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一++花葆竹
你見過“海水稻”——那種生長在鹽堿地或海灘涂里、去殼后米粒是紅色的奇異的稻谷嗎?它是野生的,命特“賤”,在肥沃的土壤里反而不能存活。它耐鹽、耐旱、耐澇,不用施肥,不用除草,不用灌水,只要把種子撒下去,到了收獲的季節,就會稻花飄香……
當然,如果把普通的水稻種植在鹽堿地里,同樣不能存活。顯然,“海水稻”與普通的“水稻”雖只是一字之差,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稻種。
中國的鹽堿地有15億畝之多,如果算上灘涂,那就更多了。眾所周知,我國耕地的保護紅線是18億畝,也就是說,不能少于18億畝,否則吃飯就成問題了,而鹽堿地的面積差不多接近保護紅線了,如果這些鹽堿地都能開發出來,那我們的耕地面積不就翻了一番了么?再讓我們放眼全球:全世界有鹽堿地143億畝,目前尚有8億人口吃不飽飯。如果143億畝鹽堿地再加上灘涂都能種上“海水稻”,那全世界人民都不愁吃飯了,這對于全人類是多大的貢獻啊!
然而,有史以來,那么多的土地就一直白白撂荒在那兒。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鬧饑荒,為擴大耕種面積,多打些糧食,我國一些地區的人民公社就嘗試著在鹽堿地里種水稻,結果是顆粒無收,不但耗費了大量的勞動力,還把寶貴的種子給白白浪費了。此后多少年來,不斷有人試驗過、努力過,但無不以失敗而告終,現有資料表明,在全球似乎沒有過成功的記錄。看來,在鹽堿地里種稻子,只能是個遙遠而美麗的夢想……
直到“海水稻”出現,這個美麗的夢想終于成為現實。美麗夢想的圓夢人就是“海水稻”稻種的發現者、培育人——廣東省湛江市遂溪縣虎頭坡種植專業合作社主任陳日勝。
為了圓這個夢,陳日勝已奮斗了整整30年!
在鹽堿地上成功種植“海水稻”,為國家開發出又一個大糧倉。習近平總書記、李克強總理一直惦念著的國家糧食安全問題有望徹底解決了。
這是了不起的開天辟地的大事!
2013年10月、2016年7月,筆者先后兩次專程南下訪問了被人們譽為“海水稻之父”的陳日勝,實地了解“海水稻”的發現經過,察看“海水稻”的生長環境。兩次,他都是開著一輛客貨兩用的皮卡(裝運貨物的車廂里隨隨便便地扔著兩頂草帽)到機場迎接筆者,然后,直接用皮卡把筆者送到田頭。把皮卡開到機場接客人,雖然有些“土”,筆者倒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上帝的禮物
印象中的廣東籍人顴骨高高的,陳日勝是地道的客家人,但他的顏面骨卻是平平坦坦,側面看過去,顯得比較和順。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什么都顯得恰到好處。五十出頭的他,已是兩鬢染霜,臉上皺褶微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他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畢業于湛江農業專科學校(廣東海洋大學前身),學的是林果專業。從小生活在鄉村的他對大自然和“三農”有著一種天然的深厚情結。當年,他高中畢業考大學,填報的第一志愿就是農專……
別人在鹽堿地里種不出水稻,你為什么能種出來呢?
這是2013年10月筆者第一次見到陳日勝后問的第一個問題。陳日勝馬上笑著糾正說,我種的不是水稻,而是“海水稻”。然后他開著皮卡把筆者帶到廉江縣營仔鎮下洋村的田埂上。在凹凸不平的田間小路上長時間地顛簸,筆者方才領略了皮卡的好處。
十月,正是稻谷抽穗灌漿的季節。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格子花布似的無邊無際的稻田。金黃色的、青白色的,一大格一大格地交叉在一起,在微風的吹拂下,泛起層層“漣漪”,空氣里彌漫著縷縷稻香,與陳主任并肩站在下洋村堤埂上的筆者深深地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
不過,陶醉之余,筆者心頭泛起疑問:稻子都是金黃色的,為什么有青白色的呢?陳主任解釋說,金黃色的是普通水稻,是當地農民栽種的;青白色的是“海水稻”,是我租下洋村的鹽堿地種的。筆者蹲下身子,仔細察看兩種稻子的區別。普通稻子,筆者比較熟悉,金黃色的稻穗已彎下了腰,株桿矮,谷粒不是很飽滿;“海水稻”卻腰桿挺拔,連稻穗也是直的,谷粒飽滿,“身高”有一米五、六十的樣子,比普通稻子高多了。陳主任說,今年因氣候的原因晚種了一個月,現在還處于灌漿期,到下個月收割時,會有一米七、八十高,谷粒還會飽滿些。筆者說,它的株干這么長,割下來后能派什么用場?陳主任說,當然有用,既可作編織物,還是上好的牛飼料。不久前,有臺灣商人來向我訂購,被我拒絕了……
筆者禁不住又問,你的老家在遂溪,你們那兒沒鹽堿地嗎?為什么租廉江縣的地種?兩地之間隔著好幾十里路呢!還有,你為什么把“海水稻”種在普通稻的旁邊?陳主任笑笑說,我們老家的鹽堿地多著呢,只不過,為了試驗種子在不同地域的適應性,我是多地試種,前幾年,我還特地趕到山東等地去租地種植。說起兩種稻子為什么種在一起,還有個故事呢——
今年我到這片鹽堿地里撒種子時,村委會的葉書記特地騎了電動車趕來阻止我:這鹽堿地我們種過,顆粒無收啊,你不要再種了,你花了200元一畝租了我們的地,已經夠虧的了……我知道他是出于一片好心,就說你就放心吧,保證能長出稻子來。五、六天以后,綠油油的秧苗破土而出,把葉書記驚得目瞪口呆,但他為我高興。村民們見狀,也趕著來播種,他們用的當然是普通水稻種子。我倒為他們擔憂起來,要知道,普通水稻在鹽堿地里是種不活的啊!不料,他們運氣特好,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把鹽堿地的鹽堿濃度沖淡了不少,稻子照樣長了出來,盡管顆粒不飽滿,產量不會高,但畢竟會有所收獲……
