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霧了

顏媛

清晨起來一推開我的小木窗，那股鄉間特有的夾雜著青春香、樹葉香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吹散了剛醒時的倦怠。遠處青山綿綿，卻座座像是害羞的少女扯著薄霧蒙著臉。

突然想起巷口那家豆漿店，香甜的氣味仿佛縈繞在我鼻尖，令我垂涎不已。我簡單收拾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出門了。

正當我坐在店前的大柳樹下美滋滋地品嘗著我的美食時，一股奇異的氣味一下闖了進來。還不等我去尋找“發源地”，便有一個聲音替我解答了：“這是哪來的糟老頭？臭死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順著女子嫌棄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衣衫襤褸，亂糟糟的頭發像鳥巢倒扣在頭上的邋遢老頭。

老頭的手搭在肚子上，他一臉愁容：“能給我個饅頭嗎？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各位好心人，拜托了。”“去去去，臭乞丐，天天挨餓的人那么多，我還都給他們送饅頭啊？那我自己怎么活？走開走開，這沒活菩薩。”那個女人捏著鼻子尖銳地朝他擺手示意他快走。老頭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旁邊一個肥頭大肚的壯漢看見老頭沒要走的意思便拍桌而起：“老板呢？在哪里？還不快出來把這老頭丟出去？”這時，老頭的臉色突然變得好奇怪，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失落、還有些道不明的心酸，他急忙開口：“別叫老板出來，別叫老板出來，我走，我走……”老頭著急地掉轉頭慌忙地往外走，他的腳有點跛，跑起來踉踉蹌蹌的，好似隨時都會摔倒。

這時店主人出來了，可他并不想就此放過老頭。老板攔住了老頭：“不是讓你別再來了嗎？前幾天不是給你一大袋饅頭了？行，存心不讓我做生意是吧？看我今天不收拾收拾你，看你還敢不敢？”說著老板還真抄起一旁的掃帚，老頭嗚嗷了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店里此時竟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老板像是打贏了勝仗的將軍，接受著客人們的夸獎：“干得好”“做得漂亮”……

天吶，這還是我印象里淳樸熱情的鄉親嗎？他們的心也被清晨的霧蒙住了嗎？真是諷刺。

我再也吃不下了，匆匆結了賬，就提包離開了。路過小巷時我不經意間看見剛才那個老頭正對著墻偷偷抹淚，我嘆了口氣，就近買了一杯牛奶和幾個面包，輕輕走到老頭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老頭猶豫了一下接過食物，一個勁兒地朝我鞠躬：“謝謝您，謝謝您，謝謝您，好人會有好報的，謝謝，謝謝……”我連忙扶起他：“別客氣。”

隨后，老頭將他的故事告訴了我，可能這么多年來他都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訴說，心里充滿了委屈和酸楚。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愿意和他交流的人，他便迫不及待地把所有酸水都傾倒出來。

原來剛剛那個老板是他的小兒子，當年因為一個誤會，老頭錯打了他一頓，沒想到卻被小兒子記恨上了，這么多年無論怎么做，都無法抹去他心中的仇恨。老頭也不是沒有其他兒女，大兒子在那一年發洪水時為了救他，被洶涌的大水沖走了。唯一一個女兒也是苦命，當年他不顧女兒反對硬逼她嫁給東村的李二，李二雖有錢卻性情暴烈，老頭為了讓女兒能錦衣玉食，還是把她送了過去，但沒想到是羊入虎口，最后害了女兒。

剛開始老頭還可以自己維持生活，雖然艱苦，但至少不挨餓，后來因為年邁，再也沒有工廠愿意招他，他只好以撿破爛為生，可是現在都有專門的清潔工人定點打掃，他最后的飯碗也碎了。看著老頭無神的眼睛，我的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瓶，不是滋味。

回去的時候，太陽早已高高掛起，那薄霧也早已無跡可尋，可是籠罩在人心頭的那層霧為什么總是撥不開？

【評點】

作者開篇點題，通過對環境的描寫渲染氣氛，并自然引出“我”在吃早餐時的一段經歷。老人在小店的遭遇和通過與老人對話了解到的老人的一生，讓人不禁想起了魯迅先生所描繪的中國人的“看客心態”以及作家余華筆下“福貴”式的悲慘人生，這其中對人性病態的揭露極為深刻。文章結尾并未給出老人命運的一個結果，而是以“霧”作結，呼應標題和開頭，反問句的運用，更加引人深思。

顏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