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嘉
一、背景:居民購房高杠桿風險甚囂塵上
近年來,我國居民房貸快速增長。2009年,我國居民房貸余額僅4.76萬億元,這一數字在今年6月份達到16.4萬億元。也就是說,房貸余額在不到7年的時間翻了4倍。同時,銀行全面向居民“加杠桿”。今年上半年,我國31%的新增貸款投向居民房貸領域,比2014年和2015年分別增加近15個和10個百分點。今年7月,居民中長期貸款新增占新增貸款的比例均超過了100%,而同期企業貸款卻出現負增長。8月份,根據機構預測,居民中長期貸款新增占新增貸款的比例接近100%。業內直呼,銀行信貸開始全面轉向房貸,居民“加杠桿”趨勢明顯,甚至有過度“加杠桿”的跡象。關于居民杠桿率風險是否過高,業內頗有爭論。
二、我國居民購房杠桿率高不高
橫向比較看,我國居民杠桿率并不高。2015年末,我國房貸余額/存量商品住房價值為39.5%,2016年末將達到43%-44%,居民部門債務率(居民部門存量債務/GDP)為40%左右,存量房貸占GDP的24%。在上世紀90年代樓市頂峰時,日本居民房貸余額占GDP的30%,2014年達到41%;“次貸”危機前的2007年,美國這一比例為73%,2015年達到了53%。另外,在所有發展中或新興國家中,以上述兩個指標衡量,我國居民杠桿率處于中高水平,低于泰國和韓國。
另外,相比美國28-29年的房貸存續期來說,我國居民房貸平均存續期僅8年,意味著貸款年期較短,或居民提前還貸。而且,在三四線和部分二線城市,我國居民貸款買房的比例在40%左右,超過一半的居民全款買房。此外,2014-2015年,全國房價整體回調、房貸利率下行,購房成本呈下降趨勢,城鎮化也在推進過程中。綜上,我國居民杠桿率未超合理范圍,未來還有空間。
居民杠桿率在靜態保持高位不可怕,可怕的是杠桿快速攀升、分布不均(典型如低收入人群“加杠桿”),例如美國“次貸”危機前居民“加杠桿”。我國70%的房貸投放于房價快速上漲時期(2009年以來),近一半投放于2013年以來,即大城市最快的兩輪房價上漲周期。今年上半年,我國居民房貸新增2.36萬億元,比2015年同期增加了1.25萬億元,增幅達到113%。2013年之前的房貸,風險大概率已被房價上漲所覆蓋。但是,大城市房價已單邊上漲20年,房價水平比肩國際大都市,而居民收入僅為發達國家的20%-30%。2015年以來,紅利人口和城鎮化增速放緩,但各大城市房價普遍上漲,不可忽視“加杠桿”的推動,增量房貸要防范泡沫風險。
杠桿結構失衡也須重視。2015年和今年上半年,樓市銷售面積增長6.5%和25%,銷售額增長14.4%和46%,新增房貸增長22%和96%。由于三四線城市房價總體穩定,意味著東部熱點城市成交占比擴大、杠桿率快速提升。以深圳為例,2015年新增房貸超過2014年的2.2倍,今年1-7月,深圳房貸余額突破1萬億元,比2014年翻了一倍。2015年以來,深圳平均房貸成數為6.5成,用足用盡杠桿是主旋律,很多人甚至借助離婚、“首付貸”獲得更高杠桿。今年1-4月,南京離婚率翻了一倍,復婚率增加近40%,明顯存在突破限貸和違規“加杠桿”的問題。
認為我國居民杠桿率還有提升空間的一個理由,就是城鎮化潛力,特別是2.6億轉移人口和1.5億留守人群的“本地化”。問題是,由于社保覆蓋水平不高、均等化不夠,居民未來支出和不確定支出高于發達國家,加杠桿意愿被高估了。而且,房價房租上漲、人口紅利消褪拉高了城市基本生活成本。同時,居民可支配收入增幅已從2012年的10%以上降至目前的5%-8%,未來經濟疲軟或繼續拖累居民收入。因此,我國城鎮化率很難達到美日70%以上的水平,居民加杠桿空間須謹慎判斷。
三、發達國家居民“加杠桿”的實踐
