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波
(內蒙古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10010)
“呼圖克沁”:蒙古族儺劇的田野考察
董 波
(內蒙古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10010)
在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薩力巴鄉烏蘭召村有一種蒙古族民間藝術形式“呼圖克沁”,俗稱“蒙古秧歌”。在每年的正月進行表演。從其表演不難看到儺文化的影子。其演出目的:一是為了紅火熱鬧,二是免災辟邪,三是祝福求子。生長在蒙漢兩族雜居的村落。“呼圖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面。其舞蹈動作簡單夸張,有口語化的說白,幽默而詼諧,常以提問和對答的方式解釋某件事物或揭示某種道理。“呼圖克沁”的整個表演過程充滿了濃厚的民族風格和家鄉氣息,無論是人物還是服裝,無論是舞蹈還是歌唱,都具有蒙古族的民族特點。同時也借鑒吸收了漢族秧歌的許多有益因素。“呼圖克沁”并非是“遺俗”而是“活歷史”,在本村和附近的村落里正在發揮作用。
“呼圖克沁”;蒙古族儺劇;蒙古秧歌
烏蘭召村的 “呼圖克沁”是一種擁有久遠歷史、蘊涵豐富歷史文化的蒙古族民間藝術形式。他在學者筆下[1]有另外一個蒙古語的稱謂,叫“蒙古秧歌”,是一種融蒙古族歌、舞、祝贊詞于一體,采用蒙古語演唱,同時也吸收、借鑒其他民族藝術精華的民族民間藝術。從其蘊涵的神靈崇拜和企圖控制神靈以實現自身某些愿望的做法中,不難看到儺文化的影子。作者對其進行了實地考察。
烏蘭召村是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薩力巴鄉境內的一座普通的蒙漢兩族雜居的村落。“呼圖克沁”是在這樣一個特定區域和這樣一個特定群體的實際生活中歷史地形成并至今一直在發揮著作用。村里的蒙古族群眾中流傳著一種歷史久遠的藝術形式,學者稱之為“呼圖克沁”(蒙古語,漢譯為祝福、吉祥),民間俗稱為“好德格沁”(蒙古語,漢譯為丑角),當地老百姓稱之為“蒙古秧歌”。演員全部由蒙古族男性擔任,有著固定的表演時間——正月中旬,是一種有歌、有舞、有說唱、有固定角色扮演、有服裝、戴面具表演的民族民間藝術活動。烏蘭召村是全內蒙唯一擁有這種民間藝術的地區。
關于“呼圖克沁”產生時間和來源,由于不見文字記載,歷來說法不一。據已故“呼圖克沁”老藝人趙樹庭之子趙文淵的介紹,目前關于“呼圖克沁”的起源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三種傳說):
一種認為:是由外地傳入。首先傳到薩力巴村,后來隨著海力王府的建立,傳到了20里之外的烏蘭召。海力王府于1648年,清順治五年建立,據此說法,“呼圖克沁”的產生時間當不晚于1648年。踞今最少應有350多年的歷史。
另一種說法認為:“呼圖克沁”產生于烏蘭召,是烏蘭召土生土長的。關于這種說法在烏蘭召群眾中有兩種傳說:
其一為:在二三百年前,成吉思汗的后代索諾木杜棱建敖漢部(1543年),起初風調雨順,后來發生天災瘟疫,人難繁衍,牛羊絕跡。當時有個著名的喇嘛叫嘎拉德恩,他到西天拜佛求方,彌勒佛告訴他阿爾泰山有個白音查干老人(白胡子老頭)能消災。后來仙翁到來,果然為百姓祛災降福,使吉祥幸福之光重新普照人間。同時仙翁留言,每年的正月十三至十六,裝扮成仙翁的模樣依照仙翁的所為去做,即可消災除難。
其二為:烏蘭召建海力王府(1648年)之后,王府附近有個住七戶人家的村子,叫“道勞浩特”(七家子),水草豐美,牛羊肥壯。突然有一年,河水干涸,莊稼枯萎,牛羊幾乎全部死光了。浩特中有個成吉思汗的后裔布爾固德老人,帶領全浩特的人,對著北方的神靈,仰天禱告。突然,有一位白胡子、白眉毛、翻穿白皮襖的老人飄然而下,他手捻佛珠,拄著寶杖,對眾人說:“我是從北方的阿爾泰山的石洞中來的,特意為你們免災祛患……”。因為他沒有留下姓名,百姓就稱他為“阿林查干烏布根”,意思是“北方的白老頭”。他跟布爾固德老人揮舞寶杖,挨家逐戶地驅邪、消災、祝福,果然使道勞浩特恢復了生機,人丁興旺,牛羊遍野。
上述兩種說法三個傳說,對于“呼圖克沁”的起源問題,前后相差有100年左右的時間。但是,不管是認為“呼圖克沁”是外來的還是土生土長的,不管是認為是嘎拉德恩喇嘛受彌勒佛指點請來白音查干老人還是布爾固德老人帶領全村的人禱告請來的“阿林查干烏布根”,都有一個共同的情節,即:有一位白眉白胡子的仙翁(白老頭);
手執寶杖挨家逐戶地驅邪、消災、祝福,為草原帶來生機和活力;
不能在此地久留,要回到阿爾泰山去。
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扮成白老頭模樣,化妝表演就可消災祈福。……
后來又有了一個補充式的傳說:若干年后,白音查干老人再次來到此地,這次不是一個人,而是帶來老伴曹門代、義子朋斯克(黑老頭)和女兒花日,并且又巧遇剛從西天取經歸來的唐僧師徒,于是邀請孫悟空、豬八戒還有沙僧同來敖漢旗降妖除魔。(后來表演時沒有沙僧)。這六個人就是“呼圖克沁”演出中的主要陣容,以白音查干(一說阿林查干)老人(白老頭)為主角,為后人留下了“呼圖克沁”活動中的人物形象。
據民間藝人們講,“呼圖克沁”有三種含意:一是為了紅火熱鬧,二是免災辟邪,三是祝福求子。[2](16)從歷史傳說和儀式表演中藝人演唱的歌詞中推測,“呼圖克沁”儀式出現的歷史至少應當有200多年了。它之所以得以產生并流傳至今,是因它有祝福消災功能,娛樂功能依附于功利目的。“呼圖克沁”儀式的產生和流傳地域僅見于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薩里巴鄉境內普通的蒙漢兩族雜居的村落——烏蘭召。從表演形式上看它屬于有固定角色化裝扮演,有固定時間、地點和程序,帶面具載歌載舞,以蒙語歌唱為主韻白相間的蒙古族民間儀式表演。據說此儀式表演最初的功能就是“求子”,后來漸漸衍生出諸如祈福、驅邪等功能。就整個內蒙古自治區來說,除了烏蘭召村,在其他任何地區均沒有這種儀式形式。就是說,它只產生并流傳于烏蘭召村的蒙族群眾之中,并非是所有蒙古族地區都流傳的儀式形式,充分體現了它的唯一性和獨特性。
1、龍頭拐杖(拄棍)

