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
語文課本里有一篇蘇軾作于元豐五年春的《定風波》,愛好文學的同學想必耳熟能詳: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還有一篇名聲稍遜的《游蘭溪》附在一些語文課本的延展閱讀中,同樣膾炙人口:
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疾愈,與之同游清泉寺……作歌云: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是日劇飲而歸。
這件事發生于元豐五年三月。大致是說蘇軾在離黃州東南三十里叫沙湖的地方買了田地,因為去看田,得了病……病好之后,蘇軾和醫者同游清泉寺并賦詩留念。
《定風波》前面有一句說明: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兩件事聯系起來,細心的同學,是不是發現了什么端倪?
同樣發生在元豐五年三月,同樣是去沙湖看田,我們腦海中依稀可以假設出當年的場景:蘇軾于三月七號去沙湖看地,不巧下雨沒傘,其余人都躲雨,只有他“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想想當時那副情景,蘇子一個人淋著雨,“竹杖芒鞋”,優哉游哉,看著“同行皆狼狽”,還“余獨不覺”;再回頭看看詞的下闕,“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那天不光雨中游,還是酒后微醺,真是瀟灑如意。
回家之后呢,結果便是“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原來酒后雨中瀟灑完了便是害一場大病,不得不四處求醫。看來蘇子“何妨吟嘯且徐行”的背后,與今天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小女生心思如出一轍。
兩件事之間的確切因果聯系我們暫且還無法完全驗證,但若非蘇軾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精神生態花園,只怕也做不出如此有趣有味的文字。一個精神世界一片荒漠的莽夫,遇到淋雨、害病這一幕,只怕會心里暗罵一頓老天爺,回到家里還生一番悶氣。或顧不得儀容倉倉皇皇躲入家中,更枉論有心情記錄之前的狂奔之路,以詩情畫意描摹出來,留下千古名篇供后人賞析。而一個精神世界過于曲高和寡,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在有閑情逸致時可以談詩作賦,喪失儀表時卻不會有如此胸襟和情懷來打趣自己,笑看萬物。
一個良好的精神生態花園意味著生機勃勃,但它并不排斥腐根、枯枝、爛葉,只不過,這些枯枝敗葉會化成源源不斷的養分,生生不息。它不會如人工造林一般郁郁蔥蔥蒼綠一片,是凌亂而稍顯冗雜的,正如我們每個常人,除了光輝理想總有一些“低級”趣味,但正是這份趣味,使我們看上去更真實、合群,行走在人間時,在得意和失意間都能進退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