在美國、日本、荷蘭、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國,即便適齡購房人群高峰已過,即便城鎮化進入中低速增長甚至停滯,但也同樣經歷了銀行信貸由制造業向居民消費轉移的過程,即老百姓“加杠桿”。戰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美國銀行貸款仍以商業和工業貸款為主。上世紀70年代以后,金融自由化加速,制造業向亞洲轉移,企業轉向資本市場融資,銀行信貸便轉向個人消費金融領域。
首先,城鎮化率降低、人口老齡化來臨,無風險利率下降,居民房貸收益穩定、前景看好;其次,居民房貸風險權重低。上世紀90年代,美國住房和城市發展部(HUD)對“兩房”僅規定2.5%的核心資本充足率,而商業銀行為4%;其次,在“居者有其屋”的美國夢感召下,“兩房”為代表的金融機構不斷增加按揭貸款投放。特別是,“兩房”對中收入者投放的貸款占比,從1977年的42%增加到2008年的56%。最后,資產證券化緩解了流動性和資產價格風險。
考慮證券化房貸,美國新增房貸從1992年的0.125萬億美元,增長到2006年的1萬億美元,翻了8倍;居民房貸余額由1992年的4萬億美元,增長到2008年14.7萬億美元的歷史峰值規模,翻了3.6倍。事實上,美國城鎮化在80年代達到頂峰,適齡購房人口(25-44歲)占比在1991年達到32.4%的峰值,2015年底降至26.3%。但是,1992-2006年卻是美國樓市最火爆的時期。
貨幣驅動(非人口驅動)是支撐美國樓市火爆的最大動力,即居民“加杠桿”。金融自由化,制造業下滑,住房政策激勵,這些是銀行調整信貸投向,鼓勵居民“加杠桿”的主要原因。當然,美國鼓勵居民買房和“加杠桿”,也有世紀初美國互聯網泡沫破滅、“9·11”事件后,扶持經濟的意圖。
1975年以后,日本適齡購房人群占比不斷下行,從1975年的32.8%下降到了1991年的28.7%。但這一時期也是日本房地產價格上漲最快時期。1985年“廣場協議”后,日本不斷降低利率以緩沖經濟滑坡,事實上也鼓勵居民“加杠桿”。1985-1991年,城市土地綜合價格上漲61.5%,住宅新開工量(截止到1990年)增長38%,背后的原動力就是居民“加杠桿”。1980-1991年,日本按揭貸款余額從43萬億日元增長到了117萬億日元,翻了2.7倍。
金融自由化后,日本企業轉向證券市場(主要是債券市場)融資,企業貸款占比從1971-1975年的平均42.6%,下滑至1986-1992年的8.4%。1997年,日本銀行間推出大額存單,銀行融資成本開始上升。同時,利率持續走低,不動產前景看好,公營房貸機構也加大居民購房支持,銀行開始配置風險更低、收益穩定的居民房貸??傎J款中房貸占比從1973年的5.1%增至2015年的25.3%。
興業證券研究顯示,1980年代金融自由化階段,英國、荷蘭和北歐三國,金融機構不斷給居民加杠桿,這些國家樓市持續向好。1990-2002年,荷蘭適齡購房人群由613.7萬人減少到590萬人,占比從41%降至36%,但荷蘭房價在1990-2002年上漲181%,房屋銷量增長112%。荷蘭樓市向好的原因,就是銀行給居民“加杠桿”,按揭貸款余額由1990年的563億歐元增至2002年的2816億歐元,翻了5倍,占貸款余額的比由21.5%升至34.9%,提升13.4個百分點。
四、我國居民“加杠桿”是大趨勢
目前,我國也面臨制造業去產能、去杠桿和金融自由化的大環境。近年來,集中在工業的國有企業占用了三分之二的資金,債務率(非金融企業存量債務/GDP)目前已攀升至200%左右,而利潤卻連續17個月下滑(今年上半年利潤下滑8.5%),創造了利潤連續負增長的記錄。目前,不良貸款率連續11個季度攀升。因此,銀行對制造業信貸投放的積極性下降,工業企業中長期信貸增速已從2014年的8%降至今年上半年的3%。因此,銀行在企業和居民部門之間的信貸騰挪和杠杠轉移已經展開。2008-2012年,我國居民房貸余額占全部貸款余額的比值,一直穩定在11%-12%之間,2015年達到15.1%,今年上半年,這一比例達到16%,再創歷史新高。