圖1①白老頭、黑老頭的拄棍(蒙語叫寶一拉太一克)
龍頭拐杖是白老頭和黑老頭的舞蹈道具兼兵器是每人有一根1米多長的拄棍(如圖1)。后來漸漸將拄棍加以美化,出現了1米多長的龍頭拐杖(見圖2:2005年于長和為白老頭制作的龍頭拐杖)。2005年“呼圖克沁”儀式活動的時候,龍頭拐杖是由55歲的村民于長和制作的。每根拐杖大約長度在一米二三,木制,外表涂上木頭本色,是白老頭和黑老頭的道具。在“呼圖克沁”儀式表演過程中,通常由左手握拐杖,右手拿麻櫟珠(佛珠)。在院子里跳“盤腸”的時候白老頭會將麻櫟珠套在拐杖上,然后將拐杖舉起,搖動拐杖,將麻櫟珠對著天空迅速地搖晃,象征著驅除一切妖魔鬼怪。

圖2②白老頭的龍頭拐杖
(2)麻櫟珠
麻櫟珠是白老頭和黑老頭的道具之一。也叫“念珠”,一般掛在手腕上,有的時候也在龍頭拐杖上纏繞。在佛頭位置系著一塊兒很醒目的白色飄帶。在整個“呼圖克沁”隊員中,只有白老頭和黑老頭使用麻櫟珠。(見圖3、圖4)

圖3 白老頭和黑老頭的麻櫟珠

圖4 白老頭手持麻櫟珠演唱
(3)彩色手帕
彩色手帕是曹門代及花日兩個女性角色使用,每人各執四塊兒手帕。一般用方型的彩綢。曹門代和花日均為右手握紅、粉色兩塊手帕,左手握紅、綠色兩塊手帕,顏色極為醒目鮮艷。最常用的手上動作就是雙手交叉、雙手同向“甩巾”。“呼圖克沁”的女性成員裝束大體與薩滿教的規定有關。白老頭的老伴兒“曹門代”的,在蒙古語中為持箭者之意,與清宮薩滿求嗣祝詞中神女手持弓箭為“舉揚神箭以祈福佑”之意相一致。白老頭的女兒“花日”,漢語意思為“花卉”。據考古界認為,古人通常以魚、蛙、花、葉片等作為女陰的象征。所以其寓意可以想見。(見圖5、圖6)

