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宮廷織物中的牡丹紋樣設計

梁 科故宮博物院宮廷部館員

明清宮廷織物中的牡丹紋樣設計

梁 科故宮博物院宮廷部館員

牡丹雍容華貴、富麗端莊、芳香濃郁，素有「國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美譽，一直被人們視為富貴吉祥、繁榮興旺的象征。牡丹又是中國傳統藝術表現的重要主題之一，依據牡丹形態創造的紋樣是中國服飾中常用的吉祥紋樣。牡丹紋樣吉祥富貴的寓意，使其深受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士庶百姓的廣泛喜愛。但出于特定的使用對象和使用環境，明清宮廷織物中的牡丹紋與一般民間織品上的牡丹紋相比，設計更為講究，具有皇家氣派。

花卉風格

自然界中的牡丹有紅色、綠色、粉色、紫色、黑色、白色、黃色、藍色和復色九大花系，花朵形態有單瓣型、荷花型、菊花型、托桂型、薔薇型、金環型、皇冠型、繡球型和臺閣型九類花型。選擇符合皇家氛圍風格的牡丹，才能進行紋樣的設計。具象風格者，通過摹仿牡丹客觀物形的進行表達，如「月白色四季花卉紋芝麻紗」，十分寫實；抽象風格者，以點、線、面等基本要素塑造牡丹形象，如「青色四合牡丹海棠紋織金緞」，簡潔清晰；意象風格者，不羈絆于客觀實感，主觀上盡情創造的裝飾和圖案型牡丹，如「藍色地盤絳花卉紋錦裱片」，裝飾意味十足。

宮廷織物中的牡丹紋以具象寫實風格者占大多數，雍容富麗、婉雅秀逸、柔媚纖濃、樸厚端莊是比較常見的風格。雍容富麗如「品藍色纏枝牡丹紋妝花緞」；婉雅秀逸如「藍色暗八仙牡丹紋二色緞懷擋料」線條自然流暢、靈活生動；柔媚纖濃如「玫瑰紅色纏枝牡丹紋漳緞」，纖巧細膩、濃郁艷麗；樸厚端莊如「綠色地粉色鳳戲牡丹紋閃緞裱片」，非繁縟龐雜，而是質樸簡素。

清光緒 月白色四季花卉紋芝麻紗料故宮博物院藏

明萬歷 藍色地盤絳花卉紋錦裱片故宮博物院藏

清光緒 青色四合牡丹海棠紋織金緞料故宮博物院藏

清光緒 藍色暗八仙牡丹紋二色緞懷擋料故宮博物院藏

清道光 品藍色纏枝牡丹紋妝花緞料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玫瑰紅色纏枝牡丹紋漳緞料故宮博物院藏

明萬歷 綠色地粉色鳳戲牡丹紋閃緞裱片故宮博物院藏

花卉樣式

牡丹圖案塑造的重點是花、葉和姿態?；^有球杯碗盤等基本形，牡丹屬球狀花，獨頭花者，紋樣中都會分清正側；并蒂花者，一般會交代好兩個花頭的相對、對稱或相背關系；多頭花者，則會采取一主兩副、橫向或者是樹狀排列。

花冠由蒂、瓣、蕊三部分組成。蒂在花梗的頂端，包括花托和花萼。花冠有筒碗球蝶等狀，花瓣分舌管針圓等形。瓣生于托萼交接處，由花片組成，依花片數目，可有單瓣和復瓣花之分。木花以五瓣為多，如梅杏桃李梨茶等。花王牡丹，不與眾花同類，其花瓣有塔形、樓臺形、雙層多瓣式和單層三瓣式等，兼具圓而豐、扁而闊、長而秀。如「黃色纏枝牡丹蓮紋妝花緞裱片」，其中的牡丹花瓣造型疏灑流暢。對于牡丹中的平頂長瓣，要求花蕊要向四周延展呈放射狀排列，花瓣細長不卷，花形平坦；對于牡丹中的高頂攢尖，要求內層花瓣聚攏，外層開放，花蕊較少顯露。

花之姿態有含蕊、將放、初放和全放，花之方向有正面、側面、反側和背面，花頭朝向還可細分上仰、下偃、朝左和向右，以增強動態之感。至于葉的尖圓肥瘦、正反卷折和枝的分歧、交叉與回折，設計圖案時都會注意，但不是重點。如「蔥綠色牡丹桃紋花綢」，枝葉梗與花相搭配，并不喧賓奪主。

