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景德鎮畫瓷

孔明珠

印象中景德鎮三個字是與好瓷器連在一起的，家里的碎花小碗底上刻著景德鎮制，酒柜上描畫古典美女的薄胎花瓶因為來自景德鎮，立時有了品格，決計不能打碎。

長大了才知道瓷器高低貴賤差了不止兩萬五千里，對于手繪瓷器藝術品來說，獨一無二才是最關鍵的。于是心里埋下去現場看名家親手畫，當場燒制的夢想。聽說上海著名工筆畫家，與我一同擔任了兩屆民進支部主委的好友萬芾要與另兩位畫家去景德鎮畫瓷，機會來了不能錯過，我趕緊要求做隨行記者。

古往今來，文人騷客在瓷器上畫畫，燒制后贈送朋友是一件大雅之事，博物館里的收藏就不說了，記得我家飯桌上一直擺著件古舊的青花瓷筷筒，上面寫著某某清供的字樣，我剛識字那會向爹爹指出“清”字是錯別字，應該是“請”，引來我爹哈哈大笑。那筷筒是我爹當文物從舊貨攤上淘來的，如有朝一日被發現身價不菲，就能靠著它吃香的喝辣的。

時隔幾十年，爹爹不會想到，藝術白丁如我今天在家里喝湯用上了自己畫的魚碗，吃面用的斗笠碗里有我畫的青蛙；買來菊花插在蒙德里安幾何圖形花瓶中，我那愛寵咪咪嚕肥厚的背影燒到了深藍色的花瓶上……那些“作品”都是我跟著萬芾去江西景德鎮親手繪畫，送進窯里看著它燒制而成的。

萬芾老師創作的花鳥畫既有古典意境，又有現代空間感，靈動典雅，一畫難求；她的性格安靜，為人處事舉重若輕，愛說“好白相”三個字，我喜歡和她一起白相。

飛機落地有人來接，一路駛到市中心，沒想到景德鎮藝術氛圍如此之濃，這個濃不是高雅藝術殿堂的濃，而是腳踩黃土接地氣那種濃。大街上的電線桿全是陶瓷做的，藍白青花描龍繪鳳像一柱柱圖騰。商店里的生意大多與瓷藝有關，門口擺著盆景，很多貌似古董的瓷器。

我們落腳的景德鎮得雨生態園空氣比鎮上好多了，陶藝創作基地像度假村，窗外是寬闊的昌江，園中有千年古樹，林蔭小道靜謐幽深。向藝術家開放的畫室條件不錯，同行三位畫家創作激情噴發，先去倉庫挑選工人剛手工做成的素坯，坯土用的景德鎮高嶺土，樣式花瓶茶壺杯盤碗缸繁多，看上什么只需用手指點一下，服務的小帥哥就會小心翼翼地捧到木架子上，抬去畫室。

釉彩的講究好多，在素坯上先畫，再噴白釉叫釉下彩；先噴白釉再畫，畫完再噴叫釉中；在燒好的瓷上畫了再噴釉燒，那個最難，叫釉上彩。光聽就讓我頭暈，萬老師這次都畫一種叫無光白的，屬于釉中。

我是頭一次這么近距離長時間觀看藝術家創作，設身處地想，我寫作時誰站我身后不走我心里早就毛了，寫得出好句子才見鬼呢。故我賠著笑臉，端茶送水，錄影錄像。沒想到，畫家的工作狀態很松弛，說笑間轉盤上一只花瓶就畫好了。萬老師見我無聊，鼓勵我也去挑兩個小玩意畫畫，她說，涂涂色塊你總歸會的呀，勾線不行我幫你。上手試，碗口涂一圈，不就是藍邊碗！橫豎幾根道道，就是蒙德里安幾何圖嘛。我混在工作室越畫越開心，膽子越來越大。

可我高興得太早了。萬老師他們埋頭苦畫兩天，畫了一批大大小小的花瓶與茶壺，被小帥哥用木頭架子像抬新媳婦一樣抬到燒瓷窯。那窯是燒煤氣的，兩邊出火，火往上竄，再返下來，炙烤著那些作品。老師傅開一千三百多度高溫燒了8、9個小時，又自然冷卻了12個小時，到80度左右開窯，再等降溫到30度才可戴上手套取出來。

等得心焦，這一窯卻沒見證到奇跡，成品令畫家們十分失望，有的瓶與壺上花葉線條都斷了，小鳥沒了，有的鱖魚化了，有的色塊沒有如愿出現。累了幾天畫的，怎么會燒成這樣！原來，一件瓷器創作成功，畫畫只是其中一個環節，泥坯、顏料，噴的釉厚薄，畫家落筆的輕重，罩上去的釉等等，從燒制的角度，“滿窯”，也就是安放物件位置，都是一項技術性非常強的活。因為火點起來以后，窯各個角落溫度不相同，上下左右，靠近柱子與否，物件的大小濕度等等。而掌握火候，升火、退火分寸更是難上加難，開窯就像賭博一樣，充滿了不確定，瓷畫藝術家的命運有一半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沮喪歸沮喪，畫家們想得開，畫瓷本來就是跨界，是白相，吃飯去！好在生態園內一家竹樓農家餐館東西很好吃，江西筍干、野生小魚鍋、農家豆腐、糍粑、油豆腐蒸豬肉比城里的山珍海味好吃多了。飯后漫步昌河岸邊，看夕陽西下，遠處炊煙升起，見兩條裝了馬達的捕魚小船箭似地飛馳，劃開水波微微震著我的心，腦海里迭出明代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的《邯鄲記》中謂“紅繡鞋”曲子：“趁江鄉落霞孤鶩。弄瀟湘云影蒼梧。殘暮雨。響菰蒲。晴嵐山市語。煙水捕魚圖。把世人心閑看取。”

