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中國財政部交往的37年

江越真

我與中國財政部交往的37年

江越真

編者按

日本日中關系學會副會長江越真先生生于1943年2月19日。1967年3月畢業于日本中央大學商學院。之后，作為第一期生，加入日本等松·青木監查法人（現德勤監查法人）。歷任參與、代表參與、資深顧問等職，于2010年6月退休。退休之后，加入西村朝日法律事務所，擔任資深顧問一職。現任監查法人前進誠天資深顧問。江越真先生與中國相關的工作經歷先后歷經37年，其間，為中國招商引資政策提供支援25年，為中國赴日投資的政策提供援助10年。此外，在官方開發援助（ODA）方面也有10年的工作經歷。江越真先生目前還以日本日中關系學會副會長、特定非盈利活動法人——日本日中產學官交流機構會員等身份活躍在中日交流的舞臺上。

1972年中日邦交實現正?；?。中國實施對外開放政策伊始，我開始接觸中國。時光如梭，37年已逝。在此期間，在感受到中國人的真摯與熱情的同時，我自己也竭盡全力為中日關系的發展貢獻一份力量。在這37年間，我與中國政府官員、財稅界、會計界專家等很多優秀的人士進行了交流。過去、現在、未來我都愿作為中日交流的橋梁，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

如果通過回顧37年間與中國交流經歷，介紹與中國密切關系，可以使相鄰的兩國建立更加緊密的、長久的關系盡一份微薄之力的話，我會喜出望外。

一、中國項目啟動

我于1968年作為第1批入職人員，進入日本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原名等松·青松，以下簡稱日本德勤）。日本德勤是世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德勤的成員，如今有超過8000名會計專家。我非常有幸成為38名創業人員中的一員。當時，日本國內已經有很多針對國內企業客戶的會計師事務所，日本德勤以不斷擴大國際業務，通過支持在海外投資的日本企業獲得信用作為戰略核心，至今這仍是日本德勤的特點。

日本德勤成立的宗旨之一是“成為能與海外會計師事務所進行競爭、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會計師事務所”，并以此作為宏偉構想。日本德勤創立者之一富田巖芳先生曾經說過，與顧客形成的信賴關系是重要的，但是也不能僅僅依賴此關系。例如，外債審計或者國外子公司審計，如果僅僅執著于與顧客的信賴關系，那么專業工作便有可能達不到國際水準。日本德勤已經構建起不僅僅局限于國內也能夠滿足海外需求的體制。與創立之初相比，如今更加確信只有以國際化組織為依托的競爭力，才能持續獲得顧客，才是長久發展的最優戰略。

盡管如此，該發展方針并未按照預期發展。富田先生當時認為，雖然已經與歐美建立相當的提攜關系，但是只有在中國也建立起提攜體制，才算完成國際發展戰略。

1979年2月，富田先生委托事務所中曾在大藏省工作的員工調查大藏省擬派駐北京日本大使館員工。此話看似無足輕重，但是旁邊的我聽后覺得不可思議，心情激動。激動之余，我趕緊進行調查，結果發現除一名進入大藏省7年的年輕的二等書記員以外，有一名叫谷野作太郎（隨后成為駐印度大使、駐中國大使）在外務省亞洲局中國課工作。從各個角度來看，谷野氏都是最佳人選。

中國方面，1978年末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奠定了對外開放的基調。與此同時，中日締結了《中日友好協定》，日本企業在中國進行投資的基礎逐漸鞏固。我與富田促成了日本德勤的國際活動，即以向世界各地的日本企業提供最好的服務作為基本原則，與此同時，應馬上在啟動中國項目的觀點上取得一致。

但是，中國的社會體制與日本的社會體制完全不同。必須走一條與過去日本德勤在資本主義各國開展活動完全不同的道路。當時中國街道上的人們還是帶著人民帽、騎著自行車的時代。會計也與資本主義各國采取的復式記賬法不同，而是蘇維埃聯邦式的記賬方式?？梢哉f一切都是從零開始也不為過。

在此環境下，日本德勤的遠洋之旅開始了。1972年2月，日本德勤決定以獨特的戰略方式開啟中國項目。

經谷野先生介紹，我們接觸到了日中經濟協會專務理事，在此基礎上于1980年與中國財政部有了第一次接觸。在項目開啟的2年時間里，在信息收集方面的初期階段我們受到各方的大力支持，日本德勤的中國項目在黑暗中摸索但仍不斷前行著。