明萬歷 黃色纏枝牡丹蓮紋妝花緞裱片故宮博物院藏

清道光 蔥綠色牡丹桃紋花綢料故宮博物院藏

清光緒 品藍色蝶報富貴紋妝花緞料故宮博物院藏

花卉搭配

吉祥主題無外「福祿壽喜財」，牡丹與不同紋飾的分層通體組合，通過象征、比擬、隱喻、諧音和寓意等手法，可以以象表意。

與動物紋的搭配，有雉雞牡丹（富貴大吉）、鳳穿牡丹（美好富貴）、大象牡丹（吉祥富貴）等，如「品藍色蝶報富貴紋妝花緞」，彩蝶流連牡丹之間。

與植物紋的搭配，有菊（富貴長壽）、蓮（連年富貴）、海棠（富貴滿堂）、三多（富貴多子多福）等，如「湖色地粉紅蘭堂富貴紋閃緞懷擋」，是牡丹與玉蘭海棠組合。

與吉祥紋的搭配，有卍字（萬代富貴）、團壽、暗八仙等，如「大紅色八仙富貴萬壽紋妝花緞」，牡丹以萬字為底，花中有壽，層次分明、主題突出。

紋樣組織

紋樣的組織形式有兩大類：單獨紋樣，外形受大結構基本形約束；連續紋樣，外形不受約束，包括二方和四方連續紋樣：二方多出現在服飾的邊緣，起加固與裝飾作用，也稱「緣飾」，四方則布滿服飾的整個前胸、肩部與后背等。

單獨式紋樣

單獨式紋樣能夠獨立存在又具有完整性，構圖不受固定外形的約束?？煞诌m合、角隅和邊緣紋樣三種結構形式。

清光緒 湖色地粉紅玉堂富貴紋閃緞懷擋料及局部、背面故宮博物院藏

清道光 大紅色八仙富貴萬壽紋妝花緞料及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適合紋樣 適合紋樣是指紋樣組織在某一個特定的外形內并與此外形相適應的圖案，為突出中心紋樣，講求構圖嚴謹、布局均勻。如「月白色地鳳吹牡丹紋線錦墊料」，牡丹如煙似海，質樸簡素。角隅紋樣 裝飾在邊角的適合紋樣，要有直角和兩條直角邊，有一定的自由度，可以自成獨立的圖案且不受外形的限制。如「藍色暗八仙牡丹紋二色緞懷擋料」（參見七十二頁圖），牡丹與玉蘭海棠獨處角隅，均勻和諧。

邊緣紋樣 即紋樣沿特定外形的邊緣進行適合處理，隨外形輪廓而變化的圖案，具有首尾相接的連續性。

連續式紋樣

運用一個或幾個裝飾元素組成單位紋樣，再將之作有規律的反復排列所構成的圖案。其構成可分二方和四方連續紋樣。

二方連續紋樣 由一個或幾個基本紋樣組成單位紋樣，向上下或左右方向有規律的重復排列，并能無限延長的圖案，即俗稱的「花邊」，分橫式和豎式兩種。如「黃色地斜萬字折枝花卉紋織金錦」，同一牡丹有規律地重復出現，在視覺上使人產生一種秩序感和節奏感。

四方連續紋樣 以一個單獨紋樣向上、下、左、右四個方向進行有規律地反復排列，并可無限擴展、延續的面狀圖案。云錦妝花匹料中的多則花常采用這種方法，也稱玲瓏設計，即「四方連續，八面接章」的構成方法，只要設計一個單位紋樣，讓它上下左右完全對接即可。如「湖色富貴萬壽紋妝花緞」，此件妝花緞在連續式紋樣中采用了逐花異色，即多則花的上下左右采用不同色的紋緯，因此「深淺搭配，冷暖相間」，達到了五彩繽紛的效果。

清同治 湖色富貴萬壽紋妝花緞料及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紋樣布局

團花

「團」有圓滿之意。團花是由一種或幾種花卉，采用對稱或平衡的形式組合成的圓形紋樣。團花分大團花和小團花（皮球花），其結構主要有中心式和均衡式兩種。中心式以圓心為中心，向外作層層發散的裝飾形式。如「寶藍色地富貴如意織金天華錦」，牡丹千層豐密，圓如燈盞。均衡式可由折枝或纏枝紋樣組合成圓形紋樣，結構自由，變化豐富。其中有以「S」形、渦旋形或中軸線來分割裝飾區的，再分別填充紋樣，如前述「藍色暗八仙牡丹紋二色緞懷擋料」（參見前述七十二頁圖），牡丹花枝婉雅秀逸，回旋得勢。

