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日本和歌中“月”的意象

韓威

【摘 要】“月”這個意象不僅在中國，在日本也是人們經(jīng)常引用的意象之一。不僅從日本古代的《古事記》和《萬葉集》中找到大量有關(guān)“月”的故事和和歌，而且到了現(xiàn)代仍可以找到有關(guān)“月”的故事。本文通過對《小倉百人一首》中有關(guān)“月”描寫的分析，試探討“月”這個意象所要表達(dá)的內(nèi)在涵義。

【關(guān)鍵詞】和歌；月；小倉百人一首；意象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9-0273-02

《小倉百人一首》據(jù)說是藤原定家①編寫于日本鐮倉幕府②初期，深受日本民眾的喜歡。至今還有以此為內(nèi)容的“歌留多”③紙牌游戲。《小倉百人一首》，其中所選取的和歌上至日本最初的和歌總集《萬葉集》下至當(dāng)時最新的《新古今和歌集》，是具有代表日本和歌典型的集子。所以，選取其中的和歌作為例子進(jìn)行分析，其代表性還是很高的。

《小倉百人一首》中有關(guān)對“月”描寫的和歌有11首，占所選和歌的11%。

一、懷念故鄉(xiāng)的月

懷念故鄉(xiāng)是每一位遠(yuǎn)離故土游子的情懷。

天の原/ふりさけ見れば/春日なる/三笠の山に/出でし月かも④

阿倍仲麻呂 古今·羈旅

長空極目處，萬里一蟬娟。故國春日野，月出三笠山。⑤

這首和歌是安倍仲麻呂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中國所作。安倍仲麻呂作為當(dāng)時日本的遣唐使來到唐朝，他深受中國漢文化的影響，所作的和歌中也帶有漢文化的味道。這首和歌就是安倍仲麻呂在唐都長安看到明月，受到中國“望月懷念故鄉(xiāng)”情節(jié)的影響而詠唱出來的。他在長安看到那輪明月，“天涯共此時”不禁想到了這也是故鄉(xiāng)日本升起的那輪明月，吟唱出這首深深懷念故土的和歌。

“望月懷鄉(xiāng)”這個題材，在日本和歌中是很少見的。這也是中日文化之間的一個不同之處。但在這11首和歌中，還有一首也被有些學(xué)者認(rèn)為是“見月懷古”的題材。

朝ぼらけ/有り明けの月と/見るまでに/吉野の里に/降れる白雪

坂上是則 古今·冬

朦朧曙色里，皎似月光寒。白雪飄飄落，映明吉野天。

詠唱這首和歌的時候，正好是歌人在現(xiàn)在古都奈良在任時期。吉野山，位于奈良縣內(nèi)，歷來都被認(rèn)為是觀賞櫻花、雪景和明月的勝地，作為“歌枕”經(jīng)常被歌人詠入和歌中。歌人當(dāng)時親身處在吉野山來歌詠這首和歌的可能性是比較小的。歌人在這和歌中親眼看到雪景，進(jìn)而想到了吉野山的雪景，吉野山的銀裝就像月光灑下來一般。所以，研究《小倉百人一首》的專家島津忠夫、安東次男等人認(rèn)為此和歌深受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影響，這里由雪景聯(lián)想到的“月”使歌人產(chǎn)生了一種“懷古”的情緒。⑥98

二、懷念朋友的月

在這11首當(dāng)中，有一首和歌是紫式部所作的。

めぐり逢ひて/見しやそれとも/わかぬ間に/雲(yún)隠れにし/夜半の月かな

紫式部 新古今·雑上

相逢江海上，難辨舊君容。夜半云中月，匆匆無影蹤。

這首和歌的作者是著名的“女流作家”紫式部。創(chuàng)作的背景是紫式部偶遇多年未見的好友，卻又匆匆惜別的場景。歌人在這里用“云遮月”來比喻歌人與朋友的惜別可謂獨(dú)具匠心。這樣的創(chuàng)作在和歌中也是不多見的。深受漢文化熏陶的紫式部創(chuàng)作這首和歌是不是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呢？李白《月下獨(dú)酌其一》“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說的就是尋求“知己”，將明月比作一位友人。照此說來，紫式部化用了這種比擬，云遮住了月，明月沒有了，身影也就沒有了，象征著友人的遠(yuǎn)去。

