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筆畫家的傳奇人生

丁邦元++湯永成

剪紙是我國一種優美的民間藝術。當代文豪郭沫若就曾經寫有這樣的贊詩：“曾見北國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渾厚。今見南方之剪紙，玲瓏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奪神工，美在人間永不巧。”

在古城揚州有這樣一位剪紙藝人，他剪下的蝴蝶，百般姿態，翩躚自得；他剪下的花枝，嬌顏秀色，吐露芬芳。一幅幅花蝶相戀的剪紙，蝴蝶有情，花能解語。他就是我國著名工藝美術家、剪紙大師張永壽。

在我國四大剪紙藝術流派（廣東佛山、湖南蔚縣，陜北的窗花，江蘇揚州的花樣）中，張永壽的作品以清新、秀麗、柔美、有力著稱，將北方的渾厚豪放和南國的典雅細膩熔于一爐。他擅長剪花卉，其中以菊花最為嫻熟。他的代表作有《柳燕》《葦下雙鵝》《二龍戲珠》《母雞喂小雞》《百菊圖》《百蝶圖》等。由于他剪紙使用的是鐵剪刀，因而人們稱他為“鐵筆畫家”。

闖蕩江湖

張永壽生于1905年，原籍蘇州，后定居揚州。他排行老三。兒時出過天花，人稱“張三麻子”。其祖輩長居觀前街，以民間工藝——剪紙為生。他與祖籍為南京的揚州火花大王季之光一樣，由于長期居住揚州，稱其為“揚州第九怪”。清代揚州八怪不少人都不是揚州人，而張永壽也是如此，筆者當年對張老采訪時，他曾經十分肯定地說，他是蘇州人，后來長期在揚州賣藝。

其父張金盛有一手剪紙絕技，由于耳濡目染，張永壽從小就深深愛上剪紙藝術。雖然其父指望張家能出個秀才，反對兒子學剪紙，但張永壽學藝的決心并沒有動搖。每逢父親剪紙，他就悄悄站在背后，看父親如何運氣，怎樣用剪，默記于心。課余時間就練習剪紙，天長日久，他的剪紙大有長進。加之他喜愛花鳥蟲魚，又勤于觀察，在掌握祖傳剪紙技法的基本功后，便將國畫中的技巧和觀察中的體驗融會到剪紙中，使自己的剪紙作品極具獨特的藝術風格。這一點令他的父親感到十分驚訝，終于作出讓步，同意了張永壽對自己道路的選擇。

到了13歲，張永壽已經掌握了一手絕妙的剪紙技藝。面對家庭生活的困苦，父親無奈地對他說：“既然你喜歡剪紙，那我就不養你了，你就憑自己的本事到外面去闖蕩，混口飯吃吧。”從此，張永壽離鄉背井，靠著一手剪紙外出謀生。

他聽說高郵、寶應、興化等里下河一帶剪紙生意十分火爆。因為當地風俗姑娘家喜穿繡花鞋，其鞋上的花樣均出自剪紙藝人之手，所以他決定從蘇州來到揚州游走賣藝，維持生計。

他招攬顧客的方法獨特而有趣。一到鄉間小鎮，他不敲鑼不打鼓，掏出一根竹笛，當眾吹起來，曲調動聽悅耳，引得眾人前來欣賞。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就站在小板凳上拿出剪刀，當眾利索地剪出各種爭奇斗艷的花樣。由于他剪出的東西逼真傳神，人們都搶著買。浪跡天涯的困苦生活磨煉了他的意志，更堅定了他對未來生活的信念。

解放前里下河地區并不太平，常有土匪出沒于鄉村野林，因而他在游走賣藝的過程中，幾次遇到攔路搶劫的土匪，但他是個窮藝人，不是身纏萬貫的豪紳大賈，數次有驚無險，得以逃出魔爪。有一次，當他走到興化土圩子的時候，突然遭到土匪的襲擊，將他五花大綁，說他是壞人鬼鬼祟祟的“密探”。當他們將張永壽拉到土匪頭子“石鎖王”那里時，見他身上一點油水也沒，又是“密探”，盛怒之下準備將他宰了。正巧，這時土匪頭子的老婆出來了，見到張永壽，對“石鎖王”大吼道：“趕快放了他！”“為啥？”“他是‘剪花紙專家，剪出來的東西，人見人愛，我認識他，他為我剪過花樣，可神氣了，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