故事曲折動人,筆者禁不住又問:那么,“海水稻”種子是從哪來的,是怎樣被發現或培育出來的呢?陳主任的思緒回到27年前。他說——
那是1986年11月的一天,風和日麗。我和農專的羅文烈教授一起在遂溪縣城月鎮燕巢村海邊蘆葦蕩中普查湛江紅樹林資源,當我們穿梭于白花花的蘆葦蕩時,我忽然看到一株比人高出一頭,看似蘆葦、卻又結著13個穗子的植物在迎風搖曳。憑直覺,我覺得它是稻子,但成熟的稻穗是金黃色的呀,它卻是青白色的,穗頂上長著寸把長的芒刺,看上去又有點像麥子。我把穗子里的果實剝開來一看,竟是紅顏色的像米又像麥子的顆粒……
這到底是哪類植物呢?我把它摘下來遞給羅教授看。羅教授仔細察看后,斷定它是一種生長在灘涂鹽堿地里的野生稻子。我們數了數,13個穗子結出來的稻谷,竟有522粒之多。
稻子還能長在海灘鹽堿地里?我對這一稻子新品種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和極大的好奇心。羅教授告訴我,中國蘊藏著豐富的種子資源,有眾多的野生稻品種,只不過沒有被發現罷了。他囑咐我說這是一個新物種,非常寶貴的,你發現了它,這是上帝贈送給你的禮物,你一定要設法把它保存下來,讓它開枝散葉,子孫滿堂,造福人類……老師這番話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里。我知道保存的最好的方法是通過種植,讓它繁衍子孫后代。
從此,陳日勝與“海水稻”結下了不解之緣。他說,從那時到現在,27年過去了,我一直用心做著這件事,為此我不知耗費了多少錢財和精力。種植的面積從幾分到幾畝、幾十畝、幾百畝,擴展到今年的2000多畝(由于“海水稻”發現于1986年,所以后來被科技界命名為“海水稻86”),今年收上來的種子足夠種植幾萬畝鹽堿地,我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
陳日勝的話語中不斷地提到羅教授,筆者深深地感受到他們濃濃的師生之情。說著說著,陳日勝的臉色漸漸暗淡下來,嘆了口氣道:要是羅教授能看到這一天,他該有多高興啊!原來,他一直念叨著的恩師已經病故多年。顯然,恩師的突然離去,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他向筆者講述了他與羅教授的師生之情——
當年,陳日勝從農專畢業后被分配到林業局做行政工作,由于專業不對口,又嫌機關工作沒活氣,盡管領導喜歡他,有意提拔他,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辭了職,下海經商去了。而與他關系最為密切的羅教授偏偏是個重實業輕商賈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的得意門生貿然辭職經商之舉很不以為然。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弟子經商的目的只是為了賺取一筆足夠的錢,做一項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研究課題——他想徹底搞清楚荔枝“生理落果”這一自然現象究竟是怎么產生的。而做此項研究需要投入很大一筆資金。顯然,要靠自己微薄的工資收入搞成此事可要等到猴年馬月了。要盡快擁有這筆資金,唯一的辦法就是“下海”。對于頭腦靈活肯吃苦的陳日勝來說,賺錢并不是一件吃力的事。不過一二年光景,他就賺到了80多萬元,然后把這筆錢全部運于這項科學實驗上,最后他如愿以償地獨立完成了這項艱難的科學研究課題……
這件事對羅教授震動很大,從此,他認定了這個特殊的學生,傾自己所學,悉心指導這位天智聰穎而又勤奮好學的學生。然而,天不假年,正當陳日勝躊躇滿志地欲在老師的指導下,在“海水稻”事業上大展宏圖之際,導師遽然得病去世,此事對陳日勝的打擊特別巨大。他說,沒有羅教授,就沒有我陳日勝的今天。老師雖然已離去多年,但到現在我還沒緩過勁來。要是老師在,“海水稻”事業發展的進程不知要快多少,順暢多少……筆者見他眼里噙滿了淚水,覺得他一味地陷于悲情之中不好,便設法轉移話題,指著那白花花的稻浪說,那可都是當年在蘆葦蕩里發現的幾粒種子繁衍的子孫后代吧?陳日勝說,我的夢想就是讓它們在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鹽堿地上生根開花結果。做成這件事,我這輩子就值了!
接著,陳日勝向筆者介紹了育種的過程:
1987年,他在522粒谷子中選擇了400粒作為種子種植在遂溪縣海邊灘涂(下同),收獲時發現其根深達0.4米,秸稈長達1.8米至2.3米,從中選出農藝性狀優良單株51株,形成51個株系;
1988年,他將這51個株系種植后,獲15個優質株系,從中選擇了株高、熟期一致的單株80株,形成80個株系;
1989年,他又從上述80株系中選出21株系種植后選擇出結實率高、產量高的單株68株;
……
至1991年,經過連續5年反復的篩選、種植,終于收獲原種種子3.8公斤。
胼手砥足,日曬雨淋。5年的心血換來3.8公斤種子。個中的艱辛已不是“粒粒皆辛苦”這幾個字所能涵蓋的了!這些種子比金子還貴千倍萬倍!因為它將灑遍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百多億畝灘涂和鹽堿地,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的子孫,子子孫孫沒有窮盡,千秋萬代造福人類。
從1992年開始,陳日勝在遂溪縣城月鎮虎頭坡燕巢村的海灘地進行保護性的種植。
筆者覺得陳日勝的胸膛里涌動著一股豪氣,情不自禁地對他說:“羅教授說得一點不錯,27年前你發現的那株海水稻種其實是上帝饋贈給你的禮物,你現在又為它培育了這么的子孫,你可是名副其實的‘海水稻之父啊!”
