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光彩灼傷了我

老天做的決定最貼合人心

書眉從新加坡來深圳出差，我們倆去逛街。她收攏了一堆純白的、淺杏的、淺粉的衣服，我看著那一堆粉嫩，驚訝極了。

書眉五年前帶著上中學的女兒與老公去了新加坡。到新加坡后，雙方的老人不約而同地在國內遙控指揮道：就再生個孩子吧。

本沒有此打算的書眉與老公，聽了這話后，不免心中一動，但偏又只限于心中一動。沒有時間是主要原因，書眉老公是新加坡一家有名研究院的研究員，而書眉則在一家世界五百強的公司做財務，收入都不低，也都很忙。更何況，女兒還上在中學。

于是，這一次的懷孕計劃便止于心動。

兩年前，女兒考上了美國的大學，家里的經濟條件經過幾年的積累更上了一層樓。書眉老公這一次認真地與書眉討論起再要一個孩子的計劃。立場不堅定的書眉再一次陷入了猶豫。懷吧，年齡真的大了，不說孩子的健康幾率降低，重新撫養孩子成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何況，她喜歡職場生活，不懷吧，卻又有點想。

因為糾結，她過得不順暢。看老公有時順眼有時不順眼，大多數時候不避孕有時候又偷偷地避孕，偶爾還被老公陪著去醫院體檢，看看是否還合適生孩子。因為有要孩子的計劃，她幾乎不買太淺色的衣服，難打理呀。

如今是怎么回事？

逛完街坐下來吃飯時，她笑嘻嘻地對我說：“我再也無需為懷不懷孩子而煩惱了。”我看著她：“到更年期了？”她點頭：“恭喜你，猜對了。”

她很開心：“糾結了幾年的事，老天幫我做了決定，現在真是一身清爽。”我下意識地問了句：“你才到更年期啊？這事兒也值得高興？”書眉對我的這個“才”字略略驚訝，告訴我在新加坡，女性進入更年期的平均年齡是52歲，她還早了點，不過她歡迎更年期的到來。

那是因為更年期的到來，幫她做了個合心的決定。

我撇撇嘴，如果不是這樣，她還會歡迎嗎？

努力這個詞，放在更年期也適應

在長沙生活過多年的書眉，鐘愛湖南菜。每次從新加坡來深圳出差，必吃湘菜。此刻，看著她將菜里的朝天椒一點兒也不浪費地夾起來朝嘴里塞，我這個湖南人覺得舌頭辣起來了。

她津津有味地嚼著辣椒，說著她公司里的人與事。新加坡的競爭特別激烈，公司員工的加班時間很長。雖然說是六點下班，但幾乎百分之八十的員工都是加班到晚上八點多才走。

我咋舌，這樣的環境書眉也能適應？

去新加坡之前，書眉是很顧家的女性。那時她在長沙一個事業單位做財務，輕松、悠閑，偶爾需要加個班，她就怨氣沖天，說耽誤了回家做飯。有周末不能著家的出差，她通常都會想辦法拒絕。她那時剛過40歲，已經在盼望退休生活了：回東北小城的老家，與父母一起生活，冬天在暖氣管上烤凍柿子，涼爽的夏天里，與親友去旅游。

我本能地問她幾點下班。

她笑：“我現在也每天晚上八點后才下班。在我們公司，想要得到晉升，加班是一種必需的姿態。”

我捕捉到她話里的信息——晉升。

她現任職務是財務科長，手底下有三四個人。

她的嘴唇已經辣得紅紅的：“我想晉級到財務經理的位置，其實是想有個中層管理的經驗。”我對新加坡的公司晉升制度完全不懂。只能聽著。她跟我說起她有個同事跳槽到了一家財務管理公司，是專為富人管理財務的。這個公司，在全球富裕自由的國家最大的城市都設有分公司，每家分公司基本上只有一兩個人。書眉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跳槽到這樣的公司工作。

這種公司雖然不是五百強企業，卻薪水更高，時間更自由。不需要加班，出差的話也是去一些大城市，與真正的富豪打交道。

到這樣的公司工作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在大公司擔任過財務方面的中層管理工作。

書眉笑：“現在加班，是為了一兩年后再也不用加班。”

跟年輕人的勵志語言一模一樣。努力這個詞，放在更年期竟然也適用。

我下意識地再次認真地看了看眼前的書眉。她依然是五年前的樣子，微微豐腴，身姿挺拔，但是她的眼睛里，有一種光彩。

我腦子突然如鏡子一樣照見自己此刻的樣子：就是以前的書眉，天天在計算著還有幾年退休，退了休去過一種安逸安靜的生活。因為對生活對未來都沒太多期待而面目無光。

我急急垂下眼簾，卻還是被書眉眼中的光彩灼傷了。

不負這段全新的生命歷程

我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這時候身體不太舒服吧？還干勁這么足，你真了不起。”

書眉沒有覺出我話中的酸，點頭道：“是有不舒服，我得時不時要向醫生求助，還好醫生有辦法幫到我。”我訕訕的，發現自己今天一直在想辦法打擊她，卻偏偏沒有如愿。

我不喜歡這樣尖酸的自己。書眉談興正濃。她總結說，她的一生，結婚前，為了父母而活的成分居多，結婚后，基本為了孩子與丈夫，只有如今，才算得上為自己而活了。

“這是我生命中一段基本只屬于自己的時間，我要好好把握，按自己的意愿活，才不辜負這段時光。”

我心頭一動 ：這倒真是從我從未想到的一個角度來看待更年期。

其實，我也到更年期了，被各種生理上的不適弄得心煩意躁。我十分抗拒這種狀況，總在內心告訴自己這是一種錯覺，很快就會過去，因而從未跟別的人，哪怕是老公，吐露過自己的狀況，因此，我才對更年期里依然精神煥發、積極努力的書眉本能地抵觸。

書眉第二天就走了。我們用微信聯系。她果真每晚八點半后才到家，然后忙著鍛煉，忙著家務雜事，晚上11點前準時睡。聊天時，偶爾能感覺到她的疲憊，卻從未聽到過她的怨言。

不知不覺中，我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更年期征狀，有了明顯的心態轉變。我選擇相信醫生能幫到我，求醫問藥后，身體果然舒服多了。

一來二去的，與給我看病的女醫生聊熟了。她時不時跟我講起一些她治療過的更年期女性的各種苦惱，頗多感慨。我順口講了一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更年期是我們生命中能只為自己活的一段全新歷程，那就得好好活，活得出彩，這樣才不負這段時光。”

話一出口，我記起這是書眉的意思。

女醫生如我當初一樣愣了一下，然后點頭：“這話好，我要說給我的病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