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遠的秘密
——18世紀中國玻璃油畫中的西方人（下）

文/（英）孔佩特Patrick Conner 譯/Joshua Gong

深遠的秘密
——18世紀中國玻璃油畫中的西方人（下）

文/（英）孔佩特Patrick Conner 譯/Joshua Gong

18世紀中國畫家繪制的玻璃油畫曾風靡歐洲藝術市場，形成一股時尚潮流。本文旨在介紹西方鏡子工藝的起源與技術發展，梳理玻璃油畫在中國產生和傳播的源流，并通過實物對比分析，說明訪華西方軍官或商人作為藝術贊助人對中國外銷玻璃畫發展的影響。

圖1　佚名中國畫家　約翰·派克肖像　玻璃背畫（部分鏡面）　瑞典框　約1744年

早期玻璃畫肖像

此時，廣州的畫家似乎已經開始充分利用玻璃畫各種題材的畫作，其中一種就是肖像畫。鏡子中畫肖像是一種值得玩味的想法。肖像主人公看著鏡中的雙重面相，不知當如何作想？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像小說主人公道林·格雷（DorianGray）一樣，肖像者也許在面對畫中不老的肖像時，比照鏡中青春已逝的面容會感到不悅。

盡管如此，這種肖像畫理念似乎普遍為18世紀中期造訪廣州的外國人所接受。1744年，約翰·派克（JohnPike）在廣州請人繪制了他的玻璃肖像畫；這幅作品至今仍保存在瑞典斯德哥爾摩的海洋博物館內（圖1）。

約翰·派克是大不列顛人，受到瑞典東印度公司的贊助而航渡至廣州的。他一共來華4次，第一次航行在1732年，也是瑞典東印度公司首次來華貿易，而他最后一次來訪廣州是1744年。1

派克在中國繪制肖像中戴著長至披肩的假發，身穿一件奢華的帶有金穗帶的長衫馬甲。他的姿勢造型和當時的歐洲肖像一樣，只不過背景是別致的風景，帶有程式化畫法的花木，還有河流后的高山。在他身旁的是帶有中國洛可可紋飾的桌子，上面擺有在中國寓意吉祥的瓜果，還有兩本西洋式裝幀的書籍。這種中西兩種傳統相結合的造像方式在18世紀大多數的—雖然不是全部的—玻璃背畫肖像上得以體現：肖像主人公身穿奢華的歐洲服飾，置身于以中國山水為背景的場景中。

圖2　史貝霖　托馬斯·弗雷船長肖像　1774年

圖3　史貝霖　廣州的歐洲商人肖像　18世紀晚期

為派克繪制這幅肖像畫的藝術家已無從考證，不過一些廣州的玻璃背畫畫家確有姓名可考。查爾斯·歐文（Charles Irvine）是派克的貨運員，他的文書仍保存在明尼蘇達州大學的詹姆士·福特·貝爾圖書館（JamesFordBellLibrary）。在那里保羅·凡戴克（PaulVanDyke）教授發現了一份1738年關于玻璃畫家郭呱（音譯自Quoqua）的文獻，這位畫家曾提供有“18幅配有漆框的玻璃畫”，另外還有6幅配有紅木框的玻璃畫。2

另外一位和蘇格蘭有關系的瑞典東印度公司貨運員是威廉·錢伯斯（WilliamChambers），他曾在18世紀40年代三次造訪廣州。后來他出版了《中國建筑和家居設計》（1757）為他在英國的建筑家生涯奠定了基礎。書中有一幅插圖介紹了“中國服飾”；還有一些圖案，根據腳注：“是從著名中國大師蕭先生（SiouSingSaang）的畫作臨摹而來。我在廣州的時候聘請他在玻璃上畫各種各樣的中國服飾。”3

注釋：

1See Sven T.Kjellberg，Svenska Ostindiska Compagnierna 1731-1813，Malm?，1975，205.Kjellberg also illustrates （52） a mirror-painting ofPike’s wife，a companion portrait inthesame collection.

nDyke，‘

to Chinese Painters and Paintings in European andAmerican Recordsfromthe1730s to the1830s’，未發表。

3Sir William Chambers，Designs of ChineseBuildings…，1757，14n. On the preceding page，certain of the illustrations of Chinese boats aresaid to have been'copiedfromaChinesepainting'.