陳主任哈哈大笑起來:要說這是上帝送給我的禮物,這不假,為什么偏偏是我發現而不是被別人發現呢?但說我是“海水稻之父”可不敢當,我不過是替老百姓圓了這個夢而已。
此刻的筆者忽然想起了水稻雜交專家、人稱“雜交水稻之父”的袁隆平院士。世上的事就這般湊巧,他們兩人竟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袁隆平與陳日勝都畢業于農校,都是因為發現并培育了野生優質稻種而造福人類、揚名天下的。
1961年春天,袁隆平頭頂烈日,腳踩爛泥,彎腰駝背地在莽莽水稻綠海中一穗一穗地苦苦尋覓野生稻種,終于在第14天發現了一株雄花花藥不開裂、性狀奇特的天然雜交水稻植株;1973年,他又在海南發現名為“野敗”的野生水稻;1974年,他用這株遠緣的野生稻與栽培稻進行雜交,培育成“南優2號”,在667平方米的試驗田上收獲了511公斤稻谷;1975年,政府出資150萬人民幣支持雜交水稻推廣;1981年,袁隆平第一個獲得中國科學技術特等發明獎;1982年,被國際科技界譽為“雜交水稻之父”;2001年,獲首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開辟了雜交水稻新天地。現在,畝產超過1000公斤的優良雜交水稻已經廣泛種植,為我國乃至世界的糧食大幅度增產建立了不朽的功勛。
時隔25年后的1986年,陳日勝在老師的指導下,慧眼獨具,在雜草叢生的蘆葦蕩里發現了“海水稻”種子,此后又為保護這一新物種不辭艱辛,獨自奮斗了數十年,為在億萬畝鹽堿地上大規模種植新的有機稻種奠定了扎實的基礎,為國家的糧食種植填補了空白,開辟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現代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使生產力得到了跨越式的發展,但它也有負面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由于人類運用科學技術過度開發土地,使大片土地變為寸草不生的鹽堿地,土地鹽堿化有擴大的趨勢,由此導致生態危機不斷惡化;在人與人的社會關系上,拉大了貧富差距,導致社會關系不斷惡化。“海水稻86”育種成功和推廣應用,使廣闊的鹽堿地和沿海灘涂都能種上稻谷,這對于吃飯不成問題的富翁或許是無所謂的,但對廣大的普通老百姓無疑是巨大的福音。老百姓都能吃飽飯了,貧富差距自然就縮小了。再則,持久而大面積的種植使鹽堿地的土質能得以改善,受到破壞的土地得到修復,茫茫的鹽堿地披上綠裝獲得生機,重建了人與自然和諧美麗的景象。
袁隆平的”南優2號”和陳日勝的“海水稻86號”兩項科學創造,一舉解決了上述兩項世界性的難題。袁隆平在進行雜交水稻試驗時,面對當時嚴重饑荒,他立志用農業科學技術擊敗饑餓威脅,從事水稻雄性不育試驗,他的成功被譽為繼70年代國際培育半矮桿水稻之后的“第二次綠色革命”;“海水稻86”解決了糧食安全和生態安全兩大世界性難題,毫無疑問,它的成功將是又一次“綠色革命”。
陳日勝,是我們這個時代涌現出來的“又一個袁隆平”!
一個淡水地種水稻,一個鹽堿地種“海水稻”,國家糧食安全的兩座豐碑,交相輝映。
見證神奇
皮卡從湛江市區往遂溪縣疾馳。陳日勝要帶筆者去他的家鄉看看“海水稻”的發源地——那片發現“海水稻”種子的蘆葦蕩。
途中,筆者忽見一大片“海水稻”田的四周圍著數丈高的白色巨網,便以為那是用來攔截啄食“海水稻”谷子的鳥類的。陳主任說,此是附近老百姓為張網捕鳥而設置在那的。但他們不知道“海水稻”谷子的表皮比較毛糙(后來才知道稻子割下來后擱三天,表皮上的毛就沒了),鳥啄了一口,就不會啄第二口,它還會“通知”同伴,叫它們不要再“上當”……筆者大笑:那支網者不是守株待兔,白費心機了嗎?陳主任也笑了起來:我實在忙,也管不過來……接著,他又告訴筆者,“海水稻”桿子的味道有點澀,所以蟲子也不愿啃。筆者說,那種植“海水稻”就不用擔心病蟲害嘍!陳主任點點頭:它不但抗鳥、抗蟲,抗鹽堿,不用施肥鋤草,還抗旱、抗澇……旱了,澇了,能自動排水,自動灌溉。筆者問,怎么個“自動”法呢?陳主任說,莫急,莫急,到了那兒你就會親眼看到的……
鳥不啄蟲不啃,筆者倒有點擔心:那“海水稻”的營養成分怎么樣,與水稻相比如何?陳主任看出筆者的心思,告訴筆者:2012年7月6日、12日,我們接連兩次將“海水稻”樣品送北京市營養源研究所,對其氨基酸、總膳食纖維、碳水化合物、蛋白質等含量進行檢測,數據表明,除了碳水化合物(淀粉)含量比普通水稻低,其它含量均比普通水稻高得多。如氨基酸含量:普通水稻是每百克7.8克,“海水稻”每百克11.5克;經測定,發現“海水稻”富含獨特的活性有機化合物IP6(它能抑制癌細胞生長,縮小腫瘤體積,抗氧化,抑制并殺死自由基,保護細胞免受自由基的傷害,防止產生腎臟結石,降低血脂濃度,保護心肌細胞避免發生心臟病猝死等功能),含量是普通大米的3至5倍,“海水稻是目前世界上提取IP6的最好原料擁有巨大的醫藥保健價值……再加上它沒有施過肥,是純天然的產品,食用以后對人體健康特別有利。
望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樹林和農田,筆者忽然想起媒體上關于兩個月前廣東因遭受臺風“尤特”的襲擊,大部分地區接連發生強降雨,造成嚴重災害的報道,于是問陳主任這里的災情如何?他說,我租種的好多鹽堿地處于低洼。“尤特”過來時是首當其沖遭災難——暴雨肆虐,海水倒灌,處于低洼的近幾百畝“海水稻”頃刻間化為一片澤國,已經長到半人多高的稻子隨之無影無蹤。眼看一片心血就要付諸汪洋,我是欲哭無淚……