圖5 曹門代和花日的手帕

圖6③揮舞手帕跳盤腸的曹門代和花日
(4)九齒釘耙
九齒釘耙是豬八戒的兵器兼舞蹈道具。模仿《西游記》中豬八戒的人物形象和使用的道具。(見圖7、圖8)

圖7 豬八戒的九齒釘耙

圖8 手持九齒釘耙的豬八戒
(5)雙寶棒
雙寶棒是孫悟空的兵器兼舞蹈道具。因為舞蹈的時候常常是雙手配合腳上動作,因此,將《西游記》中孫悟空的金箍棒變成兩個,每一根棍的長度約50厘米。之所以將一根金箍棒變成兩根的原因,據藝人自己解釋說是為了舞蹈時動作的方便。因為在“呼圖克沁”舞蹈中,扮演孫悟空的角色舞蹈動作是左右手各執一根短棍,不停向各個方向揮動而舞,象征著降妖除魔。(見圖9、圖10)

圖9 孫悟空的雙寶棒

圖10④手持雙寶棍的孫悟空
通常情況下,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是表演“呼圖克沁”的日子,但是這種儀式由于各種原因并非年年舉辦。表演者全是男性,歌曲的題材甚廣,包括生活風俗、倫理道德、宗教信仰、地域風情等方方面面,而且多用諺語、格言等富有哲理的語言,采用比喻、夸張、善意嘲諷等多種的手法。同時,根據不同人物身份有不同的服裝、道具。
據《好德格沁》[3](5)記載,“呼圖克沁”它的演出程序分為路上、院內、室內、辭行和送神五個部分。也正是通過這五個部分的表演來表達出上述的三種含義。“呼圖克沁”共由六個角色組成:有須發飄然的老壽星白老頭、有溫柔善良的曹門代(妻)、有活潑可愛的花日(女兒)、有敦厚老實的朋斯克(義子——黑老頭),還有孫悟空和豬八戒。
圖11、圖12是筆者于2005年正月采訪“呼圖克沁”時拍攝的。孫悟空和豬八戒的服裝是從街上專門出售戲裝的商店買的。
“呼圖克沁”儀式表演中所使用的面具與儺儀面具以及藏傳佛教中查瑪舞蹈中有大量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不同,“呼圖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面(見圖13、圖14),其中的六個角色如下⑥:
圖13第一排從右至左依次為:
須發飄然的老壽星——白老頭;
溫柔善良的妻子——曹門代
敦厚老實的義子朋斯克——黑老頭;
第二排居中的為:
活潑可愛的女兒——花日;
右和左為:降妖除魔的——孫悟空和豬八戒。