2014年以來,為降低宏觀債務風險,國家鼓勵多渠道、多層次的資本市場直接融資。未來,隨著注冊制推行、資產證券化的大發展、新三板和私募股權的崛起,資本市場或將在現有基礎上再擴容一倍。同時,我國以利率市場化(松綁存款利率、建立大額存單市場、以Shibor (Shanghai interbank offered Rate)為代表的銀行間利率市場)為重要內容的金融自由化已風起云涌。同時,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我國將處于“三期疊加”的轉型期,貨幣政策將總體保持寬松的態勢。這一時期,房地產不僅在“穩投資”“穩增長”“穩財政”的作用空前突出,而且在推進新型城鎮化,構建內需社會上,房地產也將備受重視,樓市政策總體上較為友好??傊?,銀行在支持居民“加杠桿”的同時,由于整體金融投資環境的變化,基于投資避險、保值增值的訴求,居民也會主動“加杠桿”。
五、控制“加杠桿”風險提上議事日程
近期,管理層提出“抑制資產泡沫風險”,熱點城市也收緊杠桿,例如提高二套房、兩次申請房貸的首付比例。日前,七部委下發《關于加強房地產中介管理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意見》,其中第五條明確規定,“中介機構不得提供或與其他機構合作提供‘首付貸等違法違規的金融產品和服務”,首次將“首付貸”定性為違法違規行為。至此,適度控制居民“加杠桿”、打擊違規或過度“加杠桿”,從資金源頭上做文章,將成為做實“抑制資產泡沫”的關鍵,也是未來樓市政策主旨之一。
六、杠桿風險控制:短期選擇和長效機制
制造業向服務業轉型和金融自由化,加上國家降低宏觀債務風險的考慮,銀行資產質量和盈利的訴求,大環境整體支持居民“加杠桿”。同時,基于低利率優惠、獲得資產收益、防范儲蓄縮水等考慮,居民也會主動“加杠桿”,這在未來是大趨勢。但是,要防范杠桿推動的樓市泡沫風險及金融危機。目前,我國城市居民“加杠桿”空間分布不均,東部熱點城市居民快速“加杠桿”,這已成為樓市資產泡沫化的重要推手。短期內,熱點城市要從需求側適度控制杠桿率。
1.控制場外非法“加杠桿”
未來要控制場外非法“加杠桿”,即借助銀行以外的渠道來“加杠桿”,如中介機構、互聯網和開發商提供的“首付貸”“贖樓貸”等。對有金融牌照的中介機構和互聯網平臺,必須要筑好防火墻,即場外杠桿資金必須來源于機構自有資金、上市融資和股東募資,堵塞“銀證?!蓖ǖ辣O管空白。中介機構不得挪用客戶購房資金(定金和首期款),互聯網平臺不得發行個人理財產品為購房者“加杠桿”。同時,嚴厲打擊沒有金融牌照的機構為居民“加杠桿”。
2.控制場內過度“加杠桿”
另外,要控制場內過度“加杠桿”,即突破銀行對于房貸的杠桿限制(首套房貸和二套房貸最低首付分別為20%和40%)。首先,嚴格控制居民個人通過大額信用卡消費、消費貸款和信用貸款等,獲得銀行額外融資“加杠桿”;其次,對于本屬于二套房貸的居民購房貸款,禁止通過“假離婚”嬗變為首套房貸款資格;最后,對于房價過快上漲、投機炒作泛濫的熱點城市,要適度提高二套房貸、二次申請房貸的首付比例和利率,近期寧蘇廬等城市緊縮房貸就屬此類情形。
3.將杠桿轉移到都市圈
近年來,房價上漲集中在熱點城市,特別是東部三大都市圈內熱點城市,這是城市化“下半場”(都市圈化)的新趨勢,也是居民因勢利導、規避風險的自然選擇。筆者認為,基于“穩增長”和金融風險考慮,快速去杠桿、刺泡沫不可行,保持和轉移杠桿是長效選擇。借助“八縱八橫”鐵路網規劃、軌道交通大發展、“以人為本”市民化等諸多利好,將居民“加杠桿”疏散到特大城市外圍副中心和中小城市,當前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這樣,不僅控制住了熱點城市過度“加杠桿”、杠桿率快速攀升所面臨的資產價格風險和金融風險,還能做實杠桿背后的有效需求,并通過杠桿區域騰挪實現高杠桿風險的“軟著陸”。
李求軍/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