雖然，錢伯斯很有可能對此夸大其詞（甚至可能捏造了姓名），我們可以認為在他造訪廣州期間，已經有一些“大師”以他們的玻璃畫技法聞名。

1751年，瑞典植物學家彼得·奧斯貝克（PehrOsbeck）曾對玻璃背畫畫師們的活動有所記錄，可惜沒有著錄他們的姓名。當地的玻璃制作并沒有讓他感到驚奇。“鏡子工匠們有一些小尺幅的劣質玻璃鏡。我被告知廣州有玻璃廠，但尚未有機會去看看。據說，從歐洲進口玻璃是被禁止的。可是，歐洲人經常運來玻璃，然后讓中國人在上面畫玫瑰或其他花卉，似乎中國人這方面的技藝十分嫻熟。”4

不過《托馬斯·弗雷（ThomasFry）船長肖像》（圖2），卻留有畫家的名字。畫的背后留有簽名“Spillem”和日期“1774”。這位廣州藝術家對于西方人來說有一串相似的名字：“Spoilum”，“Spilem”或“Spillem”（中文音譯為史貝霖），他是18世紀最后20年間一位杰出的肖像畫家。5這處簽名表明在他畫布面油畫之前就為西方人畫玻璃背畫肖像了。6

有一些玻璃背畫《廣州的歐洲商人肖像》（圖3），使用了與《托馬斯·弗雷船長肖像》相似的風格繪制，可以被認為是出自同一畫家或至少是他工作室的作品。這些人物肖像通常是全身像，能讓人聯想到英國肖像畫家亞瑟·戴維斯（Arthur Devis）的那些小尺幅的表情嚴肅的畫作。戴維斯以制作和使用小型人物模型來畫畫著稱。7

圖4　佚名中國畫家　海員肖像　玻璃背畫　18世紀晚期

圖5　愛德華·費舍·奧古斯都·科佩爾　根據雷諾茲原畫制作的銅版畫

4Peter［Pehr］Osbeck，A Voyage to the China and the EastIndies，tr. J.R. Foster， 1771，vol.I，233.Elsewhere （206） he observes that‘Lead and glass are never to be met with in a Chinese window’.

5See Carl Crossman，The Decorative Arts of theChina Trade，1991，chs. 1 and 2， andP. Conner，‘TheEnigma of Spoilum’， The Magazine Antiques， 1998， 421 and pl. VI.

6這幅畫作保留在肖像主人公后代家中。1967年其后代曾對主人公做過辨認，認為（或許）是東印度公司的托馬斯·弗雷船長（逝于1781年）。舊的標簽上寫有：‘Drawn October the ［cut offatmargin］ / at Canton inChina / Spillem / In the yearof 1774’.這份標簽是20世紀初在前面一份舊的標簽上謄抄來的，那份舊的標簽文字已經很難辨認了。

7See the HarrisMuseum， Preston，‘PoliteSocietyby Arthur Devis’，1983，23-26.

中國制作的鏡子畫中的人物很多都被置身于山水背景上，有時像通過望遠鏡畫的。如果人物出現在室內場景，那么會有紅色的簾幕出現（圖2），這是歐洲繪畫通常使用的裝飾，不過這里則使用了繁復的金色花紋裝飾了簾幕的花邊。

有一些同期的玻璃背畫則和這類畫作不同。《海員肖像》（圖4）中繪制的主人公顯得頗為時髦—他的身份已無從考證；背后的標簽寫有克拉潤頓伯爵夫人，據猜測是夏洛特·卡佩（CharlotteCapell），她的丈夫托馬斯·威利爾1776年被封為克拉潤頓伯爵（Earl of Clarendon）。在他藍色長衫的寬翻領下的是一件細長全幅馬甲，上面有鑲金邊刺繡的口袋。他的手臂幾乎不經意地劃過身軀指向他的航船。那艘揚帆的航船正在他背后的海浪中。