三、四季的月

在這11首和歌中關(guān)于四季的有5首，其中描寫夏季的有2首，秋季的有2首，還有1首描寫冬季。

夏の夜は/まだ宵ながら/明けぬるを/雲(yún)のいづこに/月宿るらむ

清原深養(yǎng)父 古今·夏

夏夜匆匆盡，依稀露曙天。云中留曉月，戀戀不思還。

ほととぎす/鳴きつる方を/眺むれば/ただ有り明けの/月ぞ殘れる

藤原実定 千載·夏

曙色朦朧里，數(shù)聲啼杜鵑。舉頭無所見，殘?jiān)聮煳魈臁?/p>

這兩首和歌是詠夏季的，都將“月”這個意象詠入其中來表現(xiàn)夏季的風(fēng)景。從內(nèi)容上來看，前一首和歌借“曉月”來表明夏季晝長夜短；后一首借“曉月”來襯托夏季清晨杜鵑一聲后的清幽。其共同點(diǎn)就是歌詠的都是“曉月”。而“曉月”給人的印象一是破曉之前一輪泛白的曉月掛在西天，天就要白了。二是月亮升起到西陲，色彩從黃色到白色，給人心理上的感覺就是慢慢變得清幽起來。

月見れば/千千に物こそ/悲しけれ/わが身ひとつの/秋にはあらねど

大江千里 古今·秋上

舉目望明月，千愁縈我心。秋光來萬里，豈獨(dú)照一人。

秋風(fēng)に/たなびく雲(yún)の/絶え間より/もれ出でる月の/影のさやけさ

藤原顕輔 新古今·秋上

颯颯秋風(fēng)起，橫云掛夜空。清輝云逢月，朗朗照蒼穹。

這兩首和歌一首從望月悲秋的主觀角度來描寫，另一首從月的清朗寫實(shí)方面描寫。第一首和歌的作者是大江千里，深受漢文化熏陶，并且這首和歌是一首“句題和歌”，出自白居易的“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只為一人長”。歌人在秋夜看到明月，心中不免會想到很多關(guān)于秋天的唐詩句，千愁萬緒涌上心頭。第二首和歌客觀地描繪出了秋風(fēng)起云破月的情景，通過夜月表現(xiàn)出了秋季的高爽。這兩首和歌正是通過夜月分別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表達(dá)了秋季的特色。

四、悲嘆命運(yùn)的月

通過“月”來悲嘆自己不濟(jì)命運(yùn)的，在這11首和歌之中有1首。

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戀しかるべき/夜半の月かな

三條院 後拾遺·雑一

不愛紅塵誤，偏得命茍延。今宵何所戀，夜半月中天。

這首和歌是三條院所吟唱的。三條院在位六年，深受疾病與藤原道長專橫壓迫之苦，又遭受宮廷大火，可謂“生不逢時”。退位之后身居在宮殿，在位時的“門庭若市”變成了如今的“門可羅雀”。荒涼的景象不僅在表面，就是在歌人心中深深地烙下了印記。獨(dú)守深宮，無人問津，心中萬般的悲嘆只能寄托給月亮，從月亮那里尋找一些慰藉。

五、閨怨苦戀的月

“月”在中國文學(xué)的“閨怨詩”當(dāng)中是經(jīng)常引用的一個題材。在日本的和歌當(dāng)中也不例外。在11首和歌當(dāng)中3首為戀歌。

今來むと/言ひしばかりに/長月の/有り明けの月を/待ち出でつるかな

素性法師 古今·戀四

夜夜盼君到，不知秋已深。相約定不忘，又待月西沉。

やすらはで/寢なましものを/小夜更けて/かたぶくまでの/月を見しかな

赤染衛(wèi)門 後拾遺·戀二

若信君難到，酣然入夢鄉(xiāng)。更深猶苦候，淡月照西窗。

這兩首和歌都是通過“曉月”來表達(dá)自己夜晚獨(dú)守空房的怨氣。一直等的人兒沒有來，等來的卻是快要落到西邊的一輪泛白的月亮。一夜里只有天上的月亮一直在陪伴，歌人在夜里無所依靠，只好寄情于月亮。通過描寫破曉前的月亮來表達(dá)歌人一晚苦等終落空的復(fù)雜心情。

