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短篇小說《白象似的小山》的空間性解讀

盧鳳花

摘 要：歐內斯特·海明威的短篇小說《白象似的小山》以獨特的創作風格、獨具魅力的寫作手法成為英語文學的經典之作。本文運用相關的空間形式理論對這部小說進行了空間性解讀，提出海明威在這篇小說中主要通過并置、時間的凝固和印象主義手法對故事進行了空間化處理。這種對小說空間的建構不但可以為作者多層次、多角度、更加客觀真實地再現事件，而且大大提高了作品內容的豐厚性、含蓄性和作品主題的多義性。

關鍵詞：《白象似的小山》 空間性解讀 并置 時間的凝固 印象主義手法

一、引言

歐內斯特·海明威（1899-1961）是20世紀美國文學史上最富盛名的現代小說家之一。他的藝術風格簡練，含蓄。這一藝術風格在《白象似的小山》中表現得就淋漓盡致。《白象似的群山》是海明威的經典的短篇小說之一。全文共2000字左右，且絕大多都由對話構成。

小說情節非常簡單，一個美國男人和一位姑娘在一個西班牙小站等侯去馬德里的火車，兩人在火車站附近的酒吧外面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對話中姑娘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會談到“白象似的小山”，而男人則專注于強調“那實在是一種非常簡便的手術”。雖然是兩個人的對話，但他們的對話卻不在一個語言平面上，他們各自強調自己心中的想法，缺乏真正的心與心的交流。本文嘗試用小說空間形式理論來解讀這篇小說，希望為讀者理解《白象似的群山》打開一個新的視角。

二、《白象似的小山》的空間形式

時間和空間是事物存在的最基本的方式，一直以來，人們都普遍認為文學是一種時間的藝術。然而，20世紀初，現代主義小說開始登上文學舞臺，原來的線性順序的敘事結構被空間并置性結構所取代，小說向空間形式的方向發展。下面，筆者試圖從并置結構、時間的凝固和印象主義手法三個方面來對小說《白象似的群山》進行空間性解讀。

（一）并置結構

《現代小說中的空間形式》譯序中指出：“‘并置指在文本中并列地放置那些游離于敘述過程之外的各種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聯系，使它們在文本中取得連續的參照和前后參照，從而行成一個整體。”換句話說，“并置”就是事物與事物、事件與事件、意象與意象不再是時間上的先后順序或因果關系，而是空間上的相關性。

在《白象似的群山》中，作者在對話及場景的描寫中有意無意地并置了大量的意象，且這些意象大多都有深層的象征意義。如白象、鐵軌、車站、河流、酒吧，飲料等，甚至男女主人公Jig（吉格）和“the man”（男人）。乍一看，這些意象彼此之間似乎并不關聯，但正是這些似乎并不關聯的意象并置在一起，暗示出了其主題思想。Jig在英語中是指一種快步的舞蹈，象征著女主人公生活沒有著落、做事不考慮后果的年輕女孩的形象。另外，在俚語里，“吉格”還象征著“玩玩”和“計謀”這樣的意思，比如說用在“Jig is up”短語中，也就是結束了的意思。這樣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男女主人公并不認真的情感態度和生活態度及他們最終也許會分開的結局。而至于男主人公的稱謂，從“the American”（美國人）到“the man”（男人），都不是具體的名字，從中讀者可以感受到男主人公的這代人的迷惘和生活的不確定。

此外，物的意象也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最重要的一個是白象，對此，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解讀。“白象”在英語中比喻“昂貴但并不需要的東西”，因此很多學者把白象解釋為姑娘腹中的胎兒。還有鐵軌，鐵軌看似相離不遠，卻永遠不能相交，這是否暗示出男女主人公雖暫時在一起，但卻永遠不能實現心與心的交流，永遠無法真正地走到一起。另外，車站則象征著人生的驛站，河流則預示著一去不復返的美好的時光。文章當中還提到了一種被叫做“公牛牌茴香酒”的低度飲料酒，加了水后會變味，失去了飲料的“純真”，所以姑娘說，“喝起來味道像甘草。”姑娘和這個男人的感情會不會像這加了水的飲料酒一樣“變味”呢？

作者把這些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并置在一起，使這些看似并無太大關聯的意象在同一空間里相互關聯，互為映襯，取得了某些特殊的意義，從而也深化了主題。表現了以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中的美國青年精神上的空虛、迷惘、彷徨和失望。

