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人”命案：親子、養子誰做總經理（上）

小北

他是個從小作坊起家的企業家。多年前，因妻子不育抱養了一個男孩后，妻子又生下一個兒子。兩個孩子雖然被一視同仁對待，資質卻大不相同：養子聰明，考入了名牌大學，做事大氣規范。親子貪玩，高中畢業就隨父母一起做生意，頭腦活絡。

2016年初，他患了肺癌晚期，要考慮企業接班人了。親子養子，孰輕孰重？大兒子小兒子哪個更適合？他辛苦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的家業，臨終一腳，能否正合守住家業的心意？

養子親子一樣呵護，昔日小作坊做大了

1987年年底，時年27歲的于洪臣收養了一個男孩，取名于孝田。于洪臣是綏化市綏棱縣人，初中畢業繼承祖業，和父母一起在綏化市做熟食生意。1982年，于洪臣和初中同學肖娟戀愛。肖娟比于洪臣小1歲，大學畢業后在綏化市一所重點中學教語文，父親已去世，母親是稅務系統干部。女兒堂堂大學生，卻和一個初中小販戀愛，肖娟的母親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幾次自殺威脅。不得已，一對小戀人含淚分手。

于洪臣始終忘不了肖娟。直到他24歲這年，肖娟和一個公務員結婚，他才死心了。在于洪臣最痛苦的那段時光里，店里的服務員王珊走近了他。1985年，兩人結婚。婚后，小夫妻勤扒苦干，生意越來越紅火。遺憾的是，婚后王珊曾四次懷孕，都沒能保住。這對王珊打擊非常大，她經常以淚洗面，晚上整宿失眠。于洪臣生怕王珊想不開出大事，和父母商量后，決定抱養一個孩子。

1987年年底，于洪臣在市婦幼醫院做護士的姐姐于紅霞幫忙找到了一個男嬰。于紅霞親口對王珊講，孩子母親是一名剛畢業的女大學生，懷孕后打算和男友領證結婚時，對方變心分了手。因孩子月份太大無法做掉，她只好生下來。王珊對大姑姐的話深信不疑，付給產婦一些營養費，把孩子抱回了家。

于洪臣夫婦給孩子起名于孝田，辦理了領養手續。幾個月后，王珊又一次懷孕了。說來也怪，因為已經有了田田，她對胎兒沒有像過去那樣當回事，卻有如神助，順利保住了孩子。1988年末，王珊生下一男嬰，起名于曉遠。親生兒子的到來，讓夫婦倆欣喜若狂，兩人認為這一切好運都是小孝田帶來的，視他為福娃，更喜歡他了。

有了兩個兒子，夫婦倆做生意越發帶勁。兩人都沒有學歷，特別希望兩個兒子好好念書，成才成家。然而，一樣期許，一樣用心，隨著年齡增長，兩個孩子的不同性格漸漸顯現出來。雖然于孝田比于曉遠大一歲，于洪臣為了便于管教，讓他們念的同一年級。于孝田個性內斂，好學上進，成績始終是班里前三名，而于曉遠卻好動貪玩，成績一直倒數。兩者比較，于洪臣對老二自然很不滿意，經常批評老二。脾氣上來時非打即罵，于曉遠認為他偏心哥哥，見了父親就躲。王珊說服不了丈夫，私底下叮囑大兒子：“你好好帶帶弟弟，免得爸爸生氣。”于孝田答應著，盡可能地幫助弟弟。然而，于曉遠的成績始終上不去。

念中學后，兩個兒子狀況依舊。大兒子的老師請于洪臣，不是報喜就是要他代表家長發言。小兒子，不是遲到曠課就是成績又墊底了。每次考完試，于洪臣看見于曉遠就氣不打一處來：“整天就知道玩！你還有臉吃飯？”于曉遠也不服氣：“就知道怪我，你整天忙生意，管過我嗎？”于洪臣恨不得一個巴掌拍過去：“你哥我管了嗎，他為什么能考第一？”于曉遠一臉的憤懣。初二結束的那個暑假，父子倆又因為類似的對話吵了起來，于曉遠正處在叛逆期，一言不合，“哐”一下把飯碗摔了，飯撒了一地。這下激怒了于洪臣，他順手摸起蒜臼（石頭做的搗蒜器皿）砸了過去。眼看就要砸中于曉遠的頭，一旁的于孝田見勢不妙，伸出胳膊替弟弟擋了一下。蒜臼結結實實砸在了他的左臂上，只聽于孝田慘叫一聲，疼得冷汗直流，上醫院檢查發現他的左臂骨折了，必須打石膏兩個月。事后，王珊把于洪臣大罵一頓，告誡他再動手就和他離婚。見傷及無辜的大兒子，于洪臣也非常內疚。看到于孝田這樣愛護弟弟，他又十分欣慰。這次風波過后，于洪臣向妻子保證，絕不再動手打罵孩子。于曉遠也一再跟哥哥道歉。

