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殷瑛
聚光燈下,迎風而立的,那是民族魂的雕像,衣袂飄飄,嶙峋如崖,目光灼灼,耀如燈塔。
年輕時,他在掙扎中覺醒。一部裝幀簡陋的《山海經》徐徐揭開他與美術的淵源,那是阿長從市面上購與他的,其中畫像奇譎生動,“刑天以雙乳為眼,以臍為口,猶持戚而舞”。幼年魯迅蒙一張荊川紙苗繡像,中國美術便在這個愛畫畫的孩子心中播下希冀的種苗。他收集歷朝碑拓六千多幀,尤其愛漢代畫像。漢畫中雷公擂鼓,聲震蒼穹,戰馬列陣,氣宇軒昂,周公輔成王,空前盛世之景躍然眼前。他被漢朝如此恢宏氣勢所觸動,盛漢之光在他內心熊熊燃起,他撥開時代的迷霧而宣言“要做沒有奴性的藝術”。
日本留學直至回國,他苦尋苦覓。棄醫從文是他自己的選擇,而在當時文盲率奇高的中國,用怎樣的藝術形式將思想傳播到群眾中去,讓他陷入沉思。當時,連環畫、海報、宣傳畫這些零落街頭的藝術為文人所不齒,魯迅深思熟慮后,橫眉冷對千夫指,決定發揚版畫這樣以工匠為基礎的民間藝術形式,極力推崇珂勒惠支以真實尖銳反映社會苦難的版畫風格,出資編錄版畫集。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他拋卻迂腐的羈絆,逆浪而上,頂風而行。
版畫是新苗,正因為小,才有無窮的生命力,終于,在他的堅持下,榛莽中的新芽誕生。他開設暑期木刻講習班,請國外藝術家授課,親自翻譯,藝術與文學共同熏陶,可由此知水平之高,培養出張望、李樺這樣的大師,一幅《怒吼吧!中國》將當時的中國比作繩索纏身的囚徒,他張開的大手,怒吼的臉龐,扭曲的身軀,誓要擺脫這一切的枷鎖,將系列作品推向最高峰。魯迅為藝術青年寫信,多鼓勵,也有提建議的,沒有長篇大論,卻是不可多得的箴言。他出資支持無名小輩,買下司徒喬的素描,助其出國學習美術,在木工場里發現齊白石,引導他從“紅花綠葉”派轉向“紅花墨葉”派。在時局動蕩不安,藝術青年被打擊、甚至淪為階下囚的榛莽中,中國美術新苗于蹊徑里循著他的意志,艱難前行。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美術開出茂林嘉卉,藝術家們沿著魯迅的指向,繼續做大眾的藝術。
一位文人,自己的藝術造詣還不成熟,卻滿懷熱忱,以善美對丑惡,敲響中國美術新生的銅鐘。其聲浩浩,其美柔柔,其思邁邁。
魯迅,攬楚風漢畫于懷中,無懼冷眼,只研朱墨作春山。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