誰詩香盈袖，拾得黃花瘦

◎景小樓

誰詩香盈袖，拾得黃花瘦

◎景小樓

酒醒之后，她倚著窗，窗外落紅滿地，已是深秋時節。

昨夜一場大醉，她本以為今日囫圇起來之后，心里能有半刻輕松，然而在看到庭院里被風雨揉損的殘花堆積滿地時，她的酒終究是醒了。

花開花落，本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當年她也曾傷春悲秋，寫過一句“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那人把她擁在懷里，告訴她不必悲傷，落花會化作泥土，給土地帶來新生的希望。可如今他已經不在了，還會有希望嗎？

她和他同為仕宦之后，生于書香門第，興趣相投，尤其在談及詩文的時候，更是相見恨晚。18歲那年，她和他成婚于汴京。他們鸞鳳和鳴，相敬如賓，婚后的那段生活是她至今最美好的回憶。陪她沏茶賞花的他，隨手填詞的他，為她千方百計借來珍本藏書的他，陪她在溪亭劃船，卻在湖中迷了路歸不了家的他。記憶中，不管花開花敗，是雨是晴，仿佛只要有他在身邊，一切都是美好的。

后來家道中落，他也對政局失去信心。他們搬到了青州的小鄉村里，開始隱居的田園生活。那段日子雖然清苦，但也簡單安寧，她陪他撰寫《金石錄》，他們一起在青州古城搜集古物典籍，日子過得平靜快樂。

也是在那時，她開始自號“易安居士”。只因他說，易安易安，隨遇而安。她輕笑，所以易安，是因你而安啊。

再后來，金兵入侵，青州兵變，他們為了保護收藏的文物典籍一路南下，顛沛流離，所到之處兵荒馬亂，手中的古物書冊漸漸失落，這片殘破不堪的土地上甚至無他們的一寸立足之地。是他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山河還在，古籍雖失，內容卻都在他們的腦中，就像這場落紅結束之后，嚴冬的盡頭，春天的新芽一定會在這片土地上重生。

她一直相信他的，只是沒過多久，他便病故在逃亡的路上。

她知道，她的信念，她的快樂，都在那天被他帶走了。一并被帶走的，還有他贈她的“易安”二字。她依然如他希望的那般，想方設法，費盡心力，幾乎用性命護著他們僅剩的珍藏，就像他在世時那樣。然而，她此生再也沒有安睡過，再也無法在萬物凋零之際坦然微笑，連她寫的詞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回到屋里，侍女卷簾入內，說他們親手植的那株海棠沒有被昨夜的風雨吹倒，讓她寬心。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海棠還在，可是海棠花早已不復存在。明年春天，哦，明年還會有春天嗎？

她一時愁緒難遣，只好提筆，在紙上寫下“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