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北
【摘 要】 本文以翻譯目的論為視角,以《戰爭論》在抗戰期間的4個中譯本為研究對象,深刻剖析了相關的副文本及歷史資料,指出軍學著作翻譯活動具有深刻的歷史目的性,翻譯文本與歷史語境存在明顯的互動關系。
【關鍵詞】 目的論;《戰爭論》;抗日戰爭;譯介
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對西方軍學著作的漢譯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可以這么說,中國軍隊的近代化就是伴隨著對西方軍學著作的譯介而展開的。在抗日戰爭期間,國人對西方軍學著作的譯介也不例外,在這場大規模的譯介活動中,因譯者、社會語境、文本性質等因素的不同,從翻譯活動的發起到翻譯原本的確定、翻譯過程的展開、翻譯文本的傳播等方方面面均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基于功能翻譯理論,本文以《戰爭論》的漢譯本為研究對象,對抗戰期間西方軍學著作的譯介特點進行個案研究。《戰爭論》(德文:Vom Kriege;英文:The Theory on War)是德國著名軍事理論家卡爾·馮·克勞塞維茨(Carl Von Clausewitz)的最重要的一部著作。1831年11月克勞塞維茨病逝,《戰爭論》由克氏的妻子瑪麗(Marie Von Clausewitz)根據其遺稿整理而成,并于1832年出版。100多年來,《戰爭論》先后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流傳甚廣,“被譽為西方近代軍事理論的經典之作,對近代西方軍事思想的形成和發展起了重大作用,被譽為影響歷史進程的100本書之一。克勞塞維茨本人也因此被視為西方近代軍事理論的鼻祖”。[1]
一、相關概念的界定
1、抗日戰爭起訖時間的劃界
首先需要界定抗日戰爭的時間跨度。學界對于抗日戰爭的起訖時間并沒有統一的看法,根據相關研究,人們對抗日戰爭結束時間的看法比較一致,當然,這也是相對而言,這個時間點有兩個:一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另一個是1945年9月9日日本駐華派遣軍向中國遞交投降書。
但是,對于抗日戰爭開始的時間則眾說紛紜,徐志民(1994)認為主要有以下幾種說法:“一是認為抗日戰爭始于1937年7月7日的七七事變,是為‘八年抗戰說;二是認為抗日戰爭始于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變,即‘十四年抗戰說;三是認為抗日戰爭始于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即‘十七年抗戰說;甚至還有人認為始于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后國民政府的正式對日宣戰,即‘四年抗戰說,以及其他各種說法。不過,這并不影響中國學者和海外華人學者使用‘抗日戰爭或‘抗戰的名稱。”(徐志民,2014:1)考慮到抗戰語境的整體性和為了研究的方便,本論文將“抗日戰爭”的起訖時間界定在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變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這一段時間,時間跨度共14年,包括中國局部抗日戰爭和全民族抗日戰爭兩個階段。
2、軍學著作
軍學著作,即軍事學著作。軍學著作的分類方法比較多,常見的分類方法有下列幾種:根據歷史分類;根據社會制度分類;根據地域分類;根據國別劃分。可以說,這些分類標準均是從宏觀層面對軍事著作的分類。從微觀層面上看,軍事學著作通常可以劃分為以下幾個類別:軍事理論著作;軍事戰術著作;軍工技術著作;軍事歷史著作等。不過,由于軍事實踐的不斷豐富和發展,軍學著作的分類標準也在不斷地細化。在《軍事圖書分類法(1951)》中,軍學著作被劃分為:“軍事思想、國防、軍隊建設、戰略、戰術、參謀、后勤、兵器、戰史、陸軍、海軍、空軍、防空、傘兵、軍事參考資料及工具書等類別” (陳浩良,2008:75)。
二、抗戰期間《戰爭論》譯介概述
本論文以抗戰期間《戰爭論》在中國的漢譯為研究對象。根據任力(1991)的研究,《戰爭論》在中國的第一個譯本出現在清朝末年。此后,中國歷史上戰亂頻仍,先后發生了北伐戰爭、中原大戰、九一八事變、七七盧溝橋事變等,但這并沒有影響人們對《戰爭論》譯介的熱情,相反,期間該書的中文譯本也層出不窮,譯者采取的翻譯方法也多種多樣,不同的譯本傳播的效果也各不相同。
