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樓女兒遺愿：媽媽，請給我一根“矮樹枝”

佳音

2016年4月的一天，剛剛過完25歲生日的廈門女孩欣欣從所住的23樓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慘劇發生，父母痛不欲生，親朋好友更為之扼腕：家境優渥，父母都是精英，自己也剛從重點大學畢業，有著大好前程的欣欣，為何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人生？

欣欣跳樓后，其母張靜雯的情緒幾近崩潰，本刊特約記者幾經周折聯系到張靜雯，聆聽了她作為一個母親的痛悔……

女兒“呆萌”母親著急

2016年4月2日下午兩點，正在家中午休的張靜雯被樓下一陣騷動驚醒，只聽有人大喊：“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張靜雯一個激靈從床上翻下來，透過六樓自家窗戶似乎隱約看見一個年輕女孩臉部朝下趴在樓前的水泥地上，那女孩的衣服看起來有些刺眼，很像是前兩天生日的時候自己送給女兒欣欣的生日禮物，一時間有些腿軟的她趕緊推開女兒的房門，女兒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人不在房間，預感到不妙的她趕緊叫醒尚在午睡的丈夫，跌跌撞撞下樓，在丈夫的攙扶下推開單元門一看，躺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獨生女兒欣欣！張靜雯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此時，110民警和醫院的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可讓人遺憾的是，欣欣是從23樓頂樓跳下來，救護車來到的時候，欣欣早就沒有了呼吸。警方在欣欣身上找到了一封遺書，現場有多位目擊證人，經勘驗后，確認死者的死亡原因系自殺，不具備立案條件，隨即將遺體交由家屬做善后處理。

強壓悲痛料理完女兒的后事，張靜雯的情緒終于崩潰了。她手里緊緊攥著女兒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絕筆信痛不欲生。

“活著太累了，從小母親讓我去夠我根本夠不著的高枝，天堂里應該會有一根矮樹枝讓我這樣的笨小孩歇歇吧……”

女兒信里的每一個字都似乎在討伐她這個母親，字字都在剜她的心啊！張靜雯無法接受失去女兒的現實，幾度欲追隨女兒而去，但都被丈夫發現救了回來，丈夫摟著她泣不成聲：“你們母女倆要都這么走了，你們讓我還怎么活下去？”看著女兒出事后幾乎一夜之間白了頭的丈夫，張靜雯忍不住抱著丈夫嚎啕大哭。只是每個午夜夢回，張靜雯的心都會痛到不能呼吸，欣欣成長歲月里每一步、每一個階段，都滿滿地傾注了她無私的母愛，她無法理解欣欣為何會選擇以自殺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今年剛滿50歲的張靜雯，出身于福建省龍巖市城郊農村的一個貧寒家庭，憑著自己的努力，大學畢業后前往日本留學兩年，回國后進入廈門一所大學當教師。1989年，張靜雯與同事張宏結婚，婚后第二年生下女兒欣欣。

女兒的出生，給張靜雯增添了許多快樂。然而，隨著欣欣一天天長大，張靜雯的苦惱也隨之而來：她發現欣欣從小就有點呆，雖然剛滿周歲就能扶墻走路，但卻遲遲不開口說話，只會“啊啊”，連叫“爸、媽”這種簡單的話都說不清，這讓張靜雯很是著急，帶著女兒去醫院檢查又沒查出什么問題，直到快3歲時欣欣才開口說話。

轉眼到了1995年9月，欣欣開始上小學。最初張靜雯并沒有感覺欣欣跟其他小朋友有不一樣的地方，可到了一年級的下學期，張靜雯察覺稍微要動點腦筋的題目，欣欣都不會做。期中考試結束后，張靜雯去參加學校的家長會，才知道欣欣成績在班上排名倒數第二，班主任老師毫不客氣地教訓張靜雯要多放點心在孩子身上。雖說自己也是一名大學老師，面對欣欣班主任毫不客氣的“訓斥”，張靜雯也只能唯唯諾諾連連應聲。