懂事的于孝田沒有責怪弟弟，跑到父母面前保證說：“爸爸媽媽，以后弟弟的學習就交給我吧！”于洪臣答應了。此后，他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過激行為，對小兒子的管教溫和了不少。而于曉遠隨著年齡增長也慢慢收心了，念高中后刻苦了許多。然而，因為基礎不好，成績始終徘徊在下游。

2005年8月，哥倆一起高考，于孝田考上了哈爾濱一所名牌大學的財會專業，于曉遠則只夠讀高職。原本于洪臣想讓他復讀一年，但于曉遠堅決不肯念書了，提出要到父親的店里上班。

那時，于洪臣的父親已經去世，他和妻子把熟食規模化，以熟食帶動開發其他特色美食，已經在市里開起了4家分店。確實需要人手，于洪臣答應了。

開明企業家啟動競賽，養子做了總經理

于曉遠上班之初，于洪臣先讓他跟著自己熟悉老本行，從熟食生產、制作等每個環節，他都手把手帶兒子。做熟食工藝繁瑣，非常累，于洪臣原本以為小兒子做幾天就做夠了。沒想到，于曉遠做得有模有樣，每天天不亮就跟父親一起起床，有時忙到晚上八九點才吃晚飯，也從不抱怨。于洪臣深感意外，一再對妻子說：“孝田念了名牌大學，將來一定有出息。曉遠繼承于家的老本行，也不錯。”

2006年7月的一天，于洪臣一個分店面臨拆遷，他領著于曉遠到處考察新店面。兩人從早晨一直到下午，一連看了三十多個地方，都不理想。那幾天特別熱，兩人中午隨便在街邊啃了幾口面包。于洪臣是個急脾氣，找不到店鋪心煩氣躁，居然昏倒在了路上。于曉遠嚇壞了，急忙將父親送到醫院。醫生檢查后，確認于洪臣是過度疲勞所致，沒什么大礙。父親昏迷在病床上時，于曉遠才注意到父親兩鬢已白，滿臉都是皺紋，看上去那樣蒼老。于曉遠突然意識到自己該擔當了。這天以后，他工作更用心，更努力了。

有一次，于洪臣晚上去參加一個活動，讓于曉遠負責打烊。晚上10點多，于洪臣接到王珊電話，問兒子怎么沒回家，打電話也關機了。于洪臣放心不下，趕回了店里，發現于曉遠正在做盤點，忙得連飯也沒吃，手機沒電了也沒察覺。看從小坐不住的兒子終于沉下心來，于洪臣和王珊十分欣慰。不久，于洪臣讓于曉遠負責一個分店，他也做得十分出色。弟弟邁入了商海，而于孝田正在哈爾濱苦讀。哥倆經常打電話溝通，于洪臣夫婦十分高興。

2009年7月，于孝田大學畢業，被哈爾濱一家上市公司聘用，兩年后他就升為財務主管。此時，于洪臣也在一個香港親戚的幫助下，對家業進行了改造。他依托熟食開起了副食品超市，在全市開有十幾家分店。2011年初，他又開起了食品廠和物流公司，資產達到了兩千萬。攤子越來越大，于洪臣卻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忙碌一天回到家，累得一句話也不想說。更要命的是，因為沒什么文化，他對公司的管理也感到越來越吃力。想來想去，于洪臣決定讓大兒子回來幫忙打理家業。他和妻子、小兒子商量，兩人都表示贊成。

于孝田沒有半點猶豫，當時他已有一個談了4年的女友，已談婚論嫁。女友是一名小學教師，他說服她跟隨自己調回了綏化。原來，從于孝田懂事起，于洪臣夫婦就告知了他是個養子的秘密。這二十多年來，他們給予他的愛，一點不比親子少。尤其是王珊，沒舍得說過于孝田一句重話。于孝田由衷感恩，他曾暗暗發誓，一定做一個有出息的孝子，好好報答父母。現在父親需要他，他自然責無旁貸。

果然，大兒子回來后，于洪臣如虎添翼。他給哥倆做了分工，由于孝田負責銷售，于曉遠則和母親一起負責生產。于孝田有學歷，能力也不錯，可對食品行業不熟悉，剛回來什么都需要熟悉。于曉遠就主動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哥哥，還把過去幾年中辛苦建立起來的網絡銷售資源也介紹給了哥哥。在弟弟的幫助和父母的指導下，于孝田很快進入角色，工作迅速上手了。兄弟倆積極配合，企業越發蒸蒸日上。2012年夏天，于曉遠與一名幼兒教師訂婚。這年末，于洪臣給兩兄弟分別添置了一套150多平米的復式樓，隆重給兩個兒子舉辦了婚事。

兩個兒子都成家了，于洪臣負責全局，他又有了新打算。2014年初，于洪臣同時提拔倆兒子做副總，還公開在會議上宣布要他們展開競賽，誰做得好，總經理就是誰的。為了鍛煉兩個兒子的全面能力，他把公司分為省內省外市場，分別交給了兩個兒子。這個決定一宣布，負責省外市場的于孝田工作照舊，并沒有受影響。而負責省內市場的于曉遠卻顯得很緊張。2014年年末，得知哥哥的銷售比自己高，他采取將產品降價的方式，攻下了幾個重要客戶，在關鍵時候贏了哥哥三個百分點。結果出來，王珊跟丈夫說：“曉遠還是不錯吧！”于洪臣沒吭聲。