“海水稻”浸泡在海水中整整13天。就在我瀕臨絕望之際,大水退了。讓我驚異不止的是,我的“海水稻”不僅毫發無損,還長高不少,它們像一排排秦俑,威武雄壯地昂首挺立在那兒。我用手捏捏稻穗,發現谷粒又飽滿了許多。這說明“海水稻”被海水淹沒以后,還在不停地吸收養分,“長身子”。要是普通水稻,那就絕收了。這種稻子還有個好處,即使被臺風刮倒了,它照常能活著,吸收營養,不影響收成,而普通稻子倒伏了就死了。“海水稻”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了。這當然與它所處的環境有關。你想,它整天泡在鹽堿里,適應不了只能死亡,所以當年我在蘆葦蕩里就發現這么一株,這叫適者生存……
筆者聽了,嘖嘖贊嘆,連稱“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陳主任說,多年種植和反復的科學實驗,我對“海水稻”的特性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這種稻子抗鹽堿、抗病蟲害、不需施肥鋤草,還抗旱、抗澇。但抗澇能抗到什么程度,我是心中無數,這次極端天氣卻無意中幫了我大忙,破解了懸在我心中多年的疑問。
筆者笑道,所以,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世上的事往往是這樣,好事與壞事其實是在不斷地相互轉化著。要不是這場百年不遇的洪澇,你還真沒這么好的機會知道自己的心肝寶貝有如此強的抗澇能力呢……
就這么嘮著,嗑著,27年前發現野生“海水稻”種的“圣地”虎頭坡到了。皮卡停在一片樹蔭下。正是餉午時分,驕陽火辣辣地當頭照著,野外的氣溫估計有30多度。北面是一望無際的低洼地。陳主任帶著筆者下了坡,順手遞給筆者一把傘說,打著,太陽毒。他自己也打了一把。坡下有口井,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井臺邊用管子吸著水洗衣服。陳主任說,這水清著哪,可直接飲用。筆者手中正好有個礦泉水瓶,就請那位少女幫著接點水喝。喝進口里,果然清甜,仿佛把五臟六腑都洗得干干凈凈了。老陳說,前一陣,聽說這里要開一家造紙廠,生生地被我和鄉親們阻攔了。筆者說,攔得好,否則這塊凈地就要被污染了,你的“海水稻”也種不成了……
在布滿各種野草、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田間小徑上繞行了十來分鐘,見到一大片更低的洼地。洼地里種著不少“海水稻”,有的直立著,也有少部分倒伏著,樣子不像高地上的整齊劃一。洼地四周是蘆葦。老陳說,當年就是在這兒發現“海水稻”種子的。筆者不由得肅然起敬,對這片雜亂不堪的“圣地”看了又看,恨不得把它鐫刻在腦海里,然后說,這塊地不尋常,肯定還有意想不到的寶貝藏在里面,應該建議政府把它圍起來保護好。老陳非常贊同筆者的意見。
回到皮卡旁邊,筆者大汗淋漓,直喘粗氣。老陳卻是神定氣閑,看了看表說,今天來得太早了,潮水來還要一個多小時。至此,筆者方才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不僅僅是讓筆者前來“瞻仰”一下“圣地”,更重要的是想讓筆者親眼見證神奇的“自動灌溉法”。說話間,見剛才井臺邊的浣衣少女正背著一捆柴草從東邊遠遠走來,她后面還跟了個彎腰曲背的老嫗。筆者驚異不止:她剛才還在洗衣,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已打好一捆柴回來了?待她們走近一問,方知柴是老嫗打的。筆者指指老人問女孩,她是你奶奶?女孩搖搖頭,她說是回家路上見這位老奶奶年紀大了,就幫她背著……筆者心頭一熱,多純真、多能吃苦耐勞的好女孩啊!從她身上,筆者仿佛看到了“海水稻”種子的影子。看來,“海水稻”種子誕生在這兒是有道理的。
轉瞬間,一個小時到了。老陳說,快去看,那塊低洼地里,海水正往上漲呢……筆者說,這么準?老陳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嘛!我們趕到那兒,水快淹到“海水稻”的“頸部”了。水還在咕咕咕地往上冒。我們在那兒呆了一會兒,“海水稻”已被淹沒。老陳說,再過兩個多小時,水就退了……這海潮每天漲漲落落,自然得很,這就叫“自動灌溉”。筆者說,連老天都被你駕馭啦!
哈哈!曠野里傳來陳日勝爽朗的笑聲。
望著這塊發現“海水稻”稻種的“圣地”,一大片幾乎沒有開發過的保持著原生態的上千畝土地,筆者忽發奇想,對老陳說,應該建議政府在這兒建一所“海水稻博物館或研究所”。老陳說,是啊!發現“海水稻”的第二年,即1987年,眼看周邊的海灘一塊塊地被人圈起來建養殖場,飼養雞鴨魚蝦牛,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不少飼養場為降成本,提效益,不但使用各種激素,還把污水源源不斷地排放到海里,生態環境不斷惡化,我深知憑我個人的力量無法阻止,于是趕緊花30萬元將這片近千畝的灘涂租了下來,租期30年,年租金1萬元,專門用于培養野生物種。前一段時間,一些建筑商找到我,要求我把這塊灘涂轉租給他們,用于挖沙。如果我同意,立即簽約,每年付我120萬元……你想想,我一年花的租金才1萬多,如轉租出去一年穩賺近119萬,只要我點一下頭,我不就“發”了嗎?而且沙子越來越貴,到了明年可能還不止這個價呢!
見筆者驚奇的樣子,陳日勝笑了起來,象是在問筆者:“錢來找你,收不收?能不能收?”但未及筆者回答,他就自己作了回答:“不是什么錢都能收的啊!這里是‘海水稻老祖宗所在地,是這里唯一的一塊凈土,我怎么舍得把它轉租出去呢?”接著,他告訴筆者,現在租期將至,我決定再租30年。筆者說,這是塊風水寶地,花這代價,值。他說,從大馬路到這里有十來里地,都是七高八低,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每逢雨天,一些領導專家到這里考察,一路泥濘,太不方便了。所以現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設法把這條路修好。筆者說,這要花多少錢啊?他說幾十萬吧。筆者問,誰拿這筆錢啊?陳日勝又朗聲笑了起來:當然是我自己啊!
