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小說的影像化狂歡與精致日常生活敘事的興起

孫姝

摘 要：大量的網絡小說被改編成影視劇，這些影視劇在原有的大量小說受眾的基礎上，產生更大范圍的影響輻射。網絡小說的影像化狂歡背后，有著深刻的現實與文化的因素。在這些改編的影視劇中，一種有別于傳統日常生活敘事的精致日常生活敘事悄然興起。在溯源中尋找這場狂歡與精致日常生活敘事興起的原因以及它們所帶來的諸多影響，在這些影響中，“現代性”處于何種狀況，亦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所在。

關鍵詞：網絡小說 影像化 狂歡 精致日常生活 現代性

從20世紀末開始，網絡小說異軍突起，牢牢占據閱讀量的榜首，吸引了諸多目光。近二十年過去，不管主流文學如何看待網絡小說，這股熱潮從未退卻一分，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近幾年來，網絡小說除了在閱讀出版方面遙遙領先，在影視劇市場更是初生牛犢，形成了網絡小說的影像化狂歡時代。這一時代的到來和存在，勢必將持續影響著當代文學的勢力版圖，主流文學也勢必無法繼續忽視這股潮流。

巴赫金說：“追溯到人類原始制度和原始思維的深刻根源，在階級社會中的發展，它的異常的生命力和不衰的魅力。將狂歡式轉為文學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①網絡小說的影視劇改編，是將狂歡轉為今天最普及的影像，且幾乎全民參與。

一、網絡小說的影像化狂歡

以2015年為例，在過去的十個月中，經由網絡小說改變的影視劇占據了大小熒幕的大多數空間。以下是統計結果：

在上表中所列出的這些由網絡小說改編成的影視劇大多數獲得了較高票房與收視率，高收益的回報模式講這幾年方興未艾的熱門小說IP繼續推向熱點，從目前的影視劇現狀來看，網絡文學已經成為最大的IP源頭②。

上表中所列僅為2015年前十個月公開播映的影視劇，表中未曾列出的即將上映的網絡小說改編的影視劇還有很多，如唐七公子《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顧漫《微微一笑很傾城》；南派三叔電影版《盜墓筆記》；天下霸唱《鬼吹燈之尋龍訣》；匪我思存《東宮》、《寂寞空庭春欲晚》；劉慈欣《三體》；繆娟《翻譯官》；施定柔《瀝川往事》、辛夷塢《原來你還在這里》、匪我思存《東宮》、顧漫《微微一笑很傾城》等等，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已被影視制作公司購買的熱門IP數目更是驚人。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那我們可以看到諸多的熱門影視劇皆是來自網絡小說的改編，如《步步驚心》、《宮》、《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佳期如夢》、《千山暮雪》、《失戀33天》、《雪豹》、《帝錦》、《暗黑者》（1）、《匆匆那年》、《后宮甄嬛傳》、《風中奇緣》、《美人心計》、《來不及說愛你》、《我是特種兵》、《古劍奇譚》等等。

這是一場網絡小說影像化過程的狂歡，這場狂歡使眾多人收益，包括小說作者，影視制作公司，影視發行公司，影視從業人員等都從中獲得了關注與經濟效益。當然，這些影像化了的網絡小說本身存在著良莠不齊的狀況，我們在這里先不去分析它們的藝術水準，在這場改編中，吸引觀眾和票房的因素較之以往的影視劇作品實實在在的發生了一些變化，其中主要可以說有這么幾個方面：

（一）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一再重演

改編成影視劇的網絡小說言情成分居多，與之前言情小說老派代表人物如瓊瑤等作品相比，其核心情節基本相同，脫離不開多角戀愛的模式，但是戀愛關系中的兩性地位卻發生了一些有趣的變化，我們歸結為當下的言情劇大多離不開“霸道總裁愛上我”這七個字。霸道總裁且多為男性，這一點東西方難得殊途同歸，今年大熱西方的網絡小說改編的電影《五十度灰》，脫下虐愛的外衣，仍然精準地詮釋了這七個字。霸道總裁代表的是當下普遍的一種擇偶觀的體現，人們在尋找異性伴侶時，物質因素已悄悄占據的相當重要的地位。