2015年11月，于洪臣突然昏倒在辦公室，檢查結果出來，竟然是晚期肺癌。全家人都傻了，于洪臣卻顯得從容很多，他私下里對妻子說：“我抽了一輩子煙，得這個病不意外。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公司由誰接班……”據案發后，王珊對警方講述：那段時間，于洪臣對自己的身體反而不是最關心，而是緊鑼密鼓考慮身后事。王珊一再安撫丈夫好好養病，等他身體好了，再考慮接班人問題也不遲。她寬慰丈夫：“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么多年一直跟你打理公司，也可以暫時接管。”于洪臣搖了搖頭：“你也快60歲了，和我一樣沒文化，觀念落后，只怕對公司發展不利。”于洪臣告訴妻子，這幾年他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家族企業一旦傳承問題處理不當，就會嚴重制約將來的發展。王珊也算見過世面，丈夫的觀點，她表示贊同。

幾天后，于洪臣跟妻子闡述了自己的決定：于曉遠雖然比哥哥早介入公司，但綜合能力及學歷都不如哥哥，他主張由大兒子接任公司總經理。王珊一聽就急了，在她看來，大兒子再好，畢竟不是親生，這么大的家業，怎能傳給外人？王珊拿出去年年尾的業績挺小兒子，于洪臣反而搖頭：“孝田注重品質，注重品牌營銷。而曉遠降價要么犧牲利潤，要么偷工減料，這是急于求成的表現，是企業的大忌。這件事反而讓我看出了兩個人的差距，孝田比曉遠強，有長遠眼光。”

那幾天，于洪臣在病房里就這個問題和妻子多次交流，他語重心長：“我也是人，對親兒子豈能沒私心？過去我打他罵他，就是想讓他有出息，超過哥哥！但咱們得認清事實，曉遠確實不如哥哥。咱們家業大了，得保持好，不然對不起祖宗。”他還一再跟妻子強調：大兒子早已與于家融為一體，做父母的一旦有偏離，讓兒子感覺到厚此薄彼，那他們幾十年的養育就白費了。“孝田隨你，人厚道，有他主持公司，不會讓曉遠吃虧的。”于洪臣這樣勸說著妻子。丈夫罹患癌癥，又句句肺腑之言，于洪臣隨后又制定了對于曉遠有利的分紅等保障措施條款，王珊這才勉強同意了。

兩口子商量好，在正式宣布前，先把倆兒子叫到家里，把決定告訴了他們。于孝田率先表態，由弟弟任總經理，他甘心給弟弟做副手。于曉遠半天沒說話，隨后說了句：“爸，你先暫時統管著，半年后，我和我哥誰表現好，就做這個總經理。”于洪臣態度堅決：“這事我考察好了，就這么定了。”事后，于洪臣對妻子說：“看吧？哥哥讓弟弟，弟弟呢？這就是謙讓和本分，有這種格局才能做大事。”幾天后，于洪臣正式在公司宣布了這個決定，于孝田也正式上任了。

父親的決定，讓于曉遠非常惱火。其實，從小到大，哥倆感情原本不錯。然而，自從父親讓兩人展開競賽，于曉遠就看哥哥處處不順眼。在他眼里，哥哥表面謙和，實際上處處心機。父親病了以后，公司員工都在傳接班的事，大家都認為總經理會是于曉遠，猜測依據一是業績，二是血緣。于曉遠也認為自己跟隨父親在公司呆了快十年，要技術有技術，要經驗有經驗，父親一定會將公司交給自己。此前，他已制定了擴建廠房計劃，打算一就任就大干一場。沒想到，父親居然把這么大的產業交給了哥哥。于曉遠太不服氣，在他看來，哥哥太書生氣，遠不如自己實干，唯一的優勢就是學歷。更讓于曉遠不舒服的是，哥哥表面上跟父親提出做弟弟的副手，可當父親宣布決定后，哥哥也欣然接受了。這說明，哥哥早就惦記上了這個位置，謙讓就是表面文章。于曉遠氣呼呼地回到家，妻子也說了很多氣憤的話。不少公司員工也打電話來，為他抱不平。這一下，他的心理更失衡了。

然而，再不服氣，于曉遠也不敢違背父親的決定。之后，雖然有情緒，起初，他還是盡職工作著。

就在于洪臣以為接班人風波就此落地時，2016年3月的一天，王珊臉色煞白，怒氣沖沖地沖到了病房前：“老于，你沒幾天日子了，是不是給我個實話？你說，孝田是不是你和別的女人生的兒子？”

于洪臣一下蒙了。于孝田真的是于洪臣的私生子嗎？他的真實身份會攪起怎樣的漫天風云？王珊又能否幫親生兒子搶回總經理的位置？這對兄弟之爭，最終會是什么結局？本刊將在9月月末版第27期繼續為你講述其間恩恩怨怨。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