筆者見過書癡、花癡、情癡、戲癡、淘(瓷)癡……這回算是開了眼界,第一回見識了“稻癡”。
專利申請風波
一個久違的名字——“合作社”,在湛江地區叫響。她的創始人就是致力于“海水稻”研究27年的陳日勝。
農業是個投資期長、回報低、風險大,還得看老天爺臉色吃飯的行業。這么多年來,為保護新稻種,陳日勝一直在進行保護性的投入,產出很少。為此,他連一輛好點的車也舍不得買,無論到哪,接人還是送貨,都是那輛價值七、八萬元的“老坦克”(皮卡)。筆者問他,這么長時間“多出少進”的投入,資金從哪來?他說他是多種經營,用其它方面掙的錢來反哺新稻種。有一次,他為了籌集資金,把一件自己最心愛的、價值幾十萬元的收藏品給賣了。他不是急功近利的商人,而是一個有著自己的理想與追求,并充滿智慧的新型農民。他清醒地看到,家庭承包經營最大的好處是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但是最大的問題是造成了土地的“細碎化”經營——當年分地的時候,農民追求公平、公正,所以好地、賴地、遠地、近地都搭配著分,所以同一農戶的土地分散在多個不同的地方。這樣就難以進行統一的機械化耕作,嚴重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同時也影響“海水稻”的連片種植。他知道,要保護好這個新稻種,并讓它迅速壯大,造福于民,靠他一個人單打獨斗是不行的。為此,他在2011年10月,投資250萬元,在自己的家鄉組建了專業合作社——農民把土地租給合作社以后,既可拿租金,還能到合作社干活拿工資,年終還能分紅,合作社還為社員買社保,保證社員年老有保障……這樣的“合作社”是與公司相類似的企業。同過去的“人民公社”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專業合作社的建立,為改變農村面貌和促進“海水稻”的規模化、集約化生產發揮巨大的作用——今年的海水稻一下子從幾百畝擴大到2000多畝。
“海水稻”的名氣越來越響。合作社成立不久,陳主任在編制合作社的發展規劃中寫到的“海水稻”項目被中國城市發展研究院的周長林院長看到了,周院長立即感覺到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新項目,便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聯系并組織了一個由國務院食品安全辦、農業部經管司、扶貧辦政策法規司、國家科技部經費中心、國家發改委農經司、國土資源部土地規劃司以及北大地方政府研究院、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等單位的領導和專家參加的課題組,專程到湛江實地考察并舉行了“海水水稻物種保護與創新研究”座談會。座談會首先定位在“水稻的物種保護”上。與會人員經過仔細考察,對陳日勝在物種保護方面作出的重要貢獻表示贊賞和敬意,對“海水稻”的生物學價值、社會價值、經濟價值予以充分的肯定,并提議把這一水稻新品種命名為“海水稻86”。大家一致認為“海水稻86”的產業化發展必將對有效解決國家糧食安全、土地和水資源及全國15億畝鹽堿地開發等領域產生一系列重大影響……
“海水稻”的發現和陳日勝保護性育種近30年的事跡引起了農業部的高度重視。2014年10月18日,由農業部種子管理局發出邀請,國家種子管理局局長廖西元、國家水稻新品種鑒定委員會主任,福建農科院原院長、院士謝華安,中國水稻研究所稻作中心主任、研究員朱德峰,由袁隆平院士委派的國家雜交水稻中心副主任、研究員、博導馬國輝等國家水稻頂尖專家和管理者一行24人專程赴湛江現場考察。在“海水稻”田田頭,謝華安院士站在田埂上,手捧稻穗,發現谷殼帶著長長的尖芒時,激動地說:“果然是野的!”在場的專家一致認為,“海水稻”耐鹽、耐淹能力強,這是一種特異的水稻種植資源,具有很高的科學研究價值和利用價值,我們要站在國家民族利益的基礎上愛我們的資源,“海水稻”種子千萬不要外傳,發源地一定要保護好,建議國家加強對“海水稻”資源的全面保護,大力支持系統研究。
現在,陳日勝最盼望的事就是順利通過“國家物種保護專利申請”,使“海水水稻種子產業化工程”得到跨越式的發展。他明白,邁不出這一步,此項工程就難以得到進展。
然而,目前,“物種保護申請”仍是舉步維艱。主要原因就在資金,專利申請需要資金,他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因為前些年投入太多。但成功申請品種保護專利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他“不愿意”——兩年間,先后有數批“智者”看好“海水稻”的美好前景,主動登門,愿意投入資金,但條件是:一俟專利申請成功,國家下達專項科研資金(估計有數千萬元)以后,雙方“四六分成”——他六陳四(此前須先退回其所投資金)。
這不是耍手段套取國家的寶貴的科研資金嗎?我不干!陳日勝發火了——他早就聽說有些人就是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把國家巨額科研資金收入自己的囊中。這種人的心太黑,他寧愿毀了自己的事業,也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
對方卻振振有詞:你白白拿四成,有啥不合算的?陳日勝說,哪怕倒過來,“我六你四”,甚至“我八你二”,我也不干!除非你真心投資入股,你拿大股分,我也情愿。
秉性如此,沒有辦法。
為保護“海水稻”稻種,推廣水稻新品種,陳日勝走過了27個艱辛的年頭。這中間,他不僅耗盡了資產,也飽嘗了因體制造成的種種難以言喻的辛酸。與此同時,他也深深地感受到社會大家庭的溫暖,許多農民群眾和領導干部知道了他所從事的事業以后,都積極主動地幫助他;時任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總行信貸獨立審查官的張明旭發現“海水稻一號”對實現國家糧食安全有重大價值,便多方幫助陳主任聯系戰略投資人和農業科技專家,并在陳主任資金最緊張的時候,自己出借資金20萬元,助其渡過難關。在張明旭的支持和幫助下,湖北荊楚種業決定投資“海水稻”研究,并已投入資金130萬元;處于世界最前沿的生物科學家、美國科學院院士、美國耶魯大學終身教授——深圳科研所的鄧興旺教授更加看好“海水稻一號”的巨大研究和開發價值,已與陳主任簽訂了跨區域育種技術的合作意向……
讓陳日勝甚為感動的是,2014年10月29日,袁隆平院士獲悉陳日勝和他的“海水稻”事業以后,非常興奮,非常關注,特地給科技部萬鋼部長寫了推薦信——
“我認為海水稻是一個非常寶貴的水稻種植資源,具有很高的科學研究和利用價值,與當年發現的野生水稻不育資源有著類似的戰略意義。建議科技部給予大力支持,盡快設立海水稻研究利用的專項課題,組織相關研究單位進行協作攻關,開展海水稻的系統研究,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探索全新的研究途徑。”
都說“同行是冤家”,而袁老卻主動把“海水稻”的戰略意義與自己當年發現的“野生水稻不育資源”相提并論,這是何等的實事求是精神和何等高尚、寬廣的胸懷!我國農業戰線的兩位歷史巨人的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一起了!
