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姬姬


“我常常在想,為什么有些陶器只能作為砂鍋之類的日用品,而不能變成是像陶藝、雕塑一樣讓人思考、欣賞的藝術品,所以我就想嘗試一下用理性思維改造它們。”今年四川美術學院畢業生姚夢詩的畢設作品是關于雅安滎經砂器的再創新設計。在她看來,砂器所固守的傳統實際上孤立了泥土的本質,她希望通過現代極簡理念與古法燒制相碰撞,使這種被埋沒在偏遠地域的器皿能夠以藝術的形式被大家重新認知。
獨闖滎經砂陶作坊
始并不樂意搭理這個外來客,“他們覺得大學生就只會念書,并不會手頭上的功夫,只是來玩的。”姚夢詩苦笑說,自己當時日夜風雨不改,每天灰頭土臉地跟他們在一個紅磚瓦房蓋起來的、屋內只有木凳子的砂陶作坊并肩作戰好幾天后,師傅們才打消了對她的疑慮。漸漸地,師傅們不僅會跟姚夢詩講解砂器的制作方法,還會問她關于制作器皿的一些意見,“有時候他們會來問我作品的弧度適不適合,甚至會跟我聊天,我覺得很放松。”這個互動式的過程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姚夢詩的創作,“他們其實代表著固守傳統的一方面,比較拒絕外來的進入,當我這個外來人漸漸嘗試跟他們交流后,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會被打動的。 ”這一過程,讓姚夢詩看到了傳統與現代化碰撞并融合的可能性。
學習技藝的同時,姚夢詩也在師傅們的身上學到了制陶者的工匠精神。“哪怕環境很簡陋,即使是做平民用的砂鍋,但你會發現,他們在做砂器的時候會專注到連眼睛都不眨。”滎經砂陶作坊的師傅們,從業時間都在三十年以上,在經年累月的勞作中,他們養成了少說話、多做事、高效率的工作習慣。受到師傅們的感染,在當地做創作的時,姚夢詩的效率也很高,“因為環境很簡陋,很純粹,身邊人都在工作,你也不會好意思開小差。”談到這,姚夢詩調皮地笑了。
春分集墟里的靈感
竹編的農具、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藏族小伙兒、古老的市集。初到雅安,這里的一切都讓姚夢詩感到新奇,而當地淳樸原始的生活方式,讓她感到十分愉悅。她決定要慢下來,細細品味當地純粹的人文美,并從中尋找作品靈感。直到在當地生活了一個月后,姚夢詩才慢慢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雅安期間,姚夢詩正好碰上了當地的一個傳統節日——趕春分,即春分的時候去趕集。跟著住在隔壁的兩個老婆婆,姚夢詩在這個以賣農具為主的集墟里找到了些許創作想法。“我覺得特別有趣,在這里,你會看到很多圓形的東西。”在集市上,一個用來做砂器的圓形窯具吸引了姚夢詩的注意力。這個窯具跟砂器是同一種材質,但是它只是作為一個底部的墊圈來使用,用完后的命運只能是被扔掉,“我覺得雖然同一種材質,有些是做成墊圈,有些是做成砂鍋,有些做成茶壺,那為什么他們不能做現代陶藝呢?”
受啟發于砂器窯具圓的形狀,姚夢詩聯想到,太陽、星球、水的波紋,還有火跳動的弧度,這些其實都是一個圓形。既然自己來到這么古樸的地方做如此古老的陶器,為何不用——圓,這個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形狀,作為自己作品的主要形式呢?“當萬物回到最初的時候,也是一個簡單的圓點。所以說,大部分東西去掉一些莫須有的、多余的,就應該是純粹的、最簡單的圓。其實就是順應自然造物的,在你做的時候,你的材質就會引領你,然后你就會自然而然地忘記自己,然后器形就出來了”。
滎經砂器的燒造幾乎保留了石器時代最古樸的大地氣息,直徑 2米的饅頭窯和釉坑相鄰而建,其實就是掘土為坑。在滎經砂陶作坊里,師傅們每天都會把作品放在土坑里,開真火使砂器在短時間內自我煅燒達到燒結溫度。這種古法高溫燒窯,讓姚夢詩觀察到火跳動的弧度,“它其實很像古代的一些肌理,帶有一種原始的力量,我覺得火其實包含很多東西在里面,人文、歷史等很多東西。”砂器通過浴火的煅燒,在坯體上留下純粹的色澤,就像器回歸到土中,生于土,也成于土,薪火不滅。震撼于火的魅力,姚夢詩決定作品中必須要有一個是火的抽象形態。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有一種新的想法”從開始下筆到最后定稿,姚夢詩一共經歷了五次修改,最后呈現為五個圓的形態,分別是:異質結合、割裂堆疊、火的抽象、對比、圓形的分解重構。她把這段經歷稱作是流變式的設計過程,“我觸摸到泥土,身邊所有人的談話以及我所處的大環境,都可能導致我每個不同階段的變化。而這些變化都會使我去改這個圖,但是我不是硬改,就是自然而然地覺得,哦,它需要改了。 ”
在泥土和窯火的不斷探索中,姚夢詩發現,自己也跟著作品發生了一些變化,“與其說,我創作了這個作品,其實這個作品也在影響我個人。我感覺自己更理性了,思考問題的角度會更多元一點。”她坦言,在做這套作品之前,自己比較偏向學院派,很多想法都是虛無縹緲的,但是在完成創作后她發現,其實做藝術更應該偏向生活化。
即使煎熬也歡喜
創作之初,姚夢詩對自己很沒信心,因為,在當代很少有人會將砂器做成造型陶藝。由于作品充滿太多的未知,姚夢詩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把它做好。“但老師給了我肯定,她說,讓我跟著自己的感受放手去做,畢竟我才是在當地生活過的,根據自己的感受做出來的東西那就是適合的,就是對的。”有了老師的鼓勵,姚夢詩決定放手一搏。
“材料的選擇與整個工藝過程有直接聯系,但創作者的自我意志能夠對被選擇材料的特性產生巨大的影響。”在作品完成過程中,姚夢詩發現,由于砂器的材料是經過白鱔泥和碳粉的混合而成,粘度遠遠低于白泥和瓷泥,導致它的支撐力很弱,做造型的時候很容易坍塌。姚夢詩的作品沒燒前的坯體直徑已經在半米以上。所以,燒制過程中,擺在她面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用砂器材料將造型做大而不使其垮掉。最后經過跟師傅們的反復修改,不斷嘗試做小樣后,姚夢詩發現,可以通過一點點地用拉胚的方式,往材料中放空氣,用空氣做物理承載并加一些木材作支撐,就可以使其成型。
然而在燒制過程,姚夢詩又遇到困難。由于作品體積太大,為了使用砂器的古法燒制,就必須給作品做一個匣.,以完全隔絕氧氣的進入,使燒出來的作品完全是純黑色。“那么在我的器體已經達到半米的情況下,我還需要再做一個更大的匣.,它們每一個都重達一百多斤,我需要燒六次窯,分六天時間燒。每次都需要很多人幫忙,才能把匣.連作品一起搬到火坑里。”姚夢詩說,由于之前從來沒有人做過這么大的器體,師傅也沒有相關經驗,所以他們的每一次嘗試都帶著很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