圖6　佚名中國畫家　約瑟夫·哈達特船長肖像　玻璃背畫　中國原框　約1785年

這幅畫是不是在描述那位不知姓名的船長在那次暴風雨中幸存？也許是吧；又或者那波濤洶涌的大海、烏云密布的天空和陡峭的懸崖都是以《奧古斯都·科佩爾》（圖5）為原型借鑒過來的。該畫是根據約書亞·雷諾茲（JoshuaReynolds）1752年繪制的名畫《奧古斯都·科佩爾》制作的銅版畫。雷諾茲筆下在兇險海景前的主人公極具戲劇性和原創性：“公眾習慣于觀賞非常正規而又冷靜的人物畫像。那些標準的畫像冷淡無趣，把人物的個性都抹殺了。而雷諾茲的這幅人物富有激情，很快便家喻戶曉。”8巖石、風暴和海浪在畫面上戲劇性的安排，也許與科佩爾在布列塔尼的一次由于風浪而擱淺有關。（1759年當那幅版畫出版時，出版商已經可以給予科佩爾一個更崇高的角色：魁北榮海灣戰爭QuiberonBay的勝利指揮官。）

雖然沒有驚險的海灘，暴風雨云仍再次出現在了《約瑟夫·哈達特（JosephHuddart）船長肖像》中（圖6）。這幅畫沒有使用道具布景。約瑟夫·哈達特（1741—1816）是著名的航洋探測員，他的一項成就便是對珠江三角洲的勘探，可是他在畫中手持的圖紙卻表明是在不列顛和愛爾蘭之間的圣喬治海峽——他在1778年第一次精確繪制的。

圖7　佚名中國畫家　詹姆士·歐格爾維船長及其妻女　玻璃背畫　18世紀晚期

另一幅玻璃背畫肖像描繪的是一位東印度公司的官員，配有金穗帶和獅紋浮雕的紐扣，顯得地位較高，但實際上肖像主人公出身背景一般。他是坎伯蘭農民的兒子，不過他是一位出色的技術人員——水文、天文測量員、工程師、船舶和海港設計師，繩索制造機的發明人。他的第一次任務就是做一艘捕魚船。在30歲左右的時候，他設計建造了他自己的運煤船，建造后親自駕駛在大西洋上往返航行。1773年他到東印度公司供職，并開始到遠東航行。他身材高大健壯、充滿活力而且品行優良；根據他兒子約瑟夫的回憶，他從來沒有吸毒，對聚集財富也不感興趣。9

由于有同時繪制的他的年輕兒子詹斯頓（Johnston Huddart）的畫像存在，我們可以為這幅肖像做稍微精確的斷代。13歲的詹斯頓就做為海員乘坐他父親指揮的“皇家海軍上將號”（RoyalAdmiral）在1784年到1786年間航海至中國。（兩人在四年后又再一次來到廣州，不過畫中男孩的年齡應該更早。男孩在24歲的時候死亡。）10

圖8　詹姆士·歐格爾維船長及其妻女　局部

《約瑟夫·哈達特船長肖像》（圖6）沒有鏡子鍍銀，也沒有風景或室內做為場景，更沒有出現與中國相關的圖示；我們可以想象，是這位講究實干的船長要求肖像不要浮夸的。《詹姆士·歐格爾維（JamesOgilvie）船長及其妻女》（圖7）則相反，山水背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畫中人物被認為是東印度公司的船長詹姆士·歐格爾維和他的妻女。11他第一次航行到中國是在1769年到1770年之間，做為“海王星號”（Neptune）的船副；在1772年到1773年間，他被任命為“華倫泰號”（Valentine）的船長航行到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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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佚名　西外康柏公園　玻璃背畫（部分鏡面）

歐格爾維船長在1779年11月指揮“華倫泰號”時遭遇不幸，該船在印度曾與法國人發生海戰，并未徹底修復，船在英吉利海峽群島間航行時遇到風暴。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是航船遭到嚴重破壞，運載的大量“走私貨”根據當地的規矩被薩克島（Sark）的領主私吞了。12很難想象船上運載的玻璃背畫卻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不過，該船的最后一次航行沒有到達中國；因此這幅玻璃肖像畫更有可能是1773年到1774年間從廣州帶回的，又或者是1768年“海王星號”運送回的。

在這幅肖像中（圖7），歐格爾維顯得很有精神，坐在小溪邊，手持魚竿。他的妻子坐在小溪的另一邊，放下書，正接受女兒采來的鮮花。畫中的人物和布置讓人想起了亞瑟·戴維斯的畫作，這次借鑒的是他18世紀中期家庭戶外場景畫。在那些畫作中，家庭成員往往被很裝飾地布置在精致優美的公園中。13玻璃背畫中兩位女主人公背后的布景很明顯是歐式的。與戴維斯習慣使用典雅風格的背景不同的是，中國藝術家采用了富于幻想的背景。歐格爾維身后有一處像北歐英靈神殿一樣的建筑，冰山上聳立著高塔。畫中，家庭成員團聚在一起，中間的小溪也許是大海的隱喻，因為在現實中，家庭為大海阻隔。

8JosephFarington，MemoirsoftheLifeofSirJoshuaReynolds，1819，41.

