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在西方人看來,春運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存在,而這種階段性“大遷徙”產生的唯一理由即中國人對春節的信仰。一年一度,當春運的規模越來越大,持續時間越來越長,它也從單純的媒體聚焦,演變成舉國上下的階段性視覺焦點,進而成為中國人春節前后一種固定的“儀式般”的存在。
回家過年是一種信仰,而這種信仰本身就是一種儀式:回家、過年。在漫長的中華文明演變過程中,過年這個貌似簡單的概念被賦予了無數種儀式,因時間及地域的不同,內容迥異。它們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春節生態系統,千百年來,其中所包含的約定俗成的文化元素,形成了中國年里穩定的分子結構,正是它們的存在,讓我們的年,過得隆重而充實,充滿“味道”。
我們總是感嘆年味淡了,需要到記憶中、到依然閉塞的鄉野中才能找到。只因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我們,丟掉了太多的儀式,讓過年這個原本豐滿的生態變成了寡淡的平凡日子。但是,在我們廣袤的鄉野中,總會有一些人,虔誠地守護并踐行著每一個古老的儀式,讓生性越來越涼薄的我們,仍有機會近距離體味最濃郁的年的味道,去理解并繼承祖輩們守護千年的年的信仰。
每一天都獨一無二
清人沈太侔在《春明采風志》中載:“琉璃、鐵絲、油彩、轉沙、碰絲、走馬、風箏、剪毛、口琴、紙牌、升官圖、江米人、太平鼓、響葫蘆、琉璃喇叭,率皆童玩之物,買辦一切,為之忙年。”所謂小寒忙買辦,大寒忙過年。買辦,是過年的第一個儀式,從小寒開始就要為“過年”做準備!而小寒,不過是臘月的初始,在今人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小寒太早,那么臘八如何?在山東的多數地區,臘八有兩樣物事需要準備:臘八粥與臘八蒜。如果臘八粥與年的關系依然有些遠,那么臘八蒜則是地道的年的味道。將新產出的蒜瓣剝皮洗凈,放到一個可以密封的瓶罐中,然后倒入食醋,封口,任其暴露在北方寒冷的冬日里,靜等新年來臨。
那鄉間的民謠,更是從臘八一直唱到了春節:“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白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看,如果你覺得臘八蒜的儀式感依然不夠強,那么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中國年的序幕可算正式拉開了。這一天,家家戶戶祭灶君,“時屆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用家里老人的話說,小年這一天要好吃好喝送“灶君老爺”上天,在玉帝面前多說好話,來年保風調雨順,合家安康。而這之后到新年到來的每一天,都有固定的事情要做。于是,每一天都有了固定的“儀式”,每一天都有獨一無二年的味道,就在這逐漸增加的儀式間累積、發酵,越來越濃。年三十的晚上,當熱騰騰的水餃端上團圓桌,冬雪映襯下綠油油的臘八蒜開了罐,蒜與陳年老醋醞釀出的獨特香氣彌漫開來,那就是足以令人迷醉的年味了。
每一地都別有“風味”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生活環境會造就不同的文化,在山東,齊魯兩種文化淵源的差異性,在春節習俗上也同樣得以體現。
作為傳統文化底蘊深厚的大省,山東各地過年民俗多姿多彩,豐富誘人。膠東半島因為靠海,風俗與海有很大關系;南部多山,又歷史文化深厚,較為傳統;魯西魯北沿黃河,風俗受黃河文化影響較深。即便是最簡單的吃水餃,也各自講究。膠東過年吃四頓餃子,小年吃第一頓,三十晚上第二頓,第三頓是正月初二,第四頓是正月十五。而在魯中地區,大年夜的水餃要吃素餡的。守歲快到零點時下鍋,零時一到水餃上桌,鞭炮聲響,辭舊迎新。素餡餃子是祈求一年肅靜、平安。而初一早晨醒來吃的餃子就是肉餡了。
在膠東,過年時家家都要蒸面魚,蒸大饅頭,膠東人叫餑餑。大餑餑做成各種造型,上面插有花,貼上紅紙,福字,如今已經成為膠東地區極具代表性的春節標識。而魯中地區則有過年習慣炸藕盒、炸丸子、吃年糕的習俗。
吃是春節的一件大事,肚子填飽了,自然就該開始娛樂活動。放鞭炮、扭秧歌、踩高蹺、抬芯子、打鐵花、猜燈謎……從正月初七初八開始,一直到元宵節,各地不同的民俗活動演繹著齊魯兒女對美好生活的感激與渴望。
山東秧歌的魅力不遜于東北。濟南商河秧歌,粗獷奔放,表演者主要為男性;而膠東的秧歌以女性為主,舞者靠腰的扭動帶來舞蹈般的表演特色,遂有“九曲十八彎”的美譽。
魯中山區,淄博周村的芯子與濟南三德范的扮玩,異曲同工。前者以民間傳說、戲劇故事為藍本,以極具技巧的芯子為載體,讓人嘆為觀止。而后者則將鄉土中國人最真摯、最淳樸的情感以一種最直接、最具感染力的方式展現在世界面前。
獨一無二的打鐵花,則是傳承已久的民間絕技。當鐵花帶著不同的色彩在空中綻放,一整套融合技藝、傳統、民俗、藝術的地域文化得以傳承。
網絡時代新鮮味
時代在變,人們過年的心態在變,“過年”所蘊含的各種儀式也在發生變化。
如果說傳統意義上過年的關鍵詞是“回家”和“團聚”,那么,網絡時代,“分享”與“交流”成為家族關系之外新的情感溝通形式,這是當下人們生活與交際空間拓展帶來的新的年味。
網絡時代過年,有一種瘋狂叫紅包,當春晚越來越無趣,坐在電視機前抱著手機搶紅包成為鎖定電視機屏幕的唯一理由,紅包的意義不在于數字的多少,只在于你爭我搶的趣味,你少我多的快感。
網絡時代的過年,有一種虐心叫“你××了嗎”,那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關切,是一種親情裹挾之下的“心理虐待”,由此產生的恐歸成為當下春節獨特的印記。而其背后更多的是時代變遷帶來的代際間思維與生活方式的差異。
網絡時代的過年,有一種幸福叫“每逢過節胖十斤”,身體里多出來的未必是肉,而是“在父母眼里,你最喜歡的永遠是排骨”帶來的幸福感。不胖幾斤,你怎么好意思說你回家過了年?
回家,過年。從臘八蒜開始,從祭灶神開始,從微信圈里曬出的回家路開始,從每一個與春節有關的儀式開始。
就如《小王子》中的狐貍所說:“比如說,你下午四點鐘來,那么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就會發現幸福的代價……”我們對過年的期待,不正如此嗎?
回家,過年,信仰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