“石鎖王”不信，于是吩咐手下人將他松開繩索，讓他剪紙。

張永壽舒展了一下臂膀，活動了下身子骨說：“只要是地上走的、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里長的東西，我都會剪出來。”土匪們罵道：“他媽的，別吹牛，你剪只大公雞瞧瞧。”只見他手執鐵剪，三下五除二就剪了只雞出來，那紙雞神采飛揚，昂首挺胸，仿佛在引吭高歌。“哎呀，神了！”土匪們看了直瞪眼咋舌。接下來，土匪頭子發話了：“今后凡是剪紙專家到我的地盤，要以禮相待。”不僅如此，還特意設宴招待。臨別前發了一張“特別通行證”，說：“這張路條管用，有了它，保證你今后行走江湖暢通無阻，沒人阻攔。”至此，他沿途賣藝相安無事，再也沒有遇到為難的事情。

后來，他覺得在揚州他的手藝如魚得水，有許多老顧客經常打聽他的住址，好上門定做花樣，所以他只得將平時積存的錢，在揚州多子街買了一間房子，并結婚生兒育女，終于結束了浪跡天涯的流浪生活，定居揚州。他曾說過：“我的寶貴青春年華都貢獻給揚州，而揚州又以博大的胸懷接納了我，撫養滋潤了我，我與揚州太有緣分了。”

陳毅薦才

揚州解放前，張永壽已經頗有名氣了。然而，他真正出名卻是在建國之后。當時，介紹他和他作品的文章先后在中央和省市各大報刊媒體上發表，受到專家和群眾的推崇，被譽為“剪紙專家”。一個被舊社會視為“不登大雅之堂”的剪花匠，解放后一下“紅”了起來，這與陳毅元帥的慧眼識人才是分不開的。

20世紀50年代的一天，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陳老總，交代下個月有一個外國藝術代表團要來我國訪問，其中兩位民間藝術家提出，要同我國民間藝術家交流經驗。毛澤東便將這個舉賢薦才的任務交給陳老總。陳老總一生中與文人墨客打過不少交道，但要推薦民間藝術家，倒把他給難住了。一位跟隨陳毅多年的警衛員幫助陳毅解開了難題，向他提到了多年前在揚州遇見的民間藝人張永壽。

原來，1945年前后，抗日戰爭勝利在望。為了掌握情況，一次，陳毅喬裝打扮帶著這名警衛員來到還是敵占區的揚州察訪。路過轅門橋時，見一塊空地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一群人，他倆擠進去一看，中間站著位高頭大個的麻臉漢子，手里拿著一張白紙，既不打樣亦不描線，只折疊了幾下，就拿起一把大剪刀嘩嘩地剪開了，轉眼功夫，他雙手一抖，那白紙就變成一朵玲瓏剔透的牡丹花。接著漢子又剪了幾幅翎毛走獸、花草魚蟲，無不惟妙惟肖。陳老總心中暗暗叫絕，便讓警衛員用本地話向旁人打聽，得知此人名叫張永壽，是揚州有名的剪花樣藝人。警衛員當時還買了那對剪紙牡丹花，準備送給遠在農村的未婚妻……

一經警衛員提醒，陳毅好不高興，當晚就向毛澤東推薦了張永壽。不久，張永壽就到北京參加了與外國民間工藝家的經驗交流，并當場作了表演，博得了很高評價。從此，張永壽的名字和他的剪紙藝術就在全國傳開了。

