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王如的長篇小說《家風》,在那靜靜的翻書聲中,仿佛聽到了光陰行走的跫音,陪著主人公楊柳生老人在東北小城度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家即是國,家風也是國風,任何時候都不要與祖訓失散,以至于道德淪陷。我想,這也是作者的擔憂吧!家風徐徐而來,只為吹化那片被人心封鎖的凍土。
莫言草木深處盡荒涼,自有枝繁葉茂楊柳生。在小說里,楊柳生老人先后幾次修訂家訓,皆因目睹了兒孫們偏離正道。在自己后代面前,楊柳生老人既是母儀天下的客運樞紐,也是一個不辭勞苦的扳道工,每次看見兒孫們有脫離正軌的危機時,趕緊捧出家之祖訓,讓孩子緊靠美德的根脈,重回正軌。
在孫女立梅的婚禮之上,楊柳生老人讓兒子中河在家訓上又加了幾行字: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
修家訓,正家風,楊柳生老人用心可謂良苦。萬事以德為先,修德正己,因此當老人看見兒子中水以不正當的方式官運亨通時,氣得拿起雞毛撣子滿屋追打,當孫子孫女不走正路的時候,他也想方設法去勸誡。
書中另外一個主角是老人的孫媳婦心茹,她是家風真正的繼承者,知書達理,善良賢惠,不止以身作則,影響身邊的兄弟姐妹,還要將古來有之的仁義禮智信帶進校園,帶進當下的教育里面。
在此書里,心茹是作者理想的使者,他多么希望能有鋪天蓋地的心茹。也正是看到此處,我忍不住要對作者起敬,他是在筆蘸良知地寫作,每一個被派遣到眾人眼前的文字,都是照亮人心的螢火蟲。只要背負著光明的使命,天肯定就會在我們殷切的注目中放亮。
常聽人說,一部小說要想寫得好,必須立起來,那憑借什么站立起來?精美飄逸的文字嗎?深入紋理的個人情懷嗎?巧妙別致的構思嗎?以上三點我都曾經為此自詡過,然而事實證明,這些都沒有成為自己作品的真正脊柱。平面與立體的區別在于,前者通過面積衡量大小,后者則是靠容積,長×寬×高。
在《家風》這本書里,長、寬、高俱在。
一個老人的百年滄桑,沿著歷史長河一路前行,從老毛子小日本冒犯東北,殺聲震天的國共之戰,朝鮮境內的烽火呼喚,文化革命瘋狂登場,國門吱呀一聲地改革開放,再到現如今名利開路的灼熱時代。整個小說橫渡百年,其中有感慨、無奈、垂嘆、迷茫,也有瀚海蒼茫里一葉輕舟的堅守。
百年之久的人與事,作者卻敘述得有條不紊,不慌不亂,甚至還大膽地改變結構順序,往來穿越,在跟隨百年歲月的同時,讀者也在作者操縱的文字空間里,一面對照,一面思考,這是作者的高明之處。在自己的文字疆域里,作者便是馭者。作品的長度,當然不是字數、篇幅甚至時間跨度來決定的,但要是能將其成功駕馭,長度自在其中。
說到寬,《家風》的寬在于涉及的面很廣,從中水、立天的官場到立梅、立成的商界,從立雪、立雨兄弟二人的進城創業到立楓、立菊姐妹兩人的都市打拼,可以說,作者的筆鋒觸及到了許多生活領域。
當然了,每個角落的生存狀態都不同,要想用自己的筆將這些人物一一塑活,并非易事,稍有不慎,那些人物就會變成一群排列組合的大眾臉譜,呆板得唯有一個符號般的名字。
值得欣慰的是,當我合上《家風》后,依然還能記住跟婆婆咆哮之后,循規蹈矩經營自己影碟的立梅,官拜縣長卻風流成性周旋于十四個情婦之間的中水,仁義孝順又舊情不舍,陪著昔日戀人走完余生的中河。即便筆墨不多的春、夏、秋、冬,這幾個好似省略號一樣的姐妹,也讓讀者記憶深刻。比如在交代她們的時候,作者是這樣寫的:“春夏秋冬多聽話呀,瞅著爹娘的樣子,就是有心也沒膽呀?!薄按合那锒瑩u了搖頭?!笨吹竭@里,我們眼前馬上就出現了四個姐妹一起乖順搖頭的場景。人物只要在作者筆下活了,小說也就變成一個有生命的世界。因此我在讀《家風》的時候,總有種感覺,仿佛涉足于一個文字創造的國土之上,疆域寬廣得覆蓋了所有人間煙火。
高自然是高度,顯而易見,這部《家風》不僅僅是講述一個老人的百年故事,更想借此重建我們年久失修的家門,如果沒有這一份在濃濃愛意里煎熬的責任感,此書僅僅是故事了。但正是這殷切的希望,讓《家風》成了一部俯瞰眾多人心的作品。
不知道是五四時代反封建大潮的矯枉過正,還是在批林批孔時期儒家思想已化為戰戰兢兢的灰燼,傳統道德好似與當下社會失聯,尤其是在對下一代的教育方面,德行好壞已經無關緊要,學習成績才是孩子們挖掘未來寶藏的工具。過去是弟子對師長尊重,現如今改成家長對老師的巴結討好,看似一樣,其實卻有心里心外之分。教育界的腐敗,其實就是在向孩子們教育腐敗,如此的以身作則,未來堪憂。也正是如此,我覺得這本《家風》的問世恰到好處。不要只是將傳統道德當做緬懷過去的紀念碑,而應該將其高懸各自心楣之上,我們未來的行走,更需要它的引領。
看這本書時,還有一種親切之感,楊柳生老人生活的杜爾伯特,恰恰也是我的出生地。尤其是書中還提到煙筒屯,每次在寫個人簡介時,我都不惜筆墨地鄭重寫道,苦瓜,男,出生在黑龍江省大慶市杜爾伯特縣煙筒屯公社南陽大隊二小隊,就差寫東頭第幾家的炕頭了。一方水土一方情,到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會忘記為自己接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