圖11 院中驅邪的孫悟空

圖12 院中驅邪的豬八戒

圖13:1980年代“呼圖克沁”儀式表演面具

圖14 2005年“呼圖克沁”儀式表演面具

圖15 采訪老藝人、面具制作者武政權(右一)
表演內容包括:請神、敬神、驅邪祝福(娛人)、送神。首先,表演者要提前沐浴更衣——請神。將做好的假面具拿到廟里供奉,而且需要喇嘛誦經。到正月十三,戴上面具,神靈附體,開始表演。由這一點可以看出“查瑪”這種有著濃厚宗教色彩的面具藝術的影子。“查瑪”表演中的面具有善、惡之分,惡者骷髏鬼怪、面目猙獰,善者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呼圖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的,孫悟空、豬八戒就完全采用西游記中的固定裝扮。“呼圖克沁”的演出程序分為路上、院內、室內、辭行和送神五個部分。同時,根據不同的人物身份有不同的服裝、道具。傳統“呼圖克沁”儀式表演是從廟上開始的,現在因為村廟毀于“文革”之中,所以儀式開始時請神環節的禁忌放寬了,藝人們隨時可以戴上面具穿上服裝進行儀式表演。
“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五個環節:
1.路上載歌載舞(類似“大場”——紅火熱鬧)
白老頭一家應主人之邀,戴上面具,唱著《敖漢贊歌》《雞鴨廟歌》等,載歌載舞地出發了,頗似漢族秧歌的“踩街”或“行街”。表演首先從廟上開始,孫悟空、豬八戒在前邊跳躍開路,其余的人橫排在后,白老頭居中。
2.院內“盤腸舞”——免災辟邪
表演者每當進入一戶人家,首先要先唱起祝福主人吉祥如意的歌,跳起表示吉祥的舞蹈——“盤腸舞”(環繞著吉祥的“盤腸”圖案而舞)。白老頭一邊跳舞一邊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揮舞著寶杖,到處指指點點,為主人驅邪、祝福,祈禱幸福美好的生活。
3.室內高唱吉祥如意歌——祝福、送子
白老頭一行四人進屋就座,而孫悟空和豬八戒被留在院子里,分別被主人帶到馬棚和豬圈,他們用自己手中的金箍棒和釘耙,四處指一指,到處捅一捅,既有消災辟邪之功效,同時又為不能進屋而在院子里觀看的群眾戲耍逗趣。屋內的白老頭等人也坐在主人家的炕上又說又唱,有的人家還給錢。主人招待得越熱情,唱得越起勁兒。當主人提出要“求子”的愿望時,白老頭就從自己的白胡子上拽下一根兒,上面還系上一個銅錢,說著祝詞送給女主人,預示著她第二年就會生下貴子。對于不求子的人家,白老頭會針對接戶的需求選擇內容適合的儀式歌曲,進行祝福演唱。
4.臨別辭行
一戶人家的祝福結束后,當表演者唱起《青鳥歌》的時候,主人就知道“呼圖克沁”的 表演隊伍要走了。這時,主人往往會與白老頭開玩笑,故意將曹門代留下不讓走。于是,白老頭又不得不唱起《求情歌》,再次給人們帶來幽默、輕松、滑稽的表演。要回自己的老伴兒后,演出隊唱起了《四個杭蓋》,又向另一家走去,直到把祝福帶給全村各家各戶為止。
5.送神
按照傳統習慣,“呼圖克沁”的演出,每年必須連跳三天,于每年的正月十三至十六舉辦,而且必須連跳三年不可間斷。與赤峰地區漢族秧歌“有會必辦三年”的習慣相一致。當地群眾認為:“不辦三年心不誠、不吉利,必遭神的懲罰”。在演出的三天中,表演者被請到哪里,就在哪里食宿。晚上睡覺時要把面具端端正正擺放在桌子上后柜子上,焚香供奉。演出期間不準回家,避免沾染塵俗,如有人違反,在燒面具跳火時,會遭到火神的懲罰。每年正月十六的晚上是送神靈歸位的日子。第一、第二年在村子的西南方向,第三年在村子的西北方向,等到滿天星斗之時,選一適當的地方,用秫秸為火把,相對交叉架起點燃,在緊密的鼓、鐃鈸伴奏聲中,表演者在火堆旁一邊跳舞一邊唱起《祭火歌》,在火燃燒略小時,在火上跳來跳去并順勢將面具丟在火堆里燒化。至此,送神儀式結束。整個“呼圖克沁”的表演也就結束了。傳統上,“呼圖克沁”在儀式演出時往往使用從村廟里借來的經鼓和鐃鈸伴奏,現在則基本上使用從樂器商店買來的大鼓、鐃鈸等伴奏。通常情況下,在“咚咚咚咚”的鼓釵聲中,孫悟空、豬八戒在前面跳躍開路,其余的人踩著節奏橫排在后慢慢踱步。因為表演以白老頭為主,所以白老頭居中,大家一邊向接戶家里走去一邊演唱吉祥福祿的、歌頌家鄉風物的歌曲,為了適合于行進的速度,“呼圖克沁”踩街儀式歌曲的速度基本上屬于中速稍慢。在“呼圖克沁”儀式表演中還夾雜有很多詼諧幽默的韻白和動作,這些韻白和動作既有固定演出套路又可以由白老頭根據每家具體情況即興發揮,而且每一家在表演內容上、時間上都可以靈活處理,沒有嚴格限定。比如:進屋、上炕、抽煙等表演,既表現出久居仙界、不諳凡事的風趣,又為“呼圖克沁”增加了活躍歡快的內容。
“呼圖克沁”的整個表演過程充滿了濃厚的民族風格和家鄉氣息,無論是人物還是服裝,無論是舞蹈還是歌唱,都具有蒙古族的民族特點。同時也借鑒吸收了漢族秧歌的許多有益因素。如:演出時間的一致性(正月十三至十六);表演程式的一致性(踩街、大場、小場……);儀式的一致性(請神、敬神、附體);人物性格的共同性(有滑稽的丑角、西游記人物)等。但是,作為蒙古族秧歌,它有許多的民族獨特風格和特點。
“呼圖克沁”歌曲的內容包含很廣,與當地人們的勞動生產、風俗人情、宗教信仰、倫理道德等直接相關。如,歌詞中唱到“東有老哈河響水瀑布;西有刻字聳立的紅山”“有兩個王爺和僅次于活佛的葛根也是住在敖漢旗”“河彎里楊柳叢生迎風搖晃,陽坡下金光燦爛寺廟輝煌;弘揚佛法祈禱安寧的活佛,敖漢,筆者們的故鄉”。大部分的唱詞都采用比喻、夸張的手法以及諺語、格言等富有哲理性的語言,結構嚴謹、韻味講究;旋律多由四樂句組成,多同音反復和四、五、八度的大跳。歌詞內容上,既有對家鄉、生活的熱情謳歌,也有對不合理的人和事善意的嘲諷,總之,情緒多是歡快熱烈的。
“呼圖克沁”儀式表演中的伴奏樂器沒有旋律樂器,只有打擊樂鼓和鐃鈸(或镲)。其打擊樂節奏變化少,多為四四節拍,有時根據需要在速度上可加快或減慢。踩街時速度稍慢,而跳“盤腸舞”和跳火時速度快。經鼓和小鈸的打法是:每三拍空一拍;大鈸或鐃是每空三拍擊一拍。詳見下列鼓譜:(鼓—咚;鈸(鐃)—×;空—○)

