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與狼

郁喆雋

“狼愛吃青草，愛吃青草……狼不吃羊，太疼了，羊太疼了！”小男孩的眼睛里忽閃著淚花，傷心地哀求媽媽。在他面前是一本攤開的學齡前兒童畫本。媽媽正讓他做一道簡單的連線題：狼要吃什么？剛在手機上看了這段一分鐘長的視頻。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內心深處有一個角落被擊中，久久緩不過來。梅雨季的潮濕空氣讓每次呼吸都更加沉重。

要做狼，還是做羊？或許不少人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要做狼。要吃肉，還是吃草？大概很多人會不假思索地說，要吃肉。必定有人嘲笑小男孩，為什么不愿意做狼，不愿意吃肉呢？沒錯，按照物競天擇的法則，大家都應該奮力攀上食物鏈的更高環節—小魚吃蝦米，大魚吃小魚，更大的魚吃大魚……然而，這樣就不免提出如下的問題：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魚是什么？

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會說是利維坦（國家）。利維坦是偉大的。沒有利維坦，人和人之間將永遠是狼與狼的關系。不過，霍布斯提醒我們，利維坦也是可怕的。它由人組成，由人運作；然而，在保護人的同時，它又在吞噬人。利維坦為什么如此強大而暴戾？因為它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血無肉無羞無恥。世上也只有利維坦不知道什么是疼。它不是人。

亞馬遜的創始人杰夫·貝佐斯（Jeff Bezos）二○一○年受邀在母校普林斯頓大學的畢業典禮上發表演講時說：“善良比聰明重要。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Cleverness is a gift， kindness is a choice.）換一個環境，這句話無法承受生命之重。殘酷的狀況告訴我，按照霍布斯的邏輯，坦然做羊，并非善良的選擇，而是聰明的必須。面對利維坦，每個人都是小魚；面對利維坦，沒有人配做狼。我們本該是羊與羊，周圍卻常見三種糊涂的羊：披著狼皮的羊、喝了狼奶的羊和做著狼夢的羊。這些羊對其他羊的傷害，遠遠超過狼。

“假如這里有堅固的高墻和撞墻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所作的演講《高墻與雞蛋》中有這樣一句話。我無意勉強雞蛋總去撞墻，但知道，墻不會永遠矗立。有人穿上了鎧甲，以為自己成了高墻。請不要忘記，鎧甲是用來保護柔軟的。堅硬的石頭并不需要鎧甲。鎧甲可以卸下，穿著鎧甲的人依然會疼。你還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