當時，時任中國政府經濟顧問、日本經濟研究中心會長，之后歷任外務大臣的大來佐武郎先生（已故）給予我很大支持。大來佐武郎先生與周恩來總理有著深厚的友情，戰后訪中次數達100次。除大來佐武郎先生外，岡崎嘉平太先生（已故）也同樣為促進中日交流鞠躬盡瘁。

二、第一次訪問中國

1980年7月下旬，集聚各大企業中堅力量的80論壇（會長是已故原外務大臣大來佐武郎先生）策劃了38名團員赴中國訪問，我非常有幸作為其中一員首次踏上中國的大地。期間，我們訪問了北京、沈陽、大連三個城市。

在北京，我們訪問了國務院各部委、社會科學院；在沈陽、大連，與市人民政府、貿易機構等主要領導進行會談。主要與會人員有當時的國家經濟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中日友好協會領導人等。通過此次會談，我們深切感觸到當時的中國鼓足勇氣調整經濟扭曲態勢，探索平衡且符合實際的現代化發展方式的姿態；對于面臨的問題，相關人員非常率直并謙虛地承認、述說，為解決問題認真研究，雖然在探索中有一些挫折，但是中國領導人的專注進取精神深深地打動了我們。

印象最深刻的是國家計劃委員會的房維中先生在近兩個小時的會談臨近尾聲時表示：“在面向四個現代化不斷奮斗的過程中，需要堅持‘實事求是’基本原則全面發展；所以不要急于求成，這是發展的經驗；今后發展的原則是要堅持該基本原則的同時要不斷學習國外先進經驗、靈活發展，我們想這樣發展并希望你們交流發展經驗?！边@句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并且成為我與中國財政部37年交流的動力。

三、與財政部正式關系的確立

1980年6月，我們與財政部開始建立牢固關系。日本德勤代表合伙人的高橋厚夫攜帶日中經濟協會專門理事的介紹信、參加了社會經濟國民會議（屬日本生產性本部的外部團體）的訪中團。當時，與財政部工業交通財務司副司長遲海濱（之后任財政部副部長）進行了面談。

同年9月，遲海濱先生接受日中經濟協會以及日本公認會計士協會的邀請以中國財政部企業會計·財務管理考察團團長的名義來日訪問。在與富田等日本德勤干部進行親切交談時，日本德勤正式向遲海濱先生提出日本德勤接收中國研修生計劃。遲海濱先生當場非常爽快地答應我們的申請。這是與財政部正式關系確立的開始。

遲海濱先生隨后接受日中經濟協會金融部等邀請至少4次來日訪問。研究考察日本會計制度以及公認會計士制度，作為對中國建立會計師制度的借鑒。

另一位必須介紹的功勞者就是楊紀琬先生。遲先生介紹楊先生與我們相識，自1981年1月開始，楊先生與我們有過數十次往來。

楊先生是接收研究生項目的中方負責人。從1980年11月4日的同意研究生派遣，至1985年7月6日研究生簽證延期手續申請，楊先生與富田的往來信件共計48封。

四、研修事業

研修事業是與財政部交流過程中一顆璀璨的明珠，日本德勤自1982年9月接收第一批研修期為1年的研修生，至1993年的11年間，共計接收研修生17名（研修生名單請參考附件）。

起初，日本企業方面很難接受中國人作為研修生進行在職培訓（On the Job Training）。1982年來日本訪問的外國人只有180萬人，與2016年來日的人數超過2000萬人無法相比。更難以想象外國人在審計組里作為審計人員進行審計。企業方在業務上有一些抵制情緒，特別是查閱賬簿方面。但是，一方面研修生都比較優秀，另一方面1985年以后企業方也有意識地與中國建立關系，開始積極地給予協助。甚至有公司社長在工作間隙親自邀請研修生進行短期旅行。

研修內容主要涉及商業會計、成本核算、財務會計、審計等，還涉及稅務、經營管理等方面的內容。由于接觸到了成熟市場經濟的一面，一定程度上激發了當時研修生的好奇心。

這些研修生畢業后活躍在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北京市人民政府、會計師事務所等各個重要領域。經年累月，給日本德勤的評價帶來良好的正面影響，就商業層面來說是巨大的成果。

隨后，自1991年10月起國家稅務局每年從各地分局干部中選取20人，進行為期1個月的研修。截至1995年，共有86名干部赴日本德勤進行研修。據統計，中國每個主要稅務局中至少有1位是日本德勤的研修生。這對雙方來說也是獲得了很大的成功。