（二）異性評價標準的悄然變化

這點結論從第一點中的觀點而來，回顧20世紀30-40年代的通俗小說改編成的影片，女性對男性的要求基本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斯斯文文，男性一定要理解女性且尊重新女性，雖然當時通俗小說作者大多為新文學陣營所低視，這些宴請故事的創作者們在力爭表現現代性的過程中，骨子里的傳統“才子佳人”式的思維仍然占據主要地位。進入80年代后，通俗小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尤其是港臺小說改編成的影視劇在大陸造成的萬人空巷，至今仍然人們回憶中溫暖的部分。在這些改編劇中，年輕人愛情大于天，窮小子受到寵愛，富家公子（小姐）一般得不到真愛成了典型的男二號（女二號），真愛超越物質無敵天下。隨著經濟形勢的變化，二十一世的最受歡迎的異性變成了霸道專一有錢有權的男一號（女一號），而窮小子（女子）大多自卑不敢愛，結果就生生的錯失了美好的愛情。以青春電影的濫觴之作《致青春》中的陳孝正為例，這是一個貧窮、刻苦、向上鉆營的男二號，因為其貧弱的經濟基礎導致他不敢以婚姻為許諾去愛心目的女一號鄭薇，結果女一號最終投進了出身良好事業成功的男一號林靜的懷抱。這一模式在當下眾多的改編劇中屢見不鮮深受追捧。

（三）網絡及特效科技的深層次推進

改編劇絕不僅僅是上述兩點中我們分析的言情劇，探案劇、玄幻劇、心理劇等等也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些劇目中，特效也是重要的看點之一，而當下數字技術在影視劇制作中的廣泛應用深層次的推進了改編劇的盛行。尤其是一些受眾廣泛的玄幻劇，炫目的特效，不輸大片的視聽感受，更是網絡小說改編劇成功的重要依據。以2014年大熱劇《古劍奇譚》為例，這部劇集取得的成功是始料未及的，在播出后，雖有觀眾戲稱其中的特效只值“五毛”，但特效仍然為觀眾所津津樂道。后來的諸多影視劇特效制作也跟著水漲船高，觀眾贊揚特效制作從僅值“五毛”升級到了“一塊”。

除了特效制作吸引觀眾之外，網絡科技的普及更使傳統的電視劇的播映平臺發生了巨大的變大，網絡自制劇的盛行打破了傳統由有線電視平臺播映電視劇的壟斷局面。以今年前十月已經播映的網絡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為例，可以看出超過一半的劇集皆由網絡平臺播映，且幾乎都取得了極高的點映率。而網絡播映平臺的觀眾更是可以在觀看劇集時使用即時彈幕的方式得到與其他觀眾即時溝通的效果，增添了觀看的趣味，彈幕可以說是網絡時代電視劇集在科技上的又一大新鮮看點。可以預見，網絡自制劇的市場份額會越來越增大，對傳統有線電視播映平臺的競爭會更有力。

二、精致日常生活敘事的興起

在由電影、網絡、電視、動漫和電玩等現代媒介和傳統印刷媒體共同構筑的大眾文化空間里，流話語中的嚴格規范被拋在一旁，宏大敘事被消解，破除權威、顛覆官方盡顯無疑，生活沒有神圣和莊嚴可言，最主要的就是享受當下，娛樂眼前。在網絡文化中則更能找到與狂歡化的共同點，在這個虛擬的平臺上，人人都可以擁有話語權，并且全體民眾都可以參與進來，如同在狂歡節上一樣“？沒有舞臺，沒有腳燈，沒有演員，沒有觀眾……這是展示自己存在的另一種自由（任意）的形式” ③尼采是這樣談到時代的分裂的：“報紙（代替了每日的祈禱）、鐵路、電報，以及大量不同興趣的高度集中，逼使人們的靈魂變得強硬而多變。”④

影視劇中的“日常生活”的火熱，與現代性中的“精致的日常生活”、“世俗快樂”等觀念的相撞。這一現象對未來影視劇改編的影響。同理，在西方諸多熱播劇中，大量與現實生活的貼近，如六人行、生活大爆炸等。

與原來的世俗瑣碎家庭生活劇相比，精致的日常生活劇將會受追捧。以今年九、十月取得廣泛好評的由山東影視有限公司與正午陽光影視公司分別拍攝的兩部電視劇為例，這兩部劇集《瑯琊榜》和《偽裝者》恰好都是由熱門IP所改編。當然，兩部劇集的熱火有諸多原因，如制作精良、誠意團隊、良好演技、原著粉絲等等。