表1 “呼圖克沁”鼓譜
經鼓深沉的音響和鐃鈸清脆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增加了許多神秘色彩,同時更給人一種穩健、深沉、飄灑之感。
“呼圖克沁”舞蹈動作簡單夸張,有口語化的說白,幽默而詼諧,常以提問和對答的方式解釋某件事物或揭示某種道理。舞蹈動作規律性很強,以“端腿跳步”為主要動作,同時夾有蒙古族民間舞“硬肩”、“扭腰”和“甩綢”的動作。循環往復,穩定少變。腳上多為“斜提腿”、“單跳步”。手上的動作變化多于腳。女性以揮舞手帕劃圈為主;男性則以手執道具向不同方向沖刺,以及拍打肩、腰、頭等。打擊樂與歌曲分開,每一至三拍是一個舞蹈動作造型,第四拍變換動作。舞步穩健有力,動作灑脫強悍,氣質粗獷豪放。形式上類似于漢族秧歌,但卻不同于漢族的“扭”秧歌,而是“跳”秧歌;在舞步上接近于宗教藝術“查瑪”;手和身段上動作又類似于蒙古族薩滿教的“安代舞”,同時也有許多藏族舞蹈的“順拐”動作。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呼圖克沁”的道白。整個儀式中,充滿了祝贊詞。要求主要表演者白老頭,一定要有能言善辯、出口成章口才;一定要通曉天文、地理、歷史,滿腹經綸;一定具有演唱蒙古書和古代英雄史詩的相當的語言功底和表達能力。
據此看來,“呼圖克沁”中白老頭的扮演者很有可能原本就是一位演唱蒙古書的民間藝人,而“呼圖克沁”也正是在他演唱蒙古書或蒙古古代英雄史詩的基礎上,吸收借鑒漢族的、宗教查瑪的、薩滿教的等多種藝術形式,而最終形成的一種具有蒙古族風味的民間藝術,并保留了原始儺文化遺風。
2005年2月17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在七道灣村共跳了3家,由于儀式表演基本程序的相似性(接儀式的原因因各家而異,列表于后),筆者特意選定一戶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村民家做現場追蹤記述:
時間:2005年2月17日,農歷正月初八。
天氣狀況:小雪。零下27度。
地點: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薩力巴鄉烏蘭召村東南15華里的七道灣村。
以往“呼圖克沁”儀式表演請神環節有著嚴格的禁忌。通常要提前將制作好的面具拿到廟上燃香供奉,并請喇嘛(活佛)念經,然后經過沐浴更衣的藝人們戴上面具之后代表神靈附體,之后才可以開始正式儀式表演。
筆者在2005年正月親身追蹤“呼圖克沁”儀式表演時發現,如今“呼圖克沁”儀式表演請神環節圖有虛名,已經沒有什么禁忌了。2005年農歷正月初八,“呼圖克沁”應邀到烏蘭召村西南約七、八里地遠的村莊——七道灣去進行儀式表演。2005年正月初八早晨8:30分,頂著零下27度的嚴寒和撲面而來的飄雪,經紀人鄭國華駕駛著他的敞蓬農用三輪車把“呼圖克沁”藝人連同筆者、筆者的父親帶向“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目的地——七道灣村。三輪車停在七道灣村村口,藝人們在七道灣村村口下車著手準備儀式表演事宜,省略了以往沐浴更衣、活佛念經等環節,一邊穿服裝、戴面具、拿道具,一邊敲鼓、擊镲,召集吸引村民。⑧(見圖16)