現在,盡快實施“海水稻種子產業化工程”,以早日實現袁老的愿望已是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了!
筆者查閱了推廣袁隆平雜交水稻的有關資料——1975年冬,國務院作出了迅速擴大試種和大量推廣雜交水稻的決定,國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一年三代地進行繁殖種植,以最快的速度推廣。到1985年,全國共種植雜交稻12.56億畝,累計增產稻谷1000億公斤以上,總產值增加280億元,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陳日勝急切地盼望著“海稻86”也能有這樣的一天。他希望能掃除一切障礙,讓“海水稻86”生產獲得“爆炸式”的發展,讓其盡早造福于民。
大洋彼岸傳來天大的喜訊
轉瞬間,距第一次采訪陳日勝,又過去了三年。今年是“海水稻”稻種發現和培育三十周年。“海水稻”的生產與科研有了什么樣的新進展?聽說陳日勝到多個省試種“海水稻”,不知試種的情況怎樣?還有,他一直盼望著的“物種保護專利申請”有著落了沒?等等。筆者都急切地想了解。
2016年7月15日下午,筆者再次踏上湛江這塊熱土。
接待筆者的雖然還是皮卡,但看得出已換過一輛,成色比上次見過的那輛要新多了;草帽還是兩頂,但不是扔在車廂里,而是掛在后座椅子背上,看上去比較新。與陳日勝見面后的第一次活動還是在虎頭坡。這次進去要比那次順暢多了,因為通往虎頭坡的那條爛泥路已變身較為寬敞的瀝青路了。為了修這條路,他投入了60萬元。路一修,不但去“圣地”的道路暢通了,而且給周邊村民的生活和生產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皮卡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奔馳著。從市中心到虎頭坡需近1小時車程。采訪就在途中自然而然地開始了。
筆者問:這三年來“海水稻”的研發有何新的進展?陳日勝邊扳著方向盤,邊抑制不住一臉的興奮道:進展大著呢!2014年9月1日,即你第一次來這兒采訪的第二年,“海水稻86”通過農業部植物新品種辦公室頒布的農業植物新品種保護公報(公告號為:GNAO11782E);上個月從美國李新民教授那兒傳來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終于從“海水稻”的7000多個分子結構中找到了77個耐鹽基因了……
筆者覺得奇怪,便問:消息為什么是從美國傳來的消息?
不知道是他沒聽到筆者的問話還是不想打斷自己的思路,他繼續自顧自地順著原來的話頭說了下去:找到了這個基因,不但進一步證實了這個稻種的耐鹽性質,而且還意味著今后從異地取來的種子,我們都可以打開看基因,我們只須坐在實驗室(或“種子生產工廠”)里,根據種子的基因,就能夠輕輕松松地,源源不斷地把“海水稻”稻種耐鹽基因“克隆”出來,這樣,既能節省大量的土地,而且再也用不著風里去雨里來地育種育苗了……
筆者也不禁興奮起來:那就是說,“海水稻”生產已是進入“爆炸式”發展的前夜了嘍?
陳日勝自豪地點點頭:找到了這個基因,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對羅教授和給與我極大支持的兩位大企業家有了一個好的交代,30年的苦頭總算沒有白吃……
是啊,任何重大創新,除了機遇、敏感的直覺和思想,創新的完成和實現,都離不開現有的科學技術力量,還有人才和資金等軟件、硬件的支撐。“海水稻”當然不例外。筆者連珠炮般地發問——是哪兩位大企業家?他們是怎樣幫助“海水稻”事業發展的?77個耐鹽基因怎么找到的?
筆者本以為這是一個比較輕松的話題,哪知陳日勝未開言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唉,一言難盡啊!我是碰上了好老師、好老板,卻沒碰上好運氣啊……”
這幾句話把筆者搞得云里霧里,沒了方向。不過,隨著他的敘述,筆者終于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師的事如前所述,不再重復。兩位企業家中的一位是女性,名叫曾士祥,是著名的富廠集團公司董事長,種子是該集團公司的重要經營項目之一。
2011年初,曾董從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總行信貸獨立審查官張明旭那兒聽說“海水稻”之事后,非常感興趣,認定這個項目有極為廣闊的發展前景。當她得知陳日勝目前在資金周轉上遇到了困難時,她毫不猶豫地給陳日勝匯去100萬元。突然接到這筆款子的陳日勝驚詫莫名,但他很快想到此事可能與張明旭有關,去電一問果然如此。陳日勝說,在沒有任何手續的情況下,情況再急,我也絕不會隨隨便便地花這筆錢的。老張對他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說,人家是誠心誠意支持你,她讓你先把事情做起來,不要講錢的事,你就放心大膽地用吧!陳日勝甚為感動。心想,這個事能做到哪一步,會產生多少經濟效益,我自己心里還沒底呢,她連我的面也沒見過,就把這么一大筆錢打了過來,這女子的氣魄夠大的啊,真是個奇女子!