（一）精致的日常生活敘事

網絡熱門IP小說或者說幾乎所有的網絡小說在正文之外都會有個重要的部分——番外，番外在主流小說中非常罕見，而番外在網絡小說內容中卻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吸引了大量的粉絲，讀者們熱衷于在小說番外中尋找小說人物的日常生活軌跡，有些小說的番外篇幅甚至不比正文內容少。大多數的小說番外都是描寫小說人物在生活中的點滴，如溫馨的日常家庭生活、支線人物引而不發的感情脈絡、與作者其他小說中的人物交叉互動等等。網絡小說作者在正文中無法解決的小說人物的旁枝末節或細致生活，都會放到小說的番外中去完成。讀者們在閱讀完正文之后，番外對小說的補充使他們的閱讀愉悅感持續升溫，也滿足了他們對小說主人公的日常生活的了解的需求。這個番外部分很多會出現在改編后的影視劇中，通過增加人物的日常生活描寫加深戲劇沖突或豐滿人物性格等。如《何以笙簫默》，這部小說被改編成了熱播電視劇集和高票房電影，其中只在小說番外中出現的女二號對男一號的深情和算計以及她的最后結局，都出現在了影視劇中，增加了戲劇的飽滿度，也滿足了觀眾對人物更多日常生活的了解。

（二）反戲劇化需求

自影視普及以來，觀眾通過一塊銀幕就能看到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胃口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而制作團隊運營商等為了獲得巨大的廣告效益，可謂各盡手段，不斷迎合觀眾需求，增加影視劇的票房和收視率。在短短幾十年間，影視劇的制作手法令人目不暇接，觀眾在滿足各方位需求之后，終于有了平平淡淡也是真的觀看需求。網絡小說尤其是熱門IP的受眾群和發表方式，使得精致的日常生活敘事得以在其中舒展，抓住了諸多書迷的平凡心，進而在改編后的影視劇中形成了效應。強烈的戲劇化效果已經逐漸不能挑動大部分觀眾的興趣，這必然使以逐利為主要目的的制片商們另謀他途。

以最近熱播的劇集《偽裝者》和《瑯琊榜》為例，這兩部劇集都是網絡小說改編，在影像化之前就擁有非常廣泛的讀者群，尤其是《瑯琊榜》，拍攝之前就引人關注，可謂未播先熱，九月十九日在北京衛視、東方衛視播映以來，成為眾口稱贊的良心之作，斬獲諸多好評。《瑯琊榜》中的情節核心人物蘇哲所居住的蘇宅更是吸引了眾多粉絲，其中“蘇宅日常”最為觀眾津津樂道。劇集中也花費諸多心力表現了蘇宅日常生活的精致、溫馨、有序以及推動故事發展的重大作用，可謂生活與謀劃共生共存，手法十分細膩。巧合的是，這部分的導演李雪在《瑯琊榜》拍完之后所拍的另一部劇集《偽裝者》中的“明家姐弟日常生活”，同樣吸引了眾多關注和稱贊。在《偽裝者》中，最吸引人的不是國共間諜與汪偽政府以及日本人之間的明爭暗斗，反而是明氏姐弟在家中的各種生活場景，《偽裝者》在湖南衛視播映時間比《瑯琊榜》早，“明氏姐弟日常”的受追捧當時著實令許多專業人士驚喜，隨后播映的《瑯琊榜》再次延續了這種驚喜。

（三）傳統文化的魅力顯現

網絡小說基本上沿襲的是傳統小說的寫作手法與路子，以情節和傳統的情感書寫為主要創作手段。許多符合普通大眾審美和需求的傳統文化情感在其中得以淋漓盡致的表現，比如說家國理想、才子佳人、生死不渝、情義千斤、家長懷柔等等情感在小說和改編后的影視劇中都得到了溫和的世俗的審美表達。比如說《瑯琊榜》中的“蘇宅日常”，表達的是忠仆情深、俠肝義膽、主仆和諧、溫馨有禮；《偽裝者》中的“明氏姐弟日常”，表現的是姐弟情深、長姐如母、家法懲戒、有禮有節。這些精致的日常生活圖景在當下快節奏的現代化生活中已很難尋覓蹤跡，所以當影視劇以穩重有序的手法展現到觀眾眼前時，難免一下子就抓住了最廣泛的大眾基礎。

