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錢一定要受氣

閆晗

補牙時，我的牙醫說了一個金句：錢是最知道好壞的。這句話鎮住了我，他在解釋不同價格補牙材料的區別，意思類似“一分錢一分貨”，但因為表達的陌生化和擬人化，而顯得更加擲地有聲。

選擇了高級材料之后，我也完成了心靈的洗禮，靈魂得到了升華，瞬間想明白一件許久都沒有想通的事情：努力賺錢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得到更好的商品和服務呀。醫療是服務的一種，補牙本來就是受罪，為何還要格外承受精神上的折磨。

梁實秋說過一句話：“如車站、郵局、銀行等公眾的地方，也正是我們年輕人練習涵養的地方。你看鐵檻里的那一張臉，你要是抱著小孩子，最好離遠一些，留神嚇壞了孩子。”

那會兒都請大夫上門服務，醫院還不盛行，擱現在或許他還會加上醫院。每每一大早去排隊，在烏泱烏泱的人群中輾轉各處掛號、繳費、化驗，花錢如流水，還得處處揣著謙卑小心。當然，醫護人員在這種環境下工作也要承受很大壓力，大家都活得不痛快。

經過對比體驗，補牙這件事我寧愿自費選擇貴點的地方，不必漫長的等待，醫生護士手法專業態度和藹可親，既不會對我作為患者的不專業表示嫌棄，也不會利用我的無知進行恐嚇。從呵護我個人情緒這個維度來說，性價比很高。

內心舒服安全本就是當下最稀缺的東西。倘若有人能取得我的信任，讓我覺得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英明正確，那么多花一點錢購買內心的舒暢感也物有所值。這心理是如此普遍，老年人容易被人忽悠，也是這個原因。

現在的騙子和造謠者都是心理學專家，態度熱情、說話平白易懂、做事步步為營，極易取得信任。而各種正規的機構都無欲無求，懶得花精神敷衍你，像武俠小說中的名門正派一般嚴肅刻板，沒有閑情逸致去讓服務“增值”。

豆瓣上曾有人問，“魯迅故居缺周邊設計師嗎？不能賣狂人日記本嗎？不能賣茴香豆耳釘嗎？不能賣‘你也配姓趙紙膠帶嗎？不能賣‘早字印章嗎？不能賣兩棵棗樹手機殼嗎？做不出閏土持鋼叉手辦賣賣孔乙己手辦也行啊？再不濟出套魯迅全集線狀手賬也行啊。你賣我們一個老周腦袋的牌子像話嗎？”

可現實是，賣萌的有趣的貼心的能讓人刷存在感的設計都沒有，只有沒什么用的魯迅腦袋的牌子。

補好牙，我決定去水果攤上買點草莓犒勞自己，結果那個表情總是很苦的女人堅持把一些有霉點的草莓裝進袋子里，我只要一斤她硬塞了一斤八兩。

我默默地付錢。心中無限腹誹：做常攤的生意，哪能跟火車站賣扒雞似的一竿子買賣。胡雪巖說過，“我有利而客無利則客不存”，即使同情體諒她，也不甘心生生被當成弱智，以這種方式照顧她的生意。

我在牙醫那里升華的靈魂于是又落了地，想起梁實秋說的另一句著名的話：“受氣不必花錢，花錢則一定要受氣。”過了這么多年，愉快地花錢，依舊是件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