嘆けとて/月やは物を/思はする/かこち顔なる/わが涙かな

西行法師 千載·戀五

見月應(yīng)長嘆，憂思起萬端。蟾光何罪有，令我淚漣漣。

這首和歌將月亮的作用發(fā)揮得更直接。明月高掛的晚上，歌人對著月亮流下了哀怨的淚水。這是為何，月亮竟讓歌人滿眼淚花。原來是歌人夜晚對著月亮感傷地想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這就是通過“月”這個意象傳遞給我們的。

從所選和歌分類來看，“戀”部中有3，“夏”部有2首，“秋”部有2首，“冬”部有1首，“雜”部有2首，“羈旅”部中有1首。從這個比例來看，在古代日本人心中，“月”是詠“愛情”和“四季”很好的對象。

從所選的和歌集來看，《古今集》中有5首，《后拾遺集》中有2首，《千載集》中有2首，《新古今集》中有2首。這個簡單的比例可以看出，《古今集》中的和歌占了一半左右。從這里也可以看出，古代日本人對于日本平安時代“月”的深愛。

日本人對于“月”的感覺是和當(dāng)時日本人的認(rèn)識心理及審美心理有密切關(guān)系的。從《小倉百人一首》中列出的有關(guān)“月”的和歌，都是從《古今和歌集》以及之后的和歌集中篩選出來的，即這里所列出來的“月”的意象和日本平安時代的審美心理是有很大聯(lián)系。一般認(rèn)為，當(dāng)時人們的審美心理便是“もののあわれ”（感物興嘆/物哀）。“‘物哀就其淺層而言，它表達(dá)的是對四時風(fēng)物的感念，世事無常的喟嘆，是心與形、主觀與客觀、自然與人生的契合，表現(xiàn)了一種優(yōu)美而典雅的情趣，具有悲哀的意蘊(yùn)。”，“‘天人相與、‘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⑦95

通過這11首和歌，可以看出“月”給人主觀的印象是悲、哀和怨的。同時還給人清朗的感覺。可以說歌人與“月”是相通的，歌人總是以“月”為媒介來傳達(dá)個人的感受。正因?yàn)橐浴霸隆睘橹虚g物，所以可以說和歌中在涉及到歌人以外的第三方時，“月”總是充當(dāng)?shù)谌降慕巧Ｔ凇皯俑琛敝械?首很明顯地感受到，“月”其實(shí)是歌人想要的“那個人”。以此類推，日本人喜愛“月”，在歌詠到有關(guān)“月”的和歌時，雖然給人很悲哀的感覺，但是背后卻是有著一種很強(qiáng)烈的感情在里面。如“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戀しかるべき/夜半の月かな”這首，雖然表面說道“不愛紅塵誤，偏得命茍延”，但是背后卻是表現(xiàn)一種很強(qiáng)烈的求生欲望。“求生”應(yīng)該是人潛存中的本能。

本文僅是從《小倉百人一首》的一百首和歌當(dāng)中選取了有關(guān)“月”的和歌進(jìn)行分析探討，得出“月”在日本和歌當(dāng)中除了客觀上的清朗與主觀上的悲哀怨之外，其背后還潛藏著歌人強(qiáng)烈的個人感情，即月寄托第三方的感情。而這種感情有與“月”給人悲哀怨的印象相映成輝。

注釋：

①鐮倉前期歌人，《新古今和歌集》歌風(fēng)形成的主要推動者之一。

②1192—1333，以鐮倉為政治中心的武家政權(quán)。

③一種紙牌游戲。在長方形厚小紙片上繪有圖案或詞句，幾張牌為一組。

④和歌出處為《小倉百人一首》，日本旺文社。

⑤翻譯出處為劉德有《<小倉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賞析》，日本旺文社。

⑥詳見劉德潤《小倉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賞析》。

⑦姚繼中《<源氏物語>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

參考文獻(xiàn)：

[1]劉德潤.《小倉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賞析[M].外語與教學(xué)研究出版社，2007.

[2]姚繼中.《源氏物語》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M].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

[3]小倉百人一首[M].日本旺文社，2004.

作者簡介：

韓 威，女，太原工業(yè)學(xué)院日語語言文學(xué)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