（二）時間的凝固

所謂“時間的凝固”，也就是說時間被停止下來所呈現出的空間感。就像你去一個景點，映入眼簾的有很多美好的景象，而你用相機把這不同的景象和事物拍攝了下來，于是，這張照片就把這瞬間的不同的事物和景象凝固了下來。在這一刻，時間不見了，一種空間感被表現了出來。卡爾維諾的“時間零”理論說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況。那什么是“時間零”呢？就像一個獵手去森林打獵，一頭雄獅撲了上來。獵手趕緊朝著獅子射了一箭，于是，就出現了一個膽戰心驚的畫面：

雄獅縱身躍起，羽箭在空中飛鳴。

而這一刻，瞬間成永恒，像被定格了一樣，一個絕對的時間被呈現了出來。這被卡爾維諾稱為時間零。這之后，獅子吃掉獵手或者羽箭射中獅子。但那都是發生于時間零之后的事件。至于獅子躍起與利箭射出以前，那都是發生于時間零以前。在卡爾維諾看來，這一時刻前后的情節并不重要，而時間零才是最能引發作家和讀者想象的時刻，這一時刻時間停止了，人們進入了一種廣闊的空間中去感受小說的魅力。

“時間零”在《白象似的小山》中就得到了運用。文中只描述了一個美國男人和跟他一道的姑娘在一個酒吧外面喝酒聊天的場景，至于喝酒聊天之前這兩人相處的怎樣，發生了什么，從哪里來，他們是誰，讀者無從知曉。而喝酒之后這兩個人又將會走向何方，是否會去打掉孩子，或者最終這兩人能不能順利走進婚姻殿堂，抑或是很快分道揚鑣，這些作者都沒做任何交代或給出任何暗示。作者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攝影師，碰巧路過西班牙小站，無意拍了這兩個人對話的場景的一張照片，然后就走了，故事也就結束了。而就在這一刻，讀者在這幅栩栩如生的畫面中失去了與時間的聯系，不知不覺地陷入到了空間的美妙中去。

（三）印象主義手法

印象主義是西方繪畫史中的重要藝術流派，后來也進入到了文學領域。在康拉德看來，小說“應該是一個通過感官的印象”。也就是說小說也是一種藝術，人們讀小說是一種藝術感受。作者無須按照時間的順序按部就班地描述故事的情節，而是應該從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刻開始，最后讓人物形象在忽前忽后、或重或輕、交匯穿插的描述中漸趨完善。這創作手法像讓繪畫有了立體感一樣，讓小說充滿了空間藝術感。

在《白象似的群山》這部小說中，作者就巧妙地運用了這一創作手法，讓主要的人物形象在主要話題的來回切換和重復中表現得栩栩如生。比如說，海明威在這篇小說中多次重復了小說的的標題“白象似的小山”：

（1）“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說。

（2）“我說這些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這比喻難道不妙？”

（3）“這些山美極了，”她說。“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

（4）“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動了手術，那么一切又會好起來嗎？如果我再次說有的東西像白象，你會喜歡我那樣說嗎？”

在這篇2000字左右的短篇小說里，“白象似的小山”這個標題被重復了四次。這些對話的重復把讀者的視野引向了姑娘的內心世界，越強調什么就越在意什么，這些重復說明在姑娘的內心深處是非常在意這個孩子的，她并不想打掉這個孩子。如果真要打掉這個孩子，也是迫于男人的壓力和對愛情的幻想。

而另一方面，男人則一直在強調：

（1）“那實在是一種非常簡便的手術，吉格。”男人說。

（2）“如果你不想做的話，我不會勉強你。不過我知道這種手術是很便當的。”

（3）“我不會為這事兒煩心的，因為手術非常便當。”

（4）“再說，我知道手術是非常便當的。”

在這位姑娘有意無意提起“白象似的小山”的同時，男人則在一直重復“手術是非常便當的”。這種寫作手法就像畫家作畫一樣，一層一層地涂顏色，筆觸加重，每重復一次，人物的輪廓或形象就更有立體感，就更加清晰地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在這種對話重復的寫作手法下，不想墮胎又迫于男人壓力的糾結的姑娘形象和一邊說愛姑娘并不勉強她去做手術一邊又竭力勸說姑娘去墮胎的虛偽的男人的形象便深刻地留在了讀者的印象里。

三、結語

當我們運用相關的小說空間形式的理論剖析了《白象似的小山》后，我們便發現，作者通過對這部小說進行了并置、時間的凝固和印象主義手法等空間化的處理，使整部小說就像一幅畫，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而永遠地留存于空間之中。另外，在這幅畫中大量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的并置，則極大地增強了這幅畫的含蓄性和多義性。最后作者用印象主義手法對作品中的意象的輪廓該描的描，該加重的加重，客觀地描繪出了視覺現實中的瞬息片刻。由此，一部極具空間性特征的作品便呈現在了讀者面前。這種空間化的處理不僅提高了作品自身的表現力，也將小說作為一種藝術的美學價值表現得更加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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