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欣 鄭 莉
張家口學院文法學院
《釵釧記》和《陳御史巧勘金釵鈿》的對比研究
王欣鄭莉
張家口學院文法學院
馮夢龍的白話短篇小說《陳御史巧勘金釵鈿》改編自明傳奇月榭主人的《釵釧記》,筆者從人物形象、故事情節、主題立意三個角度分析探討它們的差異點,戲曲重點刻畫了云香的形象,小說則改為人物老歐;小說中增加了梁尚賓和田氏的愛恨情仇;小說的批判力度要優于戲曲。深入細致分析文本得出結論。
戲曲 小說 改編
戲曲與小說的改編關系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一個重要現象,最常見的說法便是“戲曲與小說,異流同源,殊途而同歸者也”。[1]尤其是到了明清時期白話小說的盛行,更是將兩者的關系緊密相連,白話小說被稱之為“無聲戲”,戲曲也借鑒了小說的敘事特點,很多明清傳奇直接改編自小說題材,也有一些小說取材于戲曲故事。馮夢龍的《古今小說》卷二《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就是改編自明傳奇月榭主人的《釵釧記》。筆者深入細致分析比較文本,從人物形象、故事情節、主題立意三個角度探討它們的差異點。
戲曲《釵釧記》中刻畫了底層人物侍女云香的形象:大膽活潑、伶牙俐齒、熱情潑辣。她是小姐史碧桃的隨身丫鬟,從小和小姐情同手足,她愛憎分明,在很多情節中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比如第八回“相約”中是她約皇甫吟八月十五夜在后花園相見,但未見其人,告知了皇甫吟之母李氏。尤其是在第十三回重要回目“相罵”中,更是將其潑辣機智、伶牙俐齒、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形象突出強化。當時冒充皇甫吟的韓時忠,如約去見史碧桃,還受之金銀,約定婚姻。但杳無音信,史小姐再一次派云香去皇甫吟家問詢。她與皇甫之母李氏的針鋒相對激化了矛盾沖突,氣氛緊張激烈,將之前兩家互不知情、相互埋怨、各執一詞的情節推向高潮。
正是她的所見所聞所贈將真正的皇甫吟說得無言以對,云香將來龍去脈一一說來,至情至理,身為丫鬟可以在公堂之上侃侃而談,可見其精明干練,這樣在審案時,將矛頭直指皇甫吟,使他有口難辯。所以,在戲中丫鬟的刻畫非常出彩,雖不及《西廂記》中的紅娘為鶯鶯牽線搭橋、被夫人鞭打膾炙人口,但形象卻較為接近,也是一個忠義機敏的小人物。恰恰在這個人物身上,我們看到了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充滿了激情和活力,反抗意識強烈。這是對云香的贊美,同時也是對封建婚姻制度無情的批判。
小說中去掉了云香的形象,而讓園公老歐代替,老歐設計的情節簡單,眼光聚集在重要人物身上,劇情更加現實。小姐阿秀的悲劇有很大原因是其母親造成的,老夫人派老歐傳信,老歐年老不更事,沒有像戲曲一樣安排更多的情節,老夫人一心想促成女兒婚事,但求之過急,使女兒失身于他人,直接導致女兒投江自盡的悲劇,老夫人悔之莫及,也說明了父母對子女干涉過多,愛女之情變為害女之舉,實在是愚昧至極。
《釵釧記》的劇目綱要是:直州人士皇甫吟,父親早逝只剩寡母,家貧懷才不遇,憂悶苦惱。父親曾同富民史直之女史碧桃結姻緣,岳父母嫌貧愛富欲將女改嫁于魏杻密,年長喪偶,門當戶對。碧桃守潔不改嫁,遣侍女云香到皇甫吟處相約八月十五夜見面,怡逢皇甫吟出門講學,未見本人告知其母李氏,皇甫吟不知去否,心事重重,在會友時韓時忠看出其有心事,百般詢問下皇甫吟告知實情,韓時忠稱“夜無故入人家,非奸即盜”,定是史直使奸計加害。韓時忠冒名頂替夜會小姐,受贈釵釧銀兩。碧桃盼夫娶親杳無音信,父母逼婚日近,再遣云香問尋,與皇甫之母李氏起爭執,碧桃認為皇甫吟薄情寡義,投江以明志,恰遇張御史救起收為義女。史家報官,皇甫吟百口莫辯屈打成招,入獄判死刑,李若水恤刑直州,巧用計謀識別奸人韓時忠,賺得釵釧,緝拿歸案。皇甫吟含冤昭雪,兩親家和解,皇榜題名,中為進士,張御史知其仁義,使其與義女碧桃重結聯姻,百年好合。
而《陳御史巧勘金釵鈿》主要記敘的是江西贛州府石城縣,魯廉憲之子魯學曾與顧僉事之女顧阿秀相約為婚,但無奈魯家官清家貧,顧家有悔婚之意。母親孟夫人向其阿秀詢問其志,阿秀志潔拒不另嫁,母女商議喚園公老歐請魯公子后園相會,恰逢魯公子去姑姑梁家借米,兄長梁尚賓娶親田氏女,通書達禮,三分俠氣,梁尚賓知情后生歹意,故意推遲時日,留宿耽擱,進而冒名頂替,騙得阿秀失身,并受贈百金,曾學魯三日后登門拜訪顧家,孟夫人方才認清真假,悔之不及!小姐贈金釵二股,金鈿一對,然自縊身亡。梁尚賓一時口誤將實情告知母親,母親氣惱而亡,夫妻離異。顧僉事得知女兒身亡緣由,告官曾學魯,曾公子屈打成招判以絞刑。陳御史問罪曾學魯,老歐來龍去脈細說,對證時說出梁尚賓有嫌疑,設計謀得贓物首飾金銀,將梁緝拿歸案。田氏女向孟夫人澄清,收為義女,金釵鈿為聘與曾學魯結親,后連科及弟,子孫延綿。