五、學習會的舉辦和講師派遣

日本德勤策劃了能夠展示日本德勤能力的學習會。1984年9月，邀請中國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的干部至日本并舉辦了關于中日企業合并合作企業會計與稅務問題學習會。

1985年11月，經過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的全面協助，日本德勤在北京京倫飯店舉辦了在中國的外國企業相關的稅務問題和企業會計學習會，時任財政部副部長遲海濱先生、時任中國會計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楊紀琬先生等出席。由于駐中國日本企業的課稅問題在當時是兩國間的懸案，我們以此作為案例進行探討，在北京的230家日本企業中的107家公司130人參加了學習會，博得一致好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時，日本德勤向中國的銀行、各團體等舉辦的學習會積極派遣講師，為1986年6月進駐北京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改革學習會，聘請國家稅務總局領導等7人為講師，此學習會共有270人參加，受到了很好的評價。這也是中國與德勤的信賴關系的佐證。

六、通過1989年學習會與中國建立堅實信賴關系

以1988年中日投資保護協定的簽訂為契機，日本德勤于1989年6月在東京和大阪舉辦對中投資促進論壇。此次論壇邀請中國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以及對外經濟貿易部的講師，為了促進對中國的投資，針對投資相關的會計、稅務、海關等問題進行了講解。當時日本正值經濟泡沫，為了促進經濟轉型，本次論壇為日本德勤與中國的信賴關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91年日本德勤與日本租稅研究協會共同在東京舉辦了外國企業稅制

七、協助中國政府官員來日

自20世紀90年代至本世紀初，中國會計制度以及證券市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得益于這一系列改革，我的工作也有所增加。這段時間里，我的主要工作是為中國政府官員赴日訪問交流提供協助。從1995年10月到2000年3月期間，我先后為時任財政部副部長樓繼偉先生等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代表等27名中國官員的訪日活動提供了協助。

八、印象深刻的朱镕基總理講話

2001年中國加入WTO，中國經濟得以加速發展，2002年香港舉辦第16屆世界會計師大會。我有幸參會并聆聽了朱镕基總理的講話，至今難以忘懷。朱镕基總理在會上做出了重要講話，指出“經濟發展的話，錢就會流動；錢流動的話，就需要會計。所以，會計在國家戰略層面非常重要”。

自此，在北京、上海、廈門設立了國家會計學院。尤其北京國家會計學院是擁有可容納1500人住宿的大規模研修部門。日本公認會計士協會的研修設備真的沒法與之相比。這反映了國家領導層具有遠見卓識，不得不佩服其果斷的執行力。

1993年中國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來，我為了給中國發展市場經濟做出貢獻，毫無吝嗇地提供作為日本市場經濟的基礎設施、特別是能夠稱得上是無形資產的會計制度，目前中國在很多方面已經超越日本。我為自己所做的有益于中國經濟制度改革而喜；但是，同時也為日本在那段時間的停滯不前而憂。

九、相逢舊交

2015年4月，我再次訪問中國，得到了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會長馮淑萍女士的接見，我拿出20年前馮會長就職財政部并訪問日本時的相冊，與馮會長共賞其在日本研修時的照片。日本也于2016年初次出現女士擔任日本公認會計師協會會長，從這方面講馮女士也為日本帶了一個好頭。

同年9月，我得到了財政部部長樓繼偉先生的接見并進行交談。最初預定只是敘舊，然而，隨著會談的深入，我們進行了關于日本經濟、日本企業的經營體制以及勞動制度、國家財政等方面的意見交流。雖然隔天樓部長需要訪美參加中美首腦會議，但仍抽出1個半小時與我們進行會談。真是相逢舊交，時間飛逝。

返回日本后，我將與樓繼偉部長會談的內容傳達至日本銀行總裁黑田先生。印象深刻的是黑田總裁兩次說到“樓先生是一個真正的經濟學家”。樓先生作為代表世界大國的財政部部長的姿態，總是讓人感到可靠與安心。

我與中國的交流不知不覺已持續了37年。7年前我從日本德勤退休后，受聘進入日本最大的法律事務所西村朝日法律事務所，并為該事務所進入中國而奔走。我現在就職于日本中堅會計士事務所監查法人前進誠天，與中國以及日本政府、財政、會計等重要人物進行交流的同時繼續活躍于中日交流。

我今年將迎來73歲生日，但非常有幸身體健康，精力充足。我無論身處何處，都將繼往開來，拋棄隔閡，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也不論什么地位、什么職位的人，也不論在什么場合，我作為中日交流的大使，將繼續努力，更上一層樓。

《附件》

研修生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