根據《民國時期總書目·軍事》(1994),筆者收集到抗日戰爭時期(1931-1945)《戰爭論》的全譯本和編譯本共4個,具體情況如下表所示:
從上述表格可以看出,在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戰爭論》的全譯本有3個,分別是:柳若水譯本(1934年5月)、訓練總監部譯本(1937年6月)、及傅大慶譯本(1940年11月);編譯本有1個:黃煥文譯本(1941年9月);按初版時間來算,在局部抗戰階段(1931-1937)出現的譯本有兩個:柳若水譯本和訓練總監部譯本;而其它兩個譯本都是出現在全面抗戰時期(1937-1945)。按版次而言,黃煥文編譯本和訓練總監部全譯本出版次數較多,影響較大。
三、抗戰期間《戰爭論》譯本成因的目的論視域考察
20世紀70年代,在德國興起了功能派翻譯理論,該理論的代表人物有賴斯(Reiss)、弗米爾(Vermeer)、赫爾茲-曼塔里(Holz-Manttari)和諾德(Nord )。賴斯首次在翻譯評價中使用了功能方法。弗米爾提出了目的論(scopos theory),認為“翻譯目的是翻譯活動中最重要的法則,因為它決定了在功能對等的譯本中所采取的翻譯方法和翻譯策略。因此,在目的論看來,弄清楚為什么要翻譯原文本、譯文本能發揮什么功能是至關重要的”(Munday, 2001: 79),這就是“目的法則”,在整個翻譯過程中,譯本的選擇、翻譯策略、翻譯技巧、翻譯文體等都是由翻譯目的決定。曼塔里提出翻譯行為理論, 該理論把翻譯看作“受目標驅動的,以結果為導向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行為”,并把語際翻譯界定為“發起于原語文本的一種涉及翻譯發起者、委托者、原作者、譯者、原文讀者、譯文讀者眾多角色的一種交際行為(Munday, 2001: 77)。諾德發展了以文本分析為基礎的功能理論,系統總結了翻譯目的論,并針對其缺陷提出譯者應該遵循“功能加忠誠”的原則,進一步完善了目的論。在抗日戰爭的14年間,《戰爭論》被重譯了4次,且每次重譯發生的時間、地點、翻譯方式、及譯者的翻譯策略均不相同,下面就從翻譯目的論角度對抗戰期間的《戰爭論》的重譯行為進行一些粗淺的歷史解讀。
1、柳若水譯本
在柳若水譯本的『譯者例言』中,譯者陳述了他的翻譯旨趣。
“自所謂‘一九三六年宣傳以來,……,影響至巨、印象至深、亦最興奮最恐怖的,恐怕就是世界底第二次大戰了。大半的人對此懷有希望,少數者卻又對它懼怯……總之戰爭是必不可免的了,有須吾人現實地精深地去行觀察之必要。……這本『戰爭論』確不愧為一本科學的著作,……,而對于我們底單純的軍事行動者,除了提供實踐底豐富的實例可資鏡鑒外,還指示出許多分析的方法以為其臨場之運用。……『戰爭論』,不是一本單純論戰爭的書。其實,我之譯讀這本書,亦完全是由哲學的興趣而來。”(柳若水,1934:1-5)
從上面這段文字我們可以看出,柳若水翻譯《戰爭論》的原因有二:一是當時國際風云變幻,1934年前后,德、意兩國的法西斯在各自的國家已經取得了統治地位,日本法西斯勢力正在擴張,國際局勢十分危急,戰云密布。柳氏為了提醒國人,讓國人了解戰爭的運作而進行翻譯;二是譯者的個人興趣,“『戰爭論』,不是一本單純論戰爭的書。其實,我之譯讀這本書,亦完全是由哲學的興趣而來”。作為一名哲學翻譯家,柳氏的翻譯還是考慮了個人的研究興趣。可見,柳若水翻譯《戰爭論》既有時局的考量,又有譯文讀者的考量,也有個人志趣的考量,他的翻譯活動的目的是紛繁復雜的。
2、訓練總監部譯本
“總而言之,德法兵學之根本思想,蓋同出于克勞則維次者也,尊之曰西洋近代兵學之創祖,誰曰不宜,……克氏所著『戰爭論』,死后始傳于世,系其妻為之梓行,見者敬嘆,各國競事翻譯。民國初年,我國始據日譯『大戰學理』轉譯,流傳未廣。……。昭和六年(民國二十年)九月,馬迅健之助氏,復從德文原本譯以日本現代語言,讀者稱善,……,為應急需,因取馬迅氏譯本付之重譯。” (楊言昌,1937:1-2頁)
訓練總監部軍學編譯處作為南京國民政府的軍方翻譯機構,重譯《戰爭論》有深刻的政治軍事目的。一是“民國初年,我國始據日譯『大戰學理』轉譯,流傳未廣”;二是因為日譯本譯者馬迅健之助的譯本“讀者稱善”,且“為應急需”。1937年初,日本侵華步驟加快,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步形成,國內急需更容易流傳的譯本。以譯文讀者為取向是翻譯目的論的重大關切,訓練總監部軍學編譯處在選擇日文譯本時,考慮到了受眾的要求,其目的是使《戰爭論》在軍界或國內更廣范圍內流傳,使國人對抗戰有更多的準備。
3、傅大慶譯本