此時，張靜雯與丈夫的事業都突飛猛進：她已經是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丈夫張宏也成為所在學院院長最有力競爭人選。在張靜雯的心里，她與丈夫都屬于精英階層，基因如此優秀的兩個人生下的孩子肯定優秀，可女兒欣欣的資質好似并不像她期望的那樣高。自從上次被欣欣的班主任訓斥后，感到很沒面子的張靜雯開始在孩子的學習上花心思，每天都親自督促女兒做功課，可她發現欣欣的進步并不明顯，這讓張靜雯頗為煩惱。

強行“挖掘”資質

二年級上學期的期中考試結束，欣欣依然是班上倒數第二名，張靜雯又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連續幾次被班主任批評，張靜雯就開始琢磨起來：自己與丈夫智商都不低，不可能生下一個智商低的孩子，莫不是懷孕的時候因為打拼事業沒跟上營養，影響了孩子的智力？

既然先天不足，后天必須得跟上！此后，張靜雯除了每天盯著女兒的功課，就是不惜花大價錢給女兒買回腦黃金、魚肝油、DHA等價格昂貴的保健品，開始給欣欣進行“補腦工程”。

一段時間下來，女兒的學習確實比以前有了不小進步，這讓張靜雯頗感欣喜。但她很快發現剛上三年級的女兒居然來初潮了，帶到醫院被醫生診斷為性早熟，得知她每天給孩子服用大量的保健品，醫生毫不客氣批評她“拔苗助長”，讓她趕緊停止這些無用的“補腦”的工程。

醫生的話讓張靜雯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趕緊把這些補品全部都扔掉。可害怕女兒成績掉下來的她，思來想去改變了策略——給女兒請家教。

張靜雯把女兒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每天放學除了完成學校布置的家庭作業外，還要完成家教布置的課外練習。周六周日，當別人家的孩子在玩耍時候，欣欣永遠在做題目。很快，張靜雯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六年級上學期，因為欣欣成績進步明顯，被當成全年級的黑馬去參加全區的少年環保知識智力競賽。然而競賽中，欣欣居然一次搶答的機會都沒得到，因為她還沒聽懂題，其他同學就已經報出了答案。在電視上看到女兒次次“失手”，張靜雯很是著急。比賽回來，欣欣不但沒有得到媽媽的肯定，反而被張靜雯責怪，說她那么簡單的智力題都搶不過人家，又在電視直播，要是讓媽媽的熟人看到，自己多沒面子。

張靜雯根本沒有考慮女兒的感受。其實欣欣心里同樣難受。直到在女兒離世后，張靜雯在收拾女兒的遺物時，發現女兒的日記寫滿了對她的不滿：“我反應慢，在團隊活動中總是拖后腿的那個，可媽媽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她認為她和爸爸都是精英，按照基因我應該比同齡的孩子都聰明才對，她怎么也不肯承認我是個笨小孩，有這樣的媽媽，我好累……”

小升初，學校都是派位，同學間的競爭并不十分明顯。到了初中，每次大考小考都要排名。初中三年孩子成績的好壞，間接地決定著孩子的未來。身在教育系統的張靜雯，更加明白這一現實情況，對女兒的學習絲毫不敢放松。

張靜雯不惜花大價錢，給欣欣的初中三年每門功課都請了一對一輔導老師。張宏見妻子對女兒在學習上如此“苛刻”，也曾勸張靜雯說：“你也別給孩子過分壓力，總得讓她喘口氣。”“教育孩子夫妻就要一致性，孩子學習的事你別給我摻和，孩子考不好你能負責她一生嗎？前面吃點苦以后就會幸福。”對于丈夫的不同意見，張靜雯當即就給頂了回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大量的題海戰術中，欣欣學習進步非常明顯。每次考試，欣欣的成績都能穩定在班級前三名，年級前十五名。2007年欣欣如愿考上了廈門重點中學。被錄取的那天晚上，張靜雯在女兒面前不無得意地說：“欣欣，你的聰明真是被媽媽強行挖掘出來的。”

上高中后，雖然張靜雯對女兒學習沒有絲毫放松，但欣欣在學校的成績排位卻遠遠不及初中。高一伊始，欣欣上了實驗班，但實驗班的學生個個都是學霸，欣欣每次考試在班上的名次都墊底。此時，一對一的補課費用漲到了每節課600元，可為了女兒能在高中突飛猛進，張靜雯仍然咬緊牙關不敢有所松懈。可每次考試成績出來，欣欣的成績都不理想，偶爾能前進幾名，但很快又掉落下來。面對母親的高壓，欣欣多次表示不想補課，并想從實驗班轉到普通班，見女兒如此不爭氣，張靜雯傷心地對欣欣說：“你進實驗班，再去普通班，我們面子往哪擱？只有跟優秀的人在一起，你才能變得更優秀啊！”