在景德鎮玩了一周，去了兩家窯，萬芾、張渭人，黃暉老師共畫了近百件瓷，燒制完打包回家，杰作很多。我畫了5、6件小玩意兒也恬不知恥地當藝術品帶回來。在創作基地我還遇見一位奇人，四十來歲穿中裝，每天專致在大盆大缸大盤子大花瓶上畫牡丹花，綠葉紅花墨枝，熟能生巧，眼見他恣意揮灑，一會兒就完成一件。他住的套房地上放滿了待進窯燒制的半成品。據說他離家外出“搞藝術”，夜以繼日把身體都畫傷了，供家里的嬌妻寶貝過上好的生活。雖然奇人訂單不斷，成品也還好看，我對他卻崇拜不起來。

另遇香山畫院陳明院長，他是另一種風格，身兼數職忙人一個，突然會抽閑飛到景德鎮，畫瓷養心。他專研畫釉里紅瓷器多年，釉里紅是一種神奇的高溫窯變材料，成功率很低像中彩一。畫時看上去很簡單，在噴好的瓷瓶上用毛筆點點點的，經過高溫窯變，瓶子暗紅中有綠，呈現不均勻的不可測的美。見我面露仰慕之情，陳明老師隨手送給我一只滾燙剛剛出爐的小瓶子，回家插上艷紅天竺，好美。

Emma找室友

Emma在美國搬家又要租房子，她找啊找，找到一套市中心新建成的高層公寓，三室一廳各自獨衛，大客廳外還有大陽臺，公共場地有燒烤臺、游泳池、臥榻、吧臺應有盡有，閑暇時簡直不用出門盡享舒適。更好的是還可以免頭兩個月租金。

Emma單身，她立即在網上招室友，應者眾多，她一個個筆試、面試，儼然是人力資源部經理。幾天工夫已有五六位候選人，她圈定了兩位。一位是做美術編輯的白人姑娘，一位是建筑師華人男生，都很年輕，收入不錯。

忙亂甫定，房東跑來找她說：“哎呀，你們那位建筑師的信用檢查沒有通過，我問他，可不可以你們三個人捆綁在一起再查一次信用，他說可以的，你知道這件事嗎？”小朋友心里“咯噔”一下，因為她沒有聽說過，也不想捆綁在一起被查，她知道那樣查一次會降低自己在系統里面的信用評分。在美國，工作節奏非?？?，Emma覺得麻煩，她討厭建筑師自說自話代替人家做主，既沒禮貌又有說謊嫌疑，但是好不容易搞定室友，租期快開始了。而且她知道，建筑師查信用已經花了30美金，要不要原諒他，幫幫他？

現在這些孩子，什么事情都是通過網絡，用打字來處理的。Emma媽媽建議她與建筑師通一個電話，問他為什么要代替她們做決定？你得告訴他這樣做不好，再看他的反應與辯解來判斷男生是道德問題還是語言誤會或其他。Emma還是沒打電話，通過微信詢問建筑師。那男生此時再問，你們可以和我捆綁在一起再查一次信用嗎？他辯解說是房東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總之沒有道歉。Emma得到回答后與美編姑娘商量。真不巧，兩個女孩子的性格都是糾結型的，心里不舒服，卻扭來扭去、前思后想不知道怎么對付他。

美編姑娘的媽媽聽說后，奇怪問，為什么要和一個男生住在一起？美編老板判斷說，這位男生道德有問題，絕對不能要他，寧可你們付他30美金查信用的錢，讓他滾蛋。而合租候補的一位做金融的小女生得知后舉手不迭，她是在美國出生的華人，保證自己清清白白信用指數很高，愿意自掏30美金去查。

到了晚上，還在糾結的Emma想，要不要在小女孩查信用之前告訴建筑師，我們有另外一個候補隊員了。媽媽一聽斷然說不用，你們沒有義務告訴他。隔會Emma又說，建筑師已經意識到處境主動道歉了。媽媽說，已經遲了。

一夜無語。第二天一早金融小姑娘來報告信用沒有問題，通過了，三位女生決定成為室友。Emma有功，選了朝南大間。過幾日就是Emma生日，她們預約了公寓陽臺上的燒烤空間，準備搞一個二十多人的大派對。三家父母聽說了這個消息后，表示都能呼呼大睡了，其中Emma媽媽最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