9JosephHuddart［jr］，MemoiroftheLateCaptainJosephHuddart，F. R.S.&c，1821，26，64.

10SeeWilliamHuddart，UnpathedWaters.TheLifeandTimesof CaptainJosephHuddartFRS，1741-1816，1989；theportraitof JohnstonHuddartisillustratedopp.p.168.

11SeeL.G.G.Ramsay，‘ChinoiserieintheWesternIsles’，ConnoisseurJune1958，7andfig15（anarticledevotedtothe collectionofSirJamesandLadyHorlick）.SeealsoJohnSparksLtd，‘TheDecorativeArtsofChina：NotesforCollectors’No.1，n.d.，No.93，inwhichthewomendepictedaresaidtobeOgilvie’s‘wife anddaughterMary’［sic］.Ogilvie’sdaughterMaywasmarriedin 1794anddiedin1823；herdateofbirthisnotknown.

圖10　佚名中國畫家　男人的圈套　玻璃背畫　1780年之后

圖11　男人的圈套　局部

值得注意的是，《詹姆士·歐格爾維船長及其妻女》這樣的肖像畫并不是主流。很多作品中使用想象里的中國山水，湖泊、山川、花木、建筑和人物，人物的服飾通常也是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有一些是地志圖，描繪了廣州十三行的洋行。有一些是根據傳入廣州的西方版畫復制或借鑒而來的。廣州的玻璃畫家應該會在臨近的十三行那兒看到歐洲人，但他們也許對西方版畫中的西洋人物更熟悉。特別是廣州的瓷器畫師更是熟知歐洲版畫中的圖示——宗教、文學、地志、漫畫——從16世紀開始，他們就在外銷瓷器上繪制那些圖案了。很多版畫就被精準地復制成玻璃背畫。

但有人會問，為什么歐洲的玻璃要經過長途跋涉12000英里運到廣州，然后再運回去？答案應該就是單個藝術品的品質。作品圖9中的景色取材于1757年威廉·伍雷特（William Woollett）版畫《西外康柏公園》（WestWycombePark）。該版畫翻錄了威廉·漢南（WilliamHannan）的油畫《沃爾頓橋的一景：弗朗西斯·達史伍德巴特爵士花園中的維納斯神廟》（A ViewoftheWaltonBridge:Venus'sTemple&CintheGardenof SirFrancisDashwoodBart）。玻璃背畫中的場景華美怡情，這種情調在版畫還是油畫原作中無法找到。前景上的草坪成奶油綠色，幾乎給人以一種超現實的感覺，仿佛是處于夏季安逸的上古時代。

圖12　佚名中國畫家　西方人物場景畫　玻璃背畫（部分鏡面）

圖13　西方人物場景畫　局部

廣州的藝術家們，通常會忽視描繪水面倒映的景色而被西方鑒賞者詬病，然而在這幅畫作中，畫家卻沒有忽略這一細節。甚至是遠處廟宇的細節和古典雕塑都被藝術家一絲不茍地呈現了出來。這位藝術家對西方文化的了解僅限于進口到廣州的畫稿和印刷品。訂購這幅畫作的贊助人也許會暗中竊喜，畫家將達史伍德巴特爵士“放縱的古羅馬多神教式”的地獄火俱樂部（HellfireClub）幾乎完美無缺地呈現出來，那里的維納斯神廟和地下洞穴就是為放浪形骸的俱樂部成員建造的。

“傷風敗俗式”（Risqué）的題材是玻璃背畫的主題之一。上文曾提及的《中國畫家正在繪制玻璃背畫》中，藝術家正在復制一幅（似乎是）西方頭上插花的裸女畫。（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中還藏有類似的圖畫，只不過藝術家復制的是一幅在村舍門前的少女版畫。）14這幅被復制的畫或許是法國或英國18世紀晚期的“宮廷交際花”版畫。《男人的圈套》（圖10）中的主人公就是交際花，她調情式地頭倚一側，坐在沙發上；在她身后掛著插滿卡片的架子，情書被按照順序排列（圖14），表明其繁忙的交際生活。