圖16⑨李福山儀式表演前指導年輕藝人
現在“呼圖克沁”儀式活動中已經沒有寺廟、沒有了活佛誦經、沒有了沐浴更衣。“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程序是簡化的,條件也是極其簡陋了。大家以藍天為幕、以大地為臺,就在四周無人、積雪滿地的七道灣村村口開始穿服裝、戴面具。按照以往的說法,這面具一帶上就意味著神靈附體,說明已經將神請到了。此時戴面具者已經不代表他自己,而成了面具所代表的神仙化身。聽藝人鄭國玉和李福山聚集村民的響亮鑼鼓聲在曠野中回蕩,一股神圣之感油然而生。雖然由于天氣很冷,零下27度的溫度使筆者拿攝象機的手早已經沒有了知覺。但是,筆者也拿起鼓棰,在藝人李福山的指導下敲了起來,仿佛自己就是儀式表演隊伍中的一員。每看到增加一個聞聲而來的村民,筆者的心中好像就多一份成就感。在鄉村中自生自滅的民族民間文化藝術還是有其頑強生命力的,畢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李福山作為老一代“呼圖克沁”民間藝人,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是打心眼兒里熱愛的。這不,在正式儀式開始之前,他還自覺地肩負起輔導年輕藝人的職責(見圖16)。
看到演員準備停當以后,筆者為每人照了一張單人照片。筆者注意到今天扮演金生的白老頭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蒙古袍,因為穿的時間長了,略顯發黃。黑老頭鄭國玉也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蒙古袍。他們穿的都不是文獻中記載的白皮襖和黑皮襖。筆者問到金生這是什么原因時,他黯然地說:
沒有錢買啊!現在旗里雖然總來人錄像啊、采訪的,但是沒有一個人真正支持我們。沒有給過一分錢。今年我是會首,我牽頭組織的。如果我不組織的話,恐怕也就沒有人演了。我們演出的費用包括服裝啊、道具啊、交通工具啊、吃飯啊都是我們自己負責的。交通不便,我們也只能到離家比較近的地方演出。以前還有人家管飯,現在也沒有了。現在敲的這個鼓還是我自己掏200多元錢新買的呢。⑩
領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

圖17 藝人們從村口載歌載舞地向接戶魯彩榮家走去
2005年2月17日上午9:30分左右,按照經紀人事先聯系好的路線,換好服裝、戴好面具完成請神程序的“呼圖克沁”藝人們,敲鼓擊镲,一路唱著《敖漢贊歌》(以前記載中還有《鴨雞廟歌》,如今藝人們已經不會演唱了),載歌載舞、熱熱鬧鬧地從七道灣村口向著第一戶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人家魯彩榮家走去(見圖17)。孫悟空、豬八戒在前邊跳躍開路,其余的人橫排在后。白老頭居中,踱著方步邊走邊唱。可以看得出來,“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舞蹈動作簡單而夸張,有很強的規律性。雖然從形式上類似于漢族秧歌,但不同于漢族的“扭”秧歌,而是“跳”秧歌;在舞步上接近于宗教藝術“查瑪”舞蹈;手和身段上動作又比較類似于蒙古族薩滿教的“安代舞”,甚至能看出舞蹈中蘊涵著許多藏族舞蹈的“順拐”動作。鑼鼓打擊樂與舞蹈是結合緊密的,但是舞蹈與歌曲是分開。歌唱的時候不敲擊也不跳舞,跳舞的時候一般不歌唱,基本上是每一至三拍是一個舞蹈動作的造型,第四拍變換動作。舞步穩健有力,動作灑脫強悍,氣質粗獷豪放。

圖18 初入魯家
大約上午9:40分,儀式表演隊伍進入第一戶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的的村民王瑞卿(男主人)和魯彩榮(女主人)家,兩人今年都55歲。有兩個兒子。從外表來看,這是一戶殷實的人家,房子是新蓋的,紅紅的磚房在本村眾多的小土房中孑然獨立,尤其是將門窗漆成純白色,紅的磚白的窗顯得分外醒目,同時也給人以格外干凈之感。院門朝南,有正房四間,是紅磚房,座北朝南。房屋的正門對著寬敞的廚房,東面有兩間套房,西邊有兩間套房。11院子的東西兩側是涼房和材堆,最醒目的是院子里堆放的如小山包一般金黃金黃的玉米棒子。現在回想起來,來到烏蘭召村這一帶,給筆者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家家戶戶院里堆積如山的玉米棒子了,這是當地人的一項主要經濟來源。

