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 威
夢坡藏東坡蕉白硯拓本
文/仲威
周氏題記、題詩距今已經時隔百年,拓本卷軸又在上海圖書館塵封數十年之久,今日重見,令人欣喜。雖然它已面目全非,布滿褶皺,再難撫平,但夢坡的詩文書跡依然鮮活,仍字字傳神,句句含情,怎不教人感慨,神思無盡。

夢坡藏東坡蕉白硯拓本 局部
《東坡蕉白硯》中央為蘇軾畫像,右側刻楷書“宋蘇文忠公真像”一行,左側刻隸書“白受采,得凈理,墨云起”一行。其下署“蕉白研,□□銘”兩行小字。
蕉白硯,是對一種端硯名石的美稱,或稱為“蕉葉白硯”。因其顏色渾然一體,質地細嫩柔軟,溫潤而光澤,沉穩而致密,成為硯石收藏中的“貴族”。
說起這方“東坡蕉白硯”,可非同尋常,它是江南名士——周慶云收藏的銘心絕品。
周慶云(1866—1934),字景星,號湘齡,別號夢坡,浙江南潯人。清光緒七年(1881)秀才,此后曾六次鄉試皆不中,遂轉從實業,因經營絲廠、鹽業、煤礦、鐵路、銀行而發跡,成為多財善賈的江南巨富。周氏喜好詩文書畫,于金石、古硯、古琴、古書等無不涉獵,藏書至十余萬卷,又以博學多才、儒雅風流而成為江南名士,在清末民初的商界、學界、詩壇、藝術界、收藏界聲名顯赫。著有《夢坡詩文》《中國鹽法通志》《南潯志》《夢坡室獲古叢編》《夢坡室藏硯拓本》等。

夢坡藏東坡蕉白硯拓本
周氏勤著述、工詩文、能書畫、善雅琴、精鑒藏,堪稱一代儒商。一生追慕蘇軾,學問、才情、詩文、書法皆效法東坡,是東坡身后八百年的一位鐵桿粉絲,時稱“江南小東坡”。
“東坡蕉白硯”對于周慶云來講,還有一層特殊的意義。因為此硯一面刻有蘇軾畫像,周氏自言得硯后不久,居然夢見了東坡居士,夢中還有一場對答,醒來后,就開始自號“夢坡”。因此,這方蕉葉白硯,就成為“夢坡”雅號由來的信物。
獲硯石后,慶云變成了夢坡,行事上益加追蹤蘇軾。因蘇軾知杭州時,曾有《靈峰絕句》,東坡眼中的西湖靈峰美景令夢坡遐想萬千,宣統元年(1909),以咸豐時楊蕉隱所繪《靈峰探梅圖》為藍本,為靈峰補植梅樹三百株,恢復靈峰舊景。本卷《蕉葉白硯拓本》上留存宣統二年(1910)周夢坡題記、題詩,亦多涉及杭州靈峰舊跡與典故,看來周慶云為靈峰植梅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暗藏了深層的東坡情節與人文情懷。
此《東坡蕉白硯拓本》,為卷軸裝,畫芯寬30厘米,高51厘米,硯石寬16厘米,高19厘米。館藏號:J2184。
拓片上下有宣統二年(1910)十二月周慶云題記、題詩。周慶云言明要將此件《蘇軾畫像拓本》藏在杭州西湖靈峰,待到每年東坡生日時,邀集朋輩來祭祀。

夢坡藏東坡蕉白硯拓本 局部
拓片上方,周慶云題記:
明吳之鯨《武林梵志》載蘇文忠公題靈峰絕句云:“靈峰山下寶陀寺,白發東坡又到來,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猶記妙高臺。”按公初任杭州通判,在熙寧四年至七年(1071—1074),去杭越十有六年,復知杭州事,至元佑六年(1091)又離杭,則年已五十六矣。是詩當在二次守杭時所作,蓋東坡之稱始于黃州,至元佑時舊治重臨,能無白發之感,且曰又來,則靈峰之游前此已數數矣。寶陀寺未見志載,而妙高臺或云在背山之頂,或云即右偏山麓法禪居是也。今法禪居不可蹤跡,而背山之頂有極大平原,其為妙高臺故址可無疑義。惟靈峰之有寺,自晉迄今初名鷲峰院,又稱裴休墓院,亦稱裴氏功德院,至宋治平二年(1065)始名靈峰寺,然治平至元佑相距不遠,不當改稱寶陀,詎山下別有一寺耶?何以妙高臺勝跡又寫入詩中,或其時更名寶陀,后又復名靈峰,未可知也。因是詩本集失載,書此以俟考。
余得蕉葉白硯石,背鐫公像,為予識公之始。無何,夢公叩之曰:“公足跡半天下,山水以何處為勝?”答曰:“金焦極天下山水之雄渾。”謹識之,醒而署號“夢坡”,志不忘也。今拓公像藏之靈峰,欲于公生之日,每歲集朋輩尸祝之,公其來格否耶。宣統二年(1910)十二月十有七日,為公生前二日,夢坡識。
拓片下方,周慶云題詩:
北山有靈峰,精藍啟山麓。
西晉迄炎宋,而名北天竺。
眉山愛山游,帬屐常往復。
珍重壁間詩,玉帶留空谷。
流風異代稱,仰止非我獨。
我有石刻硯,遺像殊莊肅。
思之復思之,夢寐覿面目。
雄渾金焦山,名論驚嘆服。
耿耿未能忘,儀表拓畫幅。
韻事集空山,客亦不待速。
為言岳降辰,瓣香共虔祝。
山中何所有,梅花種繞屋。
泉流無聲頌,山多醫俗竹。
相識有魚鳥,與游有豕鹿。
傭販皆冰玉,此意殊可掬。
林藪孰相契,叔季嗟敗樸。
遐緬到高賢,牽羈謝仆仆。
竟日此婆娑,柴門無剝啄。
茶烹洗缽池,酒傾山家漉。
題詩聳吟肩,作畫稿藏腹。
相忘有春秋,一任閑云逐。
十二月二十八日,夢坡自題。
按坡公《靈峰寺題壁詩》《編年集》未載,見康熙時柴錦川、周雪蒼合輯《宋四家詩鈔》。
又按徐增《靈隱寺志》云:宋時以南山演福寺為南天竺,北山靈峰為北天竺,以西方為尊而三竺同謂之西天竺。后東坡生十日再識。

夢坡藏東坡蕉白硯拓本 局部
周氏題記、題詩距今已經時隔百年,拓本卷軸又在上海圖書館塵封數十年之久,今日重見,令人欣喜。雖然它已面目全非,布滿褶皺,再難撫平,但夢坡的詩文書跡依然鮮活,仍字字傳神,句句含情,怎不教人感慨,神思無盡。衷心企盼此方硯石亦能早日重現人間,在昔日名重一時的海上鑒藏大家——夢坡逐漸淡出歷史舞臺之際,再為后人留點念想,續寫一段金石佳話。
待到今年東坡生日之時,定將其張掛,遍邀朋輩鑒賞,共話慶云夢坡。
(本文作者為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復旦大學特聘研究員)
責編/楊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