這幅玻璃畫是根據卡靈頓·波爾斯（CarringtonBowles）在倫敦出版的版畫《男人的圈套》（1780）復制的。中國的版本上已經略去了一些原作的細節，把貝雷帽換成了高貴典雅的翎毛和珠寶頭飾。然而，信架卻被精確地復制了下來，包括字母襯線，只是“星期三Wednesday”這個單詞中多加了一個E。在中國版本中，交際花的腳踝處理得較瘦。在大多情況下，中國藝術家會復制黑白的版畫，然后自由發揮填充色彩，在這里鞋子、羽毛和胸口的蝴蝶結都使用了艷麗的藍色。

如果這一時期保存至今的外銷玻璃畫可以被簡單地歸位幾類的話，那么有一些例子則可以打破這種簡單的歸類法——繪畫的構圖也許是詼諧的訪華外客提供的，但也有可能是廣州藝術家自己從新構想出來的。

一個極為有趣的例子便是一幅充滿象征意味，讓人琢磨不透的畫作《西方人物場景畫》（圖12）。前景被兩位身型較大的身穿歐洲古典長袍的婦女所占據。其中一位倚靠在瓶花旁，而站著的那位應該可以被辨認是幸運女神福爾圖納（Fortuna），因為她身后有“幸運轉盤”、裝滿花果的羊角、乘風疾駛的船舶和地球儀。地球儀上精美地用法語標注著從“歐洲”到“新荷蘭”的地名。“新荷蘭”是荷蘭探險家阿貝爾·塔斯曼（Abel Tasman）計劃去尋找的地方，就是現在的澳大利亞。

我們是否可以把這樣的構圖解釋為東西方貿易的隱喻？遠處岸邊兩位商人正四目相對，桌上放著賬本、錢和天平秤。兩個水手正在準備航行打包，而兩個東印度公司的職員（一人舉著荷蘭國旗）正準備向大海出發。所有這些人物，包括在左側山路上的游人都是西方人。如果我們要尋找類似的主題，這也許是在描繪一次歐洲航海貿易。而這有沒有可能是中國外銷畫家在綜合各種歐洲進口版畫圖示后而繪制的習作？就好像歐洲的藝術家在同一時期也在根據中國的藝術品和圖像創作中國風藝術。

圖14　佚名中國畫家　凱瑟琳與凡布蘭·霍克基斯特肖像　玻璃背畫（部分鏡面）　中國原框　約1790年

圖14是一幅把象征圖示和肖像完美結合的一幅玻璃畫。由于西方商人和船員不允許攜帶妻子到廣州，他們只好帶愛人的肖像畫讓外銷畫家復制成玻璃畫。可以看到，畫中主人公的肖像是如何復制到遠在萬里的愛人畫像邊上的。出生于荷蘭，有時在美洲居住的商人安德魯·埃弗拉蒂斯·凡布蘭·霍克基斯特（Andreas EverardusvanBraamHouckgeest）也許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態在廣州訂制了一幅他夫人的鏡子畫肖像。可以猜想，他應該是把一幅他夫人的袖珍畫像帶給廣州畫家復制的。這幅畫藏于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作品的說明這樣寫道：“當霍克基斯特看著這面鏡子的時候，他與妻子，留在荷蘭的凱瑟琳，有了短暫的相逢。”

圖15　雅各布·胡布雷肯（Jacob　Houbraken）列夫·吉爾文克（1676—1743）肖像

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也很浪漫，不過凡布蘭必須謹慎地擺放這幅鏡子畫，如果他希望在畫中看到自己面容的話。因為畫作的鏡面部分相對較小，大部分畫面被一位手持主人公頭像的“女神”占據了。整個畫面充滿了異域情趣的象征圖案——棕櫚葉、帶花紋的毛毯、香爐，在這些的下面則是一位傷心的夫人（被另一位婦女安慰者）手指大海中的航船。

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的揚·凡坎蓬（JanvanCampen）寫了許多關于凡布蘭的掌故，并從各種現存的藏品中找到了許多資料。15其中一份十分有用的資料便是版畫《列夫·吉爾文克（LieveGeelvinck）原型勛章肖像》（圖15）。吉爾文克是18世紀早期阿姆斯特丹及荷屬東印度公司的顯赫人物。荷屬東印度公司的縮寫“VOC”旗幟出現在版畫的一角。凡布蘭很有可能把這幅版畫帶在身邊；他曾做為公司職員在1773年到1788年訪華三次，18世紀90年代他是該公司在廣州洋行的領導。