陳日勝是個實在人,他為此專程趕到北京,對老張說,他想見見曾董,當面謝謝她,順便補辦個借錢手續。可惜當時曾董不在北京。盡管沒見到曾董,但他明白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這筆錢了。此后他用這筆錢做了他最想做、也最急于做的事——到全國各地的鹽堿地試種“海水稻”,看一看湛江的“海水稻”在其它地方能否適應種植。
中國有16個省份有鹽堿地,他幾乎都跑遍了,試種了,效果都不錯,由此證明“海水稻”異地都能種植(實踐證明只要溫度在20度以上就行,可見它還具有耐寒的特性),它的適應性是很強的。
2011年5月,他去黑龍江大慶租了2畝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試種。1畝“海水稻”,1畝當地稻種。那塊鹽堿地的PH值達9.5%,鹽分也高達0.5%,其時氣溫僅15度至20度,沒有租借大棚育苗,簡單直接在鹽堿地里育苗播秧以后,灌了5公分高的水,預計秧苗難以存活。第二天趕去一看,水干了,秧苗全貼在地皮上,他覺得沒戲了,但還是死馬當活馬馬醫,又重新灌了水(沒有海的地方只能人工灌水)。5天后,秧苗又活過來了,他又驚又喜,信心倍增。隨后他就趕往山東試種去了。
在山東紅海農場,陳日勝直播了30畝,看看長勢不錯,就先去其它省份勘察鹽堿地了。一個月以后,他趕回紅海農場察看“海水稻”長勢,發現30畝地中有一大塊顏色發青,他心中有數,他們是不相信種“海水稻”是不用施肥的,所以趁他不在時,悄悄地在一塊地上施了肥。陳日勝直接了當地問他們為何施肥?場長矢口否認。陳日勝指著那塊地說,你瞧,顏色都發青了,你們施的是尿素吧?再過段時間,稻桿就要倒伏下去了。場長心中暗暗稱奇,怎么施啥肥他都知道?陳日勝叫他們趕快把肥去掉,場長說怎么個去法?陳說,把稻桿割了,會重新長出來的。但場長還是偷偷地留下一點。陳日勝知道他是在做試驗,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后來,割掉的全長出來了,留下的都倒下去了。這下,場長徹底服了,于是,場里1萬畝鹽堿地全種上了“海水稻”……
此后,陳日勝接連跑了吉林、遼寧、河北、新疆、等地試種,都取得了成功。不久,他再次上北京,到北京當晚,曾董聽說陳要見她,就在電話里說,好啊,正好明天上午我請中國林科院的教授來我公司講基因課,老陳感興趣可先去聽聽,中午我陪你吃飯。此話正中陳日勝下懷,當時他正如饑似渴地在自學有關基因方面的知識呢!
第二天,陳日勝興趣盎然地聽完了課,正準備與女老板“共進午餐”呢,不料,曾董直忙到下午兩點多,在辦公室匆匆泡了碗方便面吃了后又忙開了……直到晚上他們才見了面。陳日勝向她匯報了100萬元錢使用的情況,聽說陳日勝跑了好幾個省試種“海水稻”,曾董說,怪不得老張一直夸你是個做實事的人呢!她問此事下一步準備怎么干。陳日勝回答說,到各地試種成功只是這種作物的外在表現,現在最需要做的是了解它的基因特點及其功能,這才是此項事業向縱深發展的根本,如此就需要最先進的實驗基地和相應的高科技人才。曾董說你先把人才聚集齊了,實驗基地及設備沒問題,都由我負責……陳日勝知道她說得到就能做得到,于是告訴她,這么多年下來,我交了不少高層次的專家朋友,這些人不但專業水平高,而且事業心特強。接著,他如數家珍地報出一長串專家的名字,其中他最為看重的是美籍華裔李新民教授,他畢業于英國諾丁漢大學,是遺傳學博士,現任美國加州大學基因芯片臨床診斷中心主任等職,對遺傳、基因等領域有獨特的研究。他手下有個團隊,專業基礎扎實,做事踏實,效率高……
曾董當場拍板:既然人才都有了,那我們就開始行動!她問怎么做?陳說,先得把基因搞出來。曾董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在準備了一段時間后,于2013年投資1300余萬元,在北京中關村一千多平方米的土地上建起一座現代化的實驗辦公基地,全部裝修完畢以后,又根據李新民教授提供的“菜單”購置了價值600余萬元的實驗設備;隨后,又出資千余萬元在昌平地區建了一座占地60畝的專門培育種子的玻璃房……至2014年,工程全部竣工。
日出江花紅勝火
萬事全備,李新民教授與他的團隊正準備從美國趕來走馬上任,大干一番之時,曾董卻為一起集資案承擔領導責任而突然身陷囹圄。
耗資4000萬的現代化實驗基地立時空關,成了一座座冰冷的建筑符號;全套設施也只能呆在里面“獨守空房”了;50多名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博士、教授科研攻關團隊只能散伙了事……
此事猶如驚天霹靂,一下子把陳日勝打懵了。他實在難以理解,這樣一位人品好,性格豪爽,敢作敢為,目光遠大,為社會經濟發展作出不小貢獻的女企業家即使不小心犯了錯,為什么非得關押起來不可?!
是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為使國家免遭重大經濟損失,對一些輕微犯法,留在社會上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的重要的、銳意創新的高科技人員及企業家我們為什么不能“法外施恩”,讓他們留在社會上,邊繼續為國家創造財富邊改過自新呢?