折枝

從花卉植物上截取花枝，上有花頭、花苞和葉子的紋樣。此種式樣比較注重花和枝的配合，折枝牡丹花紋在明清發展很快，多用于徹幅或二則大花紋單位。如

「紫色牡丹團壽紋妝花緞」，牡丹身姿舒展，曲頸含羞。折枝中的突出代表是「一條龍」紋樣，即一幅花卉布滿整件衣服的圖案，如「蔥綠色牡丹竹燕紋二色緞」，牡丹枝葉俯仰自如，生動有情。

清同治 紫色牡丹團壽紋妝花緞料 故宮博物院藏

串枝

串枝花是以波狀枝藤為基礎，由花葉枝藤相互纏繞串式排列組成。其基本特征是主要枝梗對主題花頭的串連，循環后氣勢立顯，如「紅色地串枝牡丹水波紋織金錦」。

纏枝

以波浪形、回轉形或渦旋形等枝莖樣式進行扭轉纏繞，并配以葉片、花朵或果實的纏枝紋，是主要枝梗對主題花果的環形纏繞，其構圖有「S」形和「冏」形兩種，如「黃色地纏枝牡丹紋織金錦」，靈巧的枝葉藤與秀美的牡丹花苞穿插其間，形狀變化富于一種優美的節奏。

適應宮廷特點的牡丹紋表現

牡丹特點是花大、形美、色艷、香濃，為適應清代宮廷藝術繁縟精細的特點，織匠繡工們也是煞費苦心。

花瓣的正反暈及色暈過渡

清同治 蔥綠色牡丹竹燕紋二色緞料故宮博物院藏

為表現花瓣的深淺變化效果，同類色或臨近色的彩絨按明度分成深、中、淺若干個色階，色彩里深外淺。二、三或四層排列的為「正暈」，反之為「反暈」。暈色可以減少地花色彩對比的刺激，增添色彩的節奏和韻律。如「綠色地串枝牡丹芙蓉紋金寶地錦」，牡丹主花多用三暈色，賓花以兩暈色為主。

清同治 紅色地串枝牡丹水波紋織金錦料及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金線的使用

云錦中的牡丹花紋，價值較高的圓金線常用于重要部位的妝織顯金。布滿幅面的花紋輪廓線則用片金包邊。金寶地品種（妝花中的代表品種。運用不同光澤的金線特點，以圓金線織成金地，在金地上織出五彩繽紛的花紋，并用扁金線織制大片錦紋，襯托其間。是云錦中最具特色的產品）中的牡丹花紋，在乾隆時圓金織地，扁金顯花也做花紋絞邊。到清中晚期時有彩花片金包邊，金花銀花彩絨包邊的牡丹紋。同時洋金線的使用，使得牡丹花在四種金線中產生出了不同的金色調和光澤效果。如「彩色纏枝牡丹紋金寶地錦」，金彩輝映，異常富麗。

錦群的構圖方式

清雍正 黃色地纏枝牡丹紋織金錦料及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清 綠色地串枝牡丹芙蓉紋金寶地錦料故宮博物院藏

清 彩色纏枝牡丹紋金寶地錦料故宮博物院藏

在滿地幾何紋樣的基礎上，不受幾何紋的限制，再添加非幾何紋樣（如團窠、纏枝等）的織錦。織物可以顯示出多層次，具有精美華麗的裝飾效果。如「藍色地福壽三多龜背紋錦」，此件七枚二飛經緞紋地上的牡丹花紋與寶相花、菊花分別搭配蓮蓬和三多，絢麗多彩。

清乾隆 藍色地福壽三多龜背紋錦及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中國藝術史上「黃家富貴，徐熙野逸」是兩種不同的繪畫風格。作為富貴花的牡丹，在宮廷圖案上的出現自然多于梅蘭竹菊等君子之花。君子花清貧，為士大夫知識階層的高雅追求。富貴花世俗，追求的是色彩的艷麗，因此為大多數人所喜愛。在中國古代帝王權貴的心目中，他們喜愛的紋飾，主要是象征權威、等級和財富。而百花之王牡丹，以它特有的富麗、華貴和豐茂，被視為繁榮昌盛、幸福和平的象征。明清宮廷織繡圖案中的牡丹，在富貴的形色中也讓人品味到野逸的趣味深沉凝重（明）與華美秀麗（清）的結合，表達了明清統治者「窮者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希望江山地位永久，同時又融富貴與野逸為一體，追求高雅的審美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