小說中除了有情節主線即曾阿魯與顧阿秀的錯失婚姻事件,還有一條情節副線是梁尚賓和田氏的愛恨情仇,田氏“通書達理,三分俠氣”,卻嫁給了無才無德的梁尚賓,但田氏不但美麗持家,還聰明自主,辨別是非,當得知梁尚賓的惡行后毅然與他離婚,互不牽連。這種思想行為在當時實屬難得,田氏對婚姻的態度是先進的,對生活有目標、有追求,對自己的命運自己把握,而后她向孟夫人澄清沒有貪財,早已同梁結束了夫妻關系,還被孟夫人收為義女,與曾學魯結親,幸福美滿。馮夢龍對田氏雖著墨不多,但意味深長。
小說中田氏與阿秀的命運形成強烈反差,正如馮夢龍在開篇提道:“有老婆的反沒了老婆,沒老婆的得了老婆?!边@兩個婦女,一個是無依農婦,一個是閨閣小姐,一個離異又重婚,幸福如意,一個定親卻喪命,悲情可憐。究其原因是因為封建家長對子女的束縛過多,封建禮教家庭和忠貞觀對婦女迫害。最后田氏取代阿秀成為曾學魯的妻子,是對田氏的贊美,對她這種反封建反壓迫思想的肯定。
戲曲中的相應人物為韓時忠,是皇甫吟的同僚且未婚,奸騙未遂,騙取釵釧。小說改為表哥梁尚賓,已婚,奸騙弟媳,得百金。這樣改動的目的是為更加貼近百姓的日常生活,由原來單純的文人競爭改為了家庭的倫理道德,有警示、勸誡之意。
戲曲中第十四回“題詩”小姐史碧桃題詩汗衫,戲中釵釧和汗衫為重要線索,以物題名命名為 《釵釧記》。題詩顯示小姐的過人才氣,守節明志。詩云:“綱常在我不檐當,溺水將誰駕葦航。阿婦重倫多烈性,男兒薄倖少綱常。一片真心難朽沒,千年枯骨尚猶香。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芳名翰墨香。”[2]26第十五回、十六回 “名節”、“投江”中都表達了史碧桃一心赴死的想法,她的心理是“敗壞了倫常不如身喪江心,留取芳名萬世稱”。[2]27刻畫小姐的堅貞不屈 “自古忠臣不事二君,”但用這么多的篇幅來表明貞潔,有封建說教的嫌疑,女子就應該恪守道德,三從四德,從一而終,用死來證明清白也是封建思想中肯定和推崇的方式。史碧桃后來被張御史救起,收為義女,當辨別奸人韓時忠后,于皇甫吟百年好合,也是她堅貞明志的回報,也同樣宣揚了封建的婚姻觀、貞潔觀。
小說中的情節卻是小姐自縊身亡,沒留言汗衫題詩明志。馮夢龍用女主人公的死亡對封建的貞潔觀、婚姻觀進行批判,可見小說的思想角度要優于戲曲作品。
除了馮夢龍本人的思想立意側重于批判現實外,另外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明清傳奇大都是 “大團圓”的結局,清代戲曲家和小說家李漁概括為 “十部傳奇九相思”,明清傳奇都涉及男女情愛和婚姻問題,其模式脫離不了才子佳人的套路。《釵釧記》作為戲曲中演繹愛情陰差陽錯的經典篇目,在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的設置上已經有了很大創新和進步,比如前面提到的突出美化了小人物云香,舞臺上的表演也常常集中在表現云香的幾場戲中,經典的幾場有 《相約》、《相罵》、《會審》。但是女主人公對封建婚姻、封建家長的反抗方式依然擺脫不了明志,跳水。而后被救,收為義女,洞房花燭的傳統模式??梢娢枧_藝術是浪漫主義的表現方式,同真實的社會現實是不一致的,是一種經過文人作家藝術加工的結果,這種創作往往有一種共同的傾向,男女主人公歷經磨難,誤解,解決問題,重新團圓。而小說更注意現實主義的描繪,屬于現實型文學。現實型文學是一種側重以寫實的方式再現客觀現實的文學形態。它的基本特征是:再現性和逼真性。[3]當然這與受眾緊密聯系,白話文小說來源于“說話”藝術,是市民階層日常消遣的方式,聚在一起聽說書藝人說些貼近生活的、喜聞樂見的故事,而且也說明了市民階層的生活水平和文化素質的整體提升,不再把一些故事編成神靈主宰,他們更加自主性、世俗化,把更多的熱情投入到生活中來,用辛勤用勞動來創造財富,而命運可以自己主宰、改變,而人生的曲折變故都用一種平常心來看待。所以,小說中顧阿秀遭遇了失身于他人,自縊身亡的悲慘經歷,而恰恰這種命運是符合當時現實的,在封建社會對女子貞潔觀的認識是超乎于倫理道德的,同時也說明了小說的現實主義描寫是來源于真實的日常生活,沒有經過過分的加工表現,這也是小說的批判力度要優于戲曲的一個重要原因。
[1]蔣瑞藻.小說考證[A]//戲曲考證[C].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337.
[2]月榭主人.釵釧記[M].古本戲曲叢刊二集影印清康熙間鈔本,26
[3]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86.
本文系2015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明清宮廷戲曲研究》(項目編號:HB15WX001)階段性成果
王欣(1983-),河北崇禮人,文學碩士,張家口學院文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鄭莉(1978-),女,河北張北人,博士研究生,文學博士,張家口學院文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