圖19 女主人熱情接待“呼圖克”藝人們
男主人王瑞卿不善言談,看到“呼圖克沁”一路跳著唱著進了院子,連忙接二連三地燃放起早已準備好的“二踢腳”來迎接(用鞭炮代替以往的燃香、敬奶酒、獻哈達等),聲音極響極響的,這也是大大出乎筆者預料的,因為,按照以往的記載,迎接“呼圖克沁”儀式表演,多數是由戶主人手捧奶茶和哈達來迎接的。從前王府接“呼圖克沁”時,王爺還讓屬下官員手碰羊骨杈和哈達,騎上高頭大馬,用繞府三周的隆重禮節來迎接呢。當然了,如今是現代社會嘛,隨著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出現這樣的變遷也是可以理解的。小鋼炮似的極響極響的“二踢腳”和喧鬧的鼓镲歌舞之聲,立刻驚醒了原本十分安靜的北方小山村,不一會兒,主人家的大門口就堆滿了前來看熱鬧的村民,小孩子們更是高興地跟著“呼圖克沁”,圍前圍后的。有的孩子個子小,怕自己看不到,還爬到了王家的院墻上。
筆者跟隨跳著儀式表演的隊員進院以后,賓主一翻寒暄過后,藝人們在王家院子里跳起了免災辟邪的舞蹈,由于跳舞的路線類似纏繞的羊腸子,所以稱為“盤腸舞”,這種舞蹈路線在漢族秧歌中也能見到,寓意是給主人帶來吉祥如意,驅邪消災。扮演白老頭的會首金生一邊跳舞一邊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揮舞著寶杖,到處指指點點,為主人驅邪、祝福,祈禱幸福美好的生活。(見圖20)

圖20 魯家院中驅邪納福的“盤腸舞”
“盤腸舞”大約跳了20多分鐘,之后進入主人家的正房里演唱吉祥賜福歌。優美的旋律吸引了眾多的同村人紛紛擠進王家的屋子里來觀看,這種面對面的儀式戲劇表演,單純從演技上來看固然拙劣,很不成熟,沒法與電視節目相比,甚至有的時候表演的演員似乎也不如從前的藝人技藝純熟,還出現忘記歌詞的現象,但是,對于平日十分平淡安靜的小山村來說,這仍然是十分難得的熱鬧,歡歌笑語為小村莊增添了濃濃的春節味兒。留下孫悟空、豬八戒在院中,其余的人被主人請進正房的東屋,左鄰右舍的村民也相擁著走進了王家。筆者注意到,“呼圖克沁”儀式表演藝人進入主人家的屋子時,在王瑞卿家東屋靠近北墻的一面,是呈長方形的土炕。炕上鋪著以前城市中的市民用來鋪在地上的“地板革”。炕的正中擺放著中國北方農村常見的小方桌,桌子上面已經事先擺放好了各種水果、點心、糖、茶水、瓜子和香煙,而且在果盤中間放著早就準備好的賞給“呼圖克沁”表演隊的50元錢。(見圖21)

圖21 魯家屋內為藝人們準備的的炕桌
經過一番請求,最后由孫悟空進屋將曹門代接出來,魯彩榮家的儀式表演也就即將結束了。要回自己的老伴兒后,演出隊唱起了《四個杭蓋》,準備把祝福帶給另一戶接“呼圖克沁”表演的村民。“呼圖克沁”在魯彩榮家表演了大約50多分鐘,上午10:30分左右,一邊唱著曲調悠長的《青鳥歌》,一邊起身告辭。從院子里一路唱著跳著,離開魯彩榮向下一家走去。男主人王瑞卿又在院子里點燃了響亮的爆竹,以示對“呼圖克沁”的歡送。魯彩榮家“呼圖克沁”儀式表演正式結束。
到此時為止,儀式表演中的“踩街”、“盤腸舞”、“送子”、“求情歌”、“青鳥歌辭行”等程序全部儀式都表演完畢,唯獨剩下最后一項——跳火送神沒有表演。筆者特意請教了今年的會首金生,他說:
面具是要燒的,但是以前有廟的時候我們都到村西邊廟前燒,現在就在村外空地上燒,按理兒應該正月十六晚上七八點鐘燒,但是現在也沒有規定,如果實在沒有人接了,我們就按時燒,要是接的人多了跳不完,就晚幾天燒也行,反正面具是一定要燒的。
關于燒面具問題,藝人李福山也對筆者說:
這個臉兒(指面具)必須得燒掉,否則你沒有把神送走,人們的愿望就不能實現了。但是時間和地點沒有以前那么講究了。有一年(大概是1989年左右,由于接的村民太多了,外村的也很多,我們一直跳到正月二十二還在外村沒有跳完,所以燒面具時間也就自然往后推了。
在儀式最后一項程序——跳火燒面具之后“呼圖克沁”儀式表演就正式結束了。(見圖22)