12TheshipValentinewasnamedaftertheIlfordhouseofher managingowner，SirCharlesRaymond；thehousehasrecentlybeen refurbishedandisopentothepublicas‘ValentineMansion’. ForathoroughstudyofSirCharlesRaymondandhiscollections，theship，thewreckandrecenteffortstoretrieveitscargo seeGeorginaGreen，‘Valentine’s，theRaymondsandCompany MaterialCulture’，http：//www2.warwick.ac.uk/fac/arts/history/ ghcc/research/eicah/houses/valentinesmansion/valetines_case_study_ final_website_draft.pdf.

13SeeforexampleArthurDevis，Familygrouptraditionallyknown astheSwainefamilyofFencroft，Cambridgeshire，YaleCenterfor BritishArtB1981.25.234.

14Theversion，intheVictoria&AlbertMuseum，London，isillustrated inCraigClunas，ChineseExportWatercolours，1984，38，and Crossman1991，208.

15JanvanCampen，'ChinesebestellingenvanAndreasEverardus vanBraamHouckgeest'，BulletinvanhetRijksmuseum53/1，2005，18-41.Foranotherreverse-glassportraitofCatharina（withherdaughter），alsonowintheRijksmuseum，seePhiladelphia MuseumofArt，‘PhiladelphiansandtheChinaTrade，1784-1844’，1984，83，andCrossman，1991，35.

不過，中國玻璃畫家顯然把這幅版畫簡化了，用異域風情的圖像把吉爾文克周圍的那些象征圖示替代了。吉爾文克肖像下的介紹他功業的文字被中國畫家（無疑是在凡布蘭的要求下）用“votasequuntureuntem”——意為“發誓（或祈愿）跟隨遠行的游人”——所取代。

場景中繁復的圖式反而顯得傷感，因為鏡子畫中所表達的愿望并沒有防止其婚姻“觸礁沉船”。1797年，凱瑟琳便和漂泊在外的丈夫離婚了，后者在費城和凱瑟琳年輕的侄女同居在一起，并且收藏了一大批的中國制品。由于理財不善，他不得不于1799在倫敦變賣了許多收藏，不過他把那幅鏡子肖像和另一件中國外銷藝術品留給了他的女兒埃弗拉達（Everarda）；這兩件藝術品于2004年被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收藏。

圖16　佚名中國畫家　中國和西方商人在室內商談　帶有鏡面的玻璃背畫　中國原框　18世紀晚期

凡布蘭在職業生涯中遭受了多次起伏。《中國和西方商人在室內商談》（圖16）是一件貿易成功的紀念品，這也許是他更愿意自審的形象：一位意氣風發的荷屬東印度公司商人，頭戴三角帽，身穿金線紅衣與兩位中國官員相對而坐。有頂戴花翎的那位官員面前擺放這一把算盤，另一位的帽子則放置在一旁，手中拿著一桿煙槍和一把扇子。身后有一個印度仆人的西方商人正在用鵝毛筆在賬本寫字。另有兩位戴著紅帽子的中國人站在兩邊，右側一個印度仆人，身穿簡易的褲衫，正端著四杯茶恭候。

這是一個極為富足的室內場景，詳細地描繪了中西方商人的物品——蕾絲袖口、墨水盒、印章、剪刀、斗櫥、精致的鏡框、壁龕燈籠上的山水畫。三角桌、抽屜、簾幕邊和中間人物的紐扣輪廓都用金色凸顯。

畫作的鏡面部分營造了背景。在大多情況下，鏡面部分表現“天空”，在這里卻做為屋子的后墻，因為墻上掛著的鏡子已做了提示。那面配有西洋木框的中國鏡子在桌子的上方，顯得非常超現實。

如果《西方人物場景畫》（圖12）粉飾了貿易的艱辛與繁榮，那么這幅畫的主題則顯得直接了當——紀念日益頻繁和友好的國際貿易，中西雙方互惠互利，當然這是在東印度公司解體和破壞性的鴉片走私出現之前。

（本文作者曾任英國布賴頓皇家行宮藝術博物館館長）

責編/王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