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也在這里

◎沐長安

原來你也在這里

◎沐長安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唐?崔顥《長干行》

讀到崔顥的《長干行》，窗外正下著細雨。天色空蒙，濃重的水汽裹著黛瓦青磚，有濕漉漉的情懷氤氳開來。撥開叢叢霧靄遙遙望去，極遠的天外好像有兩艘船只，在茫茫江面上不期而遇。

這首男女相悅的問答詩，我不是第一個讀到的人，也不是最后一個為之輾轉喟嘆的人。天真無邪的少女和淳樸真摯的男子，同是江上風行水宿漂泊之人。萍水相逢，一朝聞得鄉音，帶著一瞬乍開的心動。

這場相遇再沒有任何斑駁的布景，只有煙水浩渺的江濤，素樸干凈。不早不晚，他們相遇得剛剛好，那一絲情意也剛剛好。

少女羞赧地問，你住在哪里？未及那人應答，她便急急報出，我住在橫塘。那時的民風是質樸的，愛情是自由的，少女是直率的，告白是喜出望外的，朦朧的好感被一句“或恐是同鄉”大膽道出，像是纖細紅線小心翼翼地拂向男子的指間心上。

有幸闖進同一條河流，卻躲不過相向而行，這場相遇最終戛然而止，這繾綣一江水也只能成了夜光杯中酒，讓人心甘情愿地揣著難言的心事，酣暢淋漓地醉上一場。

不期而會的心動，宛若火樹銀花的驚喜，最是讓人心馳神往。它是愛情最美妙的樣子，一見而心悅，一念而深情。正如《鳳求凰》中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后來，不管是此生共書眉間雪、只道他日意難平，還是情絲老成別離書，歲歲年年，愛幻化成千萬種模樣，只是再不見《詩經》中清揚婉兮的美人，再想不起適我可愿的許諾。

三月春日，又是一年踏春時節，嬌俏的女子們從花前翩翩走過，一陣風過，惹一陣花雨。韋莊看到此景，揮毫而就“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寫盡女子癡情的可愛，只為今朝迷醉，便許了一生。

蘇小小曾為阮郁落淚，“乃蒙郎君一見鐘情，故賤妾有感于心。”情起西泠，魂斷西泠，西泠橋畔的女子道出的一見鐘情成了后人怦然心動時最貼切的注腳。

世間自是有情癡，而像伴著李靖浪跡天涯的紅拂女又有幾何，那是見了就再也放不下。

情人的結局或同衾，或分離，或見棄，或殉情，人間情愛總是殤，唯有初見最斷腸。

汪曾祺先生筆下的小英子和明海同樣相識于水上，半只蓮蓬是少女沒有目的的示好，蘆花蕩上泠泠的笑聲和著船槳撥水的聲音，成全了懵懂的鐘情。

回頭再看這曲長干行，誰又能說戛然而止不是最完美的結局。以心動開始，以心動了結，未能如愿深陷，倒留了遺憾的滋味，誘著人一嘗再嘗。暮靄沉沉，楚天空闊，只聽得江面上回蕩著那男子的沉聲喟嘆。

同是長干人，而我與你并不相識。

好可惜呀，我與你未能早些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