圖2212跳火送神
通過考察和訪談發現,“呼圖克沁”并非是“遺俗”而是“活歷史”。在本村和附近的村落里正在發揮作用,是一個活著的傳統,在本村落的神衹體系中占據了重要地位。在村落認同的凝聚中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使本村和附近村落尋回現時的行政關系之外更為根深蒂固的社會文化關系。“呼圖克沁”今天更多的是作為一群具有共同信仰關系的人群為某一共同的信仰目的而認同的象征,不僅成為村民自由表達信仰意志的一個渠道,而且充分展示了這個村落內部的巨大凝聚力。它幾乎動員了家家戶戶加入到公共活動的空間之中,同時還吸引著周邊村落的村民。
注 釋:
①圖1、圖3、圖5、圖7、圖9、圖15資料來源于赤峰市文化藝術研究所研究員李寶祥先生和敖漢旗政協主席韓殿琮先生提供的《好德格沁》
②圖2、圖4、圖8來源于2005正月筆者攝于烏蘭召。
③圖6、圖18、圖19、圖20、圖21來源于2005年正月筆者攝于村民魯彩榮家。
④圖10來源于2005年正月筆者攝于村民鄭國君家。
⑤圖11、圖12來源于2005年正月筆者采訪“呼圖克沁”時拍攝。
⑥在采訪中據敖漢旗政協主席韓殿琮先生說,1989年為了挖掘“呼圖克沁”藝術,由敖漢旗文化館制作了“呼圖克沁”儀式表演面具。
⑦圖14來源于2005年春節筆者攝于面具制作者于長和家。
⑧2005年正月初九上午九點,在七道灣村村口,鄭國玉在敲鼓、扮演豬八戒的白明玉在擊镲招攬觀眾。高個子年輕人叫梁海艷,今天也扮演豬八戒。身后的女孩子叫李秀平,是李福山的女兒,在外地工作,回家過年,正好給筆者當了個好幫手,大冷天,一路上一直幫筆者背著包,陪著筆者采訪。
⑨圖16、圖17來源于2005年正月筆者攝于七道灣村村口。
⑩筆者曾經看過赤峰市文化館研究員李寶祥研老師在1985年時來烏蘭召拍攝“呼圖克沁”表演實況。可以看得出來,當時的服裝情況比現在好得多,而且用的是寺廟里跳查瑪時敲的單面鼓。
11這里所說的套房,指東屋的東墻上開一個門,里面有個房間;西屋也如此。這與大多數村民傳統的舊式房屋,只是在中間有一間廚房兼過道兒,東、西各有一間屋子的格局有所不同。
12圖22由敖漢旗政協主席韓殿琮先生提供。
[1]李寶祥.漠南尋藝錄[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
[2]《中國民間舞蹈集成·內蒙古卷》編輯部編.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內蒙古卷[M].上海,中國ISBN中心出版社,1993.
[3] 赤峰市文化局編.好德格沁[M].1988.(內刊).
【責任編輯 徐英】
Hutukeqin: A Field Study on Mongolian Nuo Opera
DONG Bo
(School of Music,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Inner Mongolia, 10010)
Hutukeqin, commonly known as the Mongolian Yangko (a popular rural folk dance), is one form of art in Wulanzhao Village, Saliba Town, Aohan County, Chifeng City of Inner Mongolia.People can enjoy this form of art during the first lunar month in China, from which the influence of Nuo culture can also be revealed.The aims of performing Hutukeqin are to create a joyful atmosphere, get rid of the ill fortune, and pray for babies.Developed in villages with both Mongolians and Hans, the masks used in Hubukeqin are with basically kind images.Its movement is simple yet exaggerating.The colloquial voice-overs, which are pretty humorous, often explain a certain phenomenon or reveal some principles or truth by way of questions and answers.The entire performance of Hutukeqin embodies rich ethnic style with Mongolian features, be it characters or costumes, dances or songs.In addition, It also absorbs some enlightening elements from the Han style Yangko.Huketuqin is not a cultural heritage; by contrast, it is a living history, playing its unique role in this particular village and the surrounding area.
Hutukeqin; Mongolian Nuo Opera; Mongolian Yangko
G122
A
1672-9838(2016)02-100-10
2016-01-20
董波(1971-),女,內蒙古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院長助理,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人類學博士,上海音樂學院民族音樂學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