在女兒跳樓后，張靜雯在女兒的日記中讀到了女兒當時的心情：“媽媽天天逼著我學習補課，可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上不來，每次考試排名都靠后，我真的好累好累，和班上這些學霸相比，我真的就是垃圾。真想一死了之，這樣就解脫了……”

“望女成鳳”結局慘痛

見母親如此傷心，欣欣只好屈服。高二剛一開始，張靜雯就在朋友的介紹下，以每節課800的價錢為女兒語數外各請了一位特級教師繼續填鴨式一對一的輔導，欣欣基本上沒有喘息的時間。

大量題海戰術、一對一的名師輔導效果凸顯：2009年，欣欣最終考上了廈門大學。見自己的“培養”計劃成功，她不無得意地對老公說：“有時候就得下狠心，女兒的資質雖然不如我們，但你要相信，后天的勤奮是可以補拙的。”女兒考上了自己心儀的重點大學，張靜雯感到非常滿足。她開始幫女兒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考公務員，進機關事業單位，或者出國留學。

然而，進入大學后，欣欣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快樂，在大學這個殿堂里，欣欣發現自己除了做題目什么都不會。大學勉強畢業后，欣欣的愿望是到鄉村當一名老師，過平凡普通的生活，可張靜雯硬是利用關系將女兒安排進了廈門輝穎國際投資公司當了一名法律顧問。隨后，張靜雯又給女兒買了大量的司法考試書籍，讓欣欣參加來年的司法考試。

“我不想考試了，幾十年都在考試，說到考試我都煩死了。”剛參加工作，脫離了學校，本以為可以換一種生活方式。沒想到母親又給她下任務，欣欣心里頗為反感。“考了律師證就可以當一名律師，難道你想永遠當一名小顧問？”張靜雯也不示弱。事后，張靜雯又開始監督起女兒參加司法考試的事。

司法考試本來就不容易，欣欣連續參加了2014年和2015年的司法考試，都沒有通過，這讓張靜雯非常不滿。轉眼到了2016年3月初，眼看還有兩三個月司法考試報名時間又要到了，張靜雯又開始催促女兒做準備。2016年4月初，當張靜雯再次問起女兒參加司法考試的事，欣欣很不情愿地說：“我不想考，太難了。”

“我沒有見過你那么笨的孩子，人家考一次就考過了，你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生，竟然考兩次都沒考過。你要是不考就別回我這個家，我算白養你了。”

然而，讓張靜雯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苦苦相逼，讓女兒做出了一個讓她后悔一生的選擇。

2016年4月2日中午一點左右，欣欣推開張靜雯的門，也許是對母親的留戀讓她不忍離去，她從身后抱著已經準備午休的張靜雯，用臉貼在了張靜雯的背后。可張靜雯卻閉著眼睛拍拍女兒的手催促道：“快去看書，司法考試迫在眉睫了……”欣欣無言起身，留給了張靜雯一生的痛悔。她怎么也沒想到那是女兒留給她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個擁抱！如果當時的她給女兒的不是聲聲催促，女兒也許不會走上那樣的極端……

欣欣結束了自己年僅25歲的生命，卻將傷痛和悔悟永遠留給了父母。在工作中，書呆子欣欣根本無法勝任工作帶來的挑戰，在優秀的同事們面前，她自卑；再加上母親的苦苦相逼，欣欣發現人生已經無路可走，在她的日記中，再次還原了這個“笨”小孩最后的心路歷程：跟一群優秀的人在一起，我越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爸爸媽媽是精英，可我，只想過笨小孩的普通生活……

是啊，如果張靜雯能夠正視現實，給女兒遞過去一根矮樹枝，或許，慘劇就不會發生了。但愿欣欣的悲劇能給天下的父母敲一記警鐘，不要再上演類似的悲劇。要知道，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幸福！

編輯/賀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