百花齊放

“菊殘猶有傲霜枝”，張永壽確有一股“傲霜”的勁頭。他之所以有很深的藝術造詣，是因為他平時苦練基本功和一絲不茍的創作態度，以及平時對周圍事物的潛察默記。

1959年，令張永壽難以忘懷。這一年，郭沫若在《人民日報》等報刊上發表的100多首詠花詩將結集出版。適逢張永壽去南京出席省文代會，江蘇出版社的社長就把郭老的詩拿給他看，問他這100多種花都見過沒有？張永壽說：有80種花見過，還有20多種草藥花不熟悉。社長就把準備出版郭老的詩集，要他用剪紙配畫的想法告知。會議一結束，張永壽就到南京農學院進行實地觀察，并請教專家，查閱資料。回到揚州即構思、創作起來，六個月便如期完成了任務。隨后，出版社把張永壽的剪紙寄給郭老，郭老看了這些逼真秀麗的作品，十分滿意，當即寫信表示同意，并建議趕快出版，同時為該書題了書名，寫了序言。“揚州藝人張永壽，剪出百花齊放來。請看剪下出春秋，頓使東風遍九垓。”這是郭老當時為張永壽所作的一首贊詩。

張永壽的剪紙藝術，不僅受到國內各界人士的褒獎，同時也獲得了外國友人的齊聲頌揚。日本“愛熊貓協會”發起人宿谷榮一曾六次訪問揚州，每次來揚州都要欣賞張永壽的剪紙佳作。他首次訪問揚州時，就向張永壽所在的揚州工藝廠訂購三萬套《松竹梅》剪紙，帶回日本分贈給“愛熊貓協會”的各界人士。宿谷于1979年再度訪問揚州時，張永壽特地剪了一幅《竹葉熊貓》相贈，祝愿中日人民世代友好。

1981年，為慶祝揚州市與日本唐津市結為友好城市，張永壽特地設計了一幅《友誼》剪紙，畫面上中日兩國小朋友手拉手，以長城、梅花、富士山、櫻花為背景，正中是一盆果實累累的萬年青。同年7月，張永壽接到了一封寄自荷蘭阿姆斯特丹的書信，來信是“旅荷華僑總會”，請求張永壽為《華僑通訊》慶祝35周年國慶專刊作一幅剪紙。張永壽經過縝密構思后剪出一幅《八鳳牡丹圖》郵寄相贈。不久，張永壽接到了旅荷華僑總會的感謝信：“我們看到您的剪紙藝術和作品介紹，非常高興。我們為您的高超技藝，為中華民族豐富多彩的文化藝術而感到榮幸、自豪。”

美好心愿——《百菊圖》

1979年，中國傳統工藝會議召開，張永壽以非凡的速度，在極短的時間內創作出他一生中的第二套得意佳作——《百菊圖》。

為了《百菊圖》的創作，他度過許多個不眠之夜。夜深人靜，他在燈前把花盆托在手里，用燈光把花的影子從不同的角度照在墻壁上，認真地“選形”“取勢”，抓住具有典型意義的形象，開剪施藝，使一疊白紙瞬間幻化成一枝枝鮮活的菊花。每幅菊花圖的創作，他都深入構思，反復選取，因而都能“閉目如在眼前，出手如在剪下”。他剪的《百菊圖》共101幅，從整體來看，是一部引人入勝的畫卷；從每一幅來看，又各自有著章法上的變化，“麒麟角”頭角崢嶸，“紫松針”鋒芒畢露，“醉紅妝”不勝嬌羞，“芙蓉面”似山水芙蓉……《百菊圖》的構圖、形態乃至枝葉、花瓣均無一處相同，它比《百花齊放》更加精巧華麗，技藝更臻成熟。在北京陶然亭展出后，許多國際友人說：“想不到中國還有一種紙剪的菊花，它比真菊花更美麗。”

這一年，張永壽被輕工業部授予“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并獲得一枚金質獎章。一個舊社會的街頭藝人，獲得如此榮譽，張老歡樂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回到揚州后，他就對自己晚年的創作作了安排，決心在有生之年完成自己的“四百宏圖”大志。這“四百宏圖”就是要剪出四套傳世的剪紙佳作，一為《百花齊放》，已出版過；二為《百菊圖》，已完稿；三為《百鳥爭鳴圖》；四為《百蝶圖》，以再現中華蝴蝶的俏麗多姿。

令人惋惜的是，大師弘愿未了，即于1989年7月因病去世，在張永壽去世的第二天，揚州一位作家曾寫下這樣的詩句：“悠悠酒意入畫來，妙手巧作剪紙花，才藝雙絕為奇才，四海之內傳佳話。”他的藝術才華和他精美絕倫的藝術作品將永留人間，永垂青史。

（責任編輯：顧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