從這一點來說，在表現美好的傳統文化時所采取的手法和理念，這兩部熱播劇集可供業內參考學習。

（四）西方熱門劇集的影響

國外諸多熱門劇集的引進一方面豐富了觀眾的觀看需求和新奇心態，另一方面也使得中西方文化產生無可避免的交叉和碰撞，尤其是歐美文化對東方文化的影響在影視劇集的推波助瀾下影響匪淺。近些年來，美國的許多熱門劇集被引進來，除了對觀眾產生巨大影響之外，對國內的制作方勢必也產生影響。而許多熱門劇集如《六人行》、《生活大爆炸》、《唐頓莊園》等等，受眾非常廣泛尤其是在年輕的大學生與上班族這部分群體中有著非常高的地位和評價。這些劇集主打的就是西方年輕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各種趣事、瑣事、情事等等，這些日常生活所帶來的輕松愉悅的觀看感受是吸引觀眾的不二法寶。近幾年熱播的系列劇集《愛情公寓》就曾被指其摹仿的是《六人行》，即便如此，《愛情公寓》在國內的收視率和熱播率仍然經久不衰，吸引了大量的年輕觀眾。

當然，除了上述幾點之外，仍然還有諸多的其他因素影響了這股日常敘事模式的興起，如制作團隊的精良、演員的誠意演技、市場的復雜多變等等。張愛玲說：“我發現弄文學的人向來只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的一面。其實，后者才是前者的底子。又如，他們多是注重人生的斗爭，而忽略和諧的一面。其實，人是為了求和諧的一面才去斗爭的。”⑤當然，張愛玲式的日常敘事是“三十年后看山是山”的敘事，與當下網絡文學中的日常描寫有很大的不同。當代文學中的宏大敘事模式與作者日益平常的生活經歷密切相關。而網絡寫手大多數無法宏大敘事，而選擇溫馨地模擬生活，與新寫實也大有不同，更偏向通俗化。

三、“現代性”的訴求

網絡小說和其改編的影視劇中，“現代性”的訴求雖然若隱若現，但若仔細觀察也有條明晰的線路。網絡小說雖然遵循的是傳統的敘事手法與情感體現，改編的影視劇主要也是迎合廣泛的普通大眾，但產生于當下的這兩種事物卻又都是與最新的科技相關聯，在這樣的一種背景下，“現代性”的訴求也推動著網絡小說和影視劇改編的不斷前行。“現代性”具體內涵在當下雖然也是毀譽參半，但是生活在今天，在當下，這個問題避無可避，就如同日常生活一樣。

列斐伏爾對現代性的批判主要集中在日常生活層面，由于“日常生活是現代性的無意識” ⑥實際上，給日常生活下個準確的定義是非常困難的，日常生活邊界模糊，性質不明，瑣碎雜亂。一個理論家曾經將日常生活視為“個人再生產”的領域，這是非常有趣的說法，“個人再生產”與“社會再生產”相對而言。日常生活是個人的紛雜經驗，許多事務的意義僅僅是維持個人的生存，例如瑣碎的衣食住行。所以，個人與細節時常是日常生活內部微型的基本單位。作為一種參照，日常生活有別于巨大的歷史景觀，完整而重要的歷史事件，有別于傳奇性的情節或者浪漫式的恩怨情仇，出生入死。日常生活是低調的、平庸的，常常淡而無味。⑦網絡小說與影視劇的改編試圖將“現代性”與“日常生活”相勾連，這條路任重而道遠。

網絡小說自上世紀末以來，一直引人注目而又不為主流所肯定，但它的發展和壯大不以主流創作群體的看法為轉移，直至今天，它的巨大的受眾群和作者群已經滲入到了角角落落，加之這幾年影視劇對它的不斷改編，更是聲勢浩大。這場影像化的狂歡勢必也將持續升溫，也有可能最后成為一場全民參與的嘉年華盛宴，反過來邀請主流創作群體的參與。精致的日常生活敘事模式也會不斷地侵襲日常生活，就如同網絡的無處不在一樣，因為它撓到了普通大眾的觀看的極癢處。而“現代性”這個東西，它會如影隨形，寸步不離。

注釋

① 巴赫金.白春仁，顧亞玲，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詩學問題[M].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88：160.

② 艾瑞咨詢.2015年中國網絡文學IP價值研究報告. http：//games.qq.com/a/20151030/022938.htm.

③ 巴赫金全集（第六卷）[C].白春仁，曉河，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1.

④ （美）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M].第1版.趙一凡，蒲隆，任曉晉，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89，5：50.

⑤ 張愛玲.流言[M].第1版.廣東：花城出版社，1997，3：178.

⑥ Henri Lefebvre. 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M].translated by Sacha Rabinovitch. Transaction Publishers， New Brunswick， New Jer-sey，1994：109.

⑦ 南帆.文學、現代性與日常生活[J].當代作家評論，2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