傅大慶譯本沒有譯者序言等相關信息,譯者的翻譯目的不能直接看出。根據《人物》(1989年第1期),“當傅大慶得知毛澤東在延安召集一批專家,正研究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但苦于沒有好的譯本時,立即主動請纓,根據《戰爭論》俄譯本第三版作了重譯,并以最快的速度于1940年11月由學術出版社出版發行。該譯本分上、下兩冊,白話文體,直排本,大32開。該譯本在學術出版社出版后托人送往延安,朱德、葉劍英將其譽為當時最好的《戰爭論》譯本”(夏征難,1994: 8)。從這段黨史資料可以看出,傅大慶翻譯《戰爭論》是因為當時延安的讀者認為那時沒有好的譯本,因此,為了滿足當時譯文讀者對優秀譯本的需求,這是傅大慶翻譯《戰爭論》的一個客觀原因。翻譯活動的展開離不開譯者,譯者的社會屬性對翻譯活動的目的也起著重要的作用。
4、黃煥文譯本
“編譯者編譯此書的動機,……,編譯者以為不只是國軍各將領和各級軍官,須全國知識分子,各界領袖,尤其是學生青年,對戰爭原理徹底了解,由『知』到『能』。……。至于克氏的思想和這書的價值,已在克大獎評傳中扼要介紹,全書充滿了論理的發展和事物真理的認識;但愿能引起全國志士的研究興趣,使我抗戰建軍建國有事半功倍之效,則編譯者這一點苦心和目的就算達到了。” ——民國三十年(1941年)三月三日黃煥文于桂林”。
隨著抗日戰爭相持階段的到來,國內彌漫著一股悲觀主義氣息,以汪精衛為首的“抗戰必敗,抗戰必亡”的反動言論甚囂塵上,為了振奮國人精神,讓“全國知識分子,各界領袖,尤其是學生青年,對戰爭原理徹底了解,由『知』到『能』”為了“增進我們的攻擊精神”,應時勢需求,這是黃煥文翻譯《戰爭論》其中的一個目的,可以說這是譯者的宏觀目的;從微觀上講,黃煥文采取編譯的手段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程曉華于1941年3月給黃煥文譯本寫的書評中明顯地表現了這一點:
“去年夏秋之間,煥文兄到桂林來,要我們創辦現代戰爭周刊,發揚軍事科學文化,……我于是貢獻他與其翻譯全本,不如編譯精本,則我國軍官青年學生很容易閱讀研究。煥文兄立即同意我這個建議,他說:“克氏思想精神,理論一貫,可惜他生前沒有修正草稿,而普通翻譯者又不敢更動。實則克氏大戰學理八篇,系統鮮明……我可以取菁去蕪,編譯成為精本,用最普通的言語,使克氏思想可以明確了然,對我國知識分子不無一點裨益”。——民國三十年三月十日程曉華于桂林
在翻譯目的論看來,受眾的需求是至高無上的,翻譯活動及翻譯過程中的一切行為都要為翻譯目的服務,脫離翻譯目的的行為是不允許的。考慮到克勞塞維茨原本的著作的缺點,為了使“我國軍官青年學生容易閱讀”,讓知識分子受益,考慮受眾需求,這是黃煥文采取編譯手段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抗戰期間《戰爭論》在國內的數次漢譯活動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戰爭論》翻譯活動的展開與時局的推進密切相關;第二,《戰爭論》翻譯活動經歷了一個由民間譯介到官方譯介、由非專業化到專業化的譯介過程;第三,在《戰爭論》的翻譯活動中,持不同意識形態譯者的翻譯目的和翻譯策略不同。
四、結論
軍事學書籍的譯介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正如侯昂妤所說的那樣,“軍事學在文明傳播中地位特殊而重要,具有優先性、革命性和中介性的特點”(侯昂妤,李錚,2009:169),這一點從從第一次鴉片戰爭后晚清大規模優先譯介西方軍學著作的歷史實踐就可以看出。翻譯具有歷史性,翻譯活動的發生與一定的社會語境有關。因此,抗戰期間《戰爭論》的反復譯介歸根到底是由譯者不同的翻譯目的所決定的,而翻譯目的又取決于譯者或譯者群的興趣、身份特征、意識形態、及譯者所處的社會環境,抗戰形勢的不斷變化又促使了《戰爭論》譯介形式的不斷改變,隨著歷史的不斷發展,國內《戰爭論》的譯介并沒有停止,其翻譯的方式在不同的地域和時間又有所不同,這些都需要進一步地深入研究。研究軍事學著作的譯介可以洞悉在不同社會語境下的軍事翻譯的規律,對以后的軍事翻譯活動有重要的先導作用。
【注 釋】
[1] 本論文是中央民族大學2015年博士研究生科研項目“中國抗日戰爭時期軍事翻譯史研究(1931-1945)”階段性研究成果.
[2] 引自: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1-07/11/c_121647598_2.htm.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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