行文至此,筆者忽然得悉:最高人民檢察院于7月14日召開新聞發布會,發布《關于充分發揮檢察職能,依法保障和促進科技創新的意見》。按照這個意見,檢察機關在辦理相關案件時,對于關鍵崗位的涉案科研人員,盡量不使用拘留、逮捕等強制措施……對于科研單位用于科技創新、產品研發的設備、資金和技術資料,一般不予以查封、扣押、凍結。筆者堅信,隨著法治建設的不斷進步,今后不僅科研人員,銳意創新的為社會經濟發展作出巨大貢獻的企業家也會得到這樣的善待。
讓陳日勝感到欣慰的是,以李新民教授為首的科研團隊雖未能漂洋過海來攻關,但他們一直在美國利用手頭的設施艱難地進行著此項實驗。兩年多來,他們通過與3000多個稻種對比,共找到和水稻不同的indel 18203個,snp 46611個;與此同時,對“海水稻”與普通水稻多個品種進行核型分析、染色體形態比較等;經過DNA打開尋找功能基因的大門,測試耐鹽功能基因……直至2016年6月,終于取得突破性進展——從7000個分子結構中找到了77個耐鹽基因!消息傳出,囹圄中的曾董激動得涕淚交加。她通過律師捎話給陳日勝:再過兩年她就可重獲自由了。到那時,她將一如既往,支持“海水稻”事業向縱深發展。她還要求陳日勝在找到耐鹽基因的基礎上,繼續盡力尋找功能基因,她說她的荊紫種業價值幾個億,可賣了還債,剩下幾千萬全部投入“海水稻”研究中去。
至此,筆者方才明白這天大的好消息之所以是從大洋彼岸美國傳過來的前因后果。
筆者禁不住又問,找到耐鹽基因還不夠?老陳說,找到耐鹽基因還只是第一步,還有抗病蟲害基因、抗倒伏基因……要把“海水稻”與其它水稻不同的微點都分析清楚。除了在表型上了解到的有用功能基因,也許還能找到更好的有用功能基因。筆者不由感嘆科學這東西真是沒有盡頭啊!陳日勝笑起來,沒有“鉆牛角尖”的精神是沒法搞科研的!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牛角尖”精神引來碩果累累。
與找到耐鹽基因一起傳來的好消息還有——下個月,陳日勝撰寫的論文《一個全新的耐鹽水稻品種——“海水稻86”的全基因組測序和轉錄組分析》今年九月份將在美國一家著名的科技雜志上發表,屆時,他將赴美國宣讀他的論文。有關方面透露,關于“海水稻”種子的專利申請,也將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一個中國農民,一舉登上了世界科學的領地。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不知不覺,車至虎頭坡。眼前是一大片一大片尺把長的秧苗,綠油油、水汪汪的,煞是好看。秧苗每隔幾排都插著一塊牌子,白底黑字,上面標有不同的號碼,有的是阿拉伯數字,有的是字母加阿拉伯數字,有的是地名,甚至還有一塊寫著“日本晴(變)”兩字……筆者問,都是“海水稻”嗎?陳日勝說不全是,它們是來自各個國家和地區的稻種,以后可以通過授花粉與“海水稻”進行雜交,經過與各地區的水稻進行雜交,“海水稻”的產量可由目前的畝產150公斤躍升至1500公斤……
一說起“海水稻”,陳日勝就會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可惜隔行如隔山,他所說的好多專業詞匯筆者聽不懂,不過,心里卻是感慨萬分——眼前這位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土不拉嘰的老農民,實際上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他擁有的頭銜或職稱除了“合作社主任”(合作社還是他自己發起成立的)以外,他是無職無銜一身輕。當然,他是永遠不會想到去申請什么職和銜的。然而他的才學與貢獻以及實踐經驗豈是某些掛著“博士”、“教授”等名號的人所能比擬的!
站在虎頭坡上,陳日勝興致勃勃地與筆者描繪起他胸中醞釀已久的藍圖,“海水稻”的發展前景——
湛江將作為“海水稻”產業化的核心基地。2015年湛江種植“海水稻”已達2000畝,在此基礎上,再在雷州市紀家鎮租3800畝海灘鹽堿地,新建“海水稻”種子繁殖基地2235畝,把太陽能板直接架設在田埂上,實施電力抽水,多余的電則賣給電力網。筆者問,為什么要把太陽能板直接架在田埂上?陳日勝笑答:否則就要造發電廠,僅占地就需700畝,還用好多工人,這太浪費了!在田埂上架設太陽能板,不占地,不用雇工,只要架設時注意不影響拖拉機通行就好。筆者聽了,眼前霎那間出現了一幅壯麗的圖景——耀眼的陽光下(烏云翻滾的雨天陰天都一樣),無數白色的太陽能板有規則地夾雜在無邊無際的綠浪翻滾的田野上,綠白相間的一大片一大片,那將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啊!
筆者正信馬由韁地遐想著,又聽老陳在說,我們還需要配套用地200畝,其中用來建倉庫3000平米,加工車間1000平米,成品配套設施400平米,干燥車間300平米,種子曬場3000平米,辦公用房200平米,還需購置質檢設備、種子加工設備、烘干設備、倉儲設備等30套……這些項目建成后,預計年產“海水稻”種子200噸,可加工“海水稻”大米340噸,年產值2500萬元,為國家地方新增稅收1500萬元,帶動農戶3000家。
筆者問:完成這些項目總投資需多少?另外,這僅僅是湛江,還有全國各地15億畝鹽堿地怎么搞?你的目標不是全國乃至全世界嗎?
陳日勝哈哈大笑:不愧是作家,樣樣都想到了,滴水不漏啊!我告訴你,湛江這些項目總投資需2個億。筆者驚得吐了吐舌頭。陳日勝說,這還是小頭呢!我不是說過支持我的“海水稻”事業的有兩位大企業家嗎?另外一位就是武漢融眾集團公司的謝小青董事長。曾董“出事”前夕,把自己的集團公司托付給他,由他代管。謝董深知“海水稻”這個項目的價值,所以他也竭盡全力支持這項事業。到目前為止,他已投資了近4000萬,主要用于“海水稻”大米的食品深加工,做基因他也出了不少錢。再說全國,共有16個省份有鹽堿地,經一一試種后,都適應種植。所以16個省都準備象湛江那樣鋪開攤子搞,總投資至少2個億,現在資金已不成問題,想要投資這個項目的人不少,上海有個大老板愿意出18個億購買全部股份,我們正在洽談合作事宜。謝董已準備投資2個億在16個省“遍地開花”了……
筆者的心靈被這幅宏偉而扎實的藍圖深深地震撼了。凝視著眼前這位志向高遠的農民,不由得再次感嘆:這小小的、永不知疲倦的身軀里怎么會蘊藏著如此巨大的能量啊?他本身不就是一顆耐旱耐澇耐鹽,不怕蟲咬、無須施肥除草、堅韌不拔的“海水稻”種子嗎?
正想著,不知怎的,腦海里突然蹦出白居易《憶江南》中的句子來,口中不由得念念有詞: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陳日勝吃驚地望著筆者。
筆者撫掌大笑:日勝,日勝,“日出江花紅勝火”,這詩里不就蘊含著你的名字嗎?老陳,大詩人白居易早在唐代就料到你會“紅火”的。你的“海水稻”就要“紅勝火”啦!
田野里再次飄蕩著陳日勝爽朗的笑聲。
責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