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夢
摘 要:蘇童小說《碧奴》是對民間傳說“孟姜女哭長城”的重述,也是作家模擬民間想象力的一次文學實踐。本文重在論述小說《碧奴》在重述“孟姜女傳說”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
關鍵詞:《碧奴》;孟姜女傳說;重述
“孟姜女哭長城”是中國古代四大民間傳說之一。所謂民間傳說是指“老百姓用口頭語言描述自己的生活、講述自己的故事、敘述自己的歷史、表述自己的愿望的一種文學樣式。”[1]民間傳說是一種口頭敘事的民間文學,經過歷代文人和百姓的添枝加葉,“孟姜女傳說”從杞梁妻“不受郊吊”的故事最終演變為“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蘇童小說《碧奴》也正是對這一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的重述。
“孟姜女傳說”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是如何演變的呢?
春秋時期出現了杞梁妻“不受郊吊”的故事,這是“孟姜女傳說”的最初原型。到了戰國時期,《檀弓》一書增添了“哭之哀”的情節,讓杞梁妻的喪夫之痛更加形象化。而《孟子·告子》則增添了“祀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的情節,將杞梁之妻善哭的影響擴大到移風易俗的地步。由春秋到戰國,“孟姜女傳說”的內容逐漸豐富,孟姜女的形象逐漸清晰。
到了西漢后期,“孟姜女傳說”又添加了“哭夫崩城”的情節。劉向在《說苑》中兩次提到杞梁妻“哭夫崩城”一事。把“哭夫崩城”之說演繹得更為生動具體的是劉向的《列女傳·齊杞梁妻》。書中寫道:“杞梁戰死,其妻收喪。齊莊道吊,避不敢當。哭夫于城,城為之崩。自以無親,赴淄而薨。”可見,“孟姜女傳說”發展到漢代已經初具形貌,女主人公的剛烈性格也越來越鮮明。
唐代以前,杞梁妻是沒有具體名字的。據中唐《同賢記》記載,杞良是秦國的燕人,因為逃役而被捉打殺筑于城內。其妻姓孟名仲姿,在得知丈夫死訊之后,她向城而哭,哭倒長城。那么,“孟姜女”之名又是何時見于典籍的呢?敦煌石室中的藏書里有一首小曲:“孟姜女,祀梁妻,一去燕山更不歸。造得寒衣無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長城路實難行……”這首小曲明確指出,杞梁妻名為孟姜女,曲中還增添了“孟姜女萬里送寒衣”的情節,這樣的演繹讓孟姜女的尋夫之路更加情意綿綿,也讓孟姜女的賢妻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后世在此基礎上又衍生出“孟姜女智斗秦始皇”的經典橋段。至此,孟姜女傳說形成了情節曲折、結構完整的故事框架。
通過上文的粗略梳理,我們大致可以了解到“孟姜女傳說”的演變歷程。作為蘇童“重述神話”的文學實踐成果,《碧奴》試圖重新架構一個新的歷史時空,重新書寫一個以“孟姜女哭長城”傳說為原型的民間故事。然而,重述神話并不是惡搞神話,作為一部商業規則操縱下的“命題式”小說,蘇童對“孟姜女傳說”的重述存在哪些局限性呢?這是下文將要重點討論的問題。
1 對葫蘆寓意的顛覆
中國古代就有“葫蘆生人”的說法。與“孟姜女傳說”一樣,蘇童的《碧奴》把“碧奴”的原型設定為葫蘆。不同于既有傳說版本的一筆帶過,蘇童在《碧奴》中用了大量筆墨來建構“葫蘆”這一意象,碧奴的命運與葫蘆緊密相連。
小說中提到,北山的女兒家是低賤而卑下的,在她們出生之后,她們的父親在地上看到什么,她們便是什么。碧奴是葫蘆。葫蘆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莖蔓生,具有較強的繁殖能力。葫蘆必須掛在樹上,所以碧奴嫁給了由桑樹所變的豈梁。也就是說,碧奴和豈梁的結合完全是因為碧奴的原型為葫蘆,必須依附于作為樹的男人,兩者之間只是生存意義上的依附關系,并不存在足以支撐碧奴萬里尋夫之舉的愛情關系。在以往的孟姜女傳說中,我們還能夠看得出孟姜女與丈夫的夫妻情深,但是在《碧奴》中我們只看到了一場自虐式的遠行。作者反復渲染葫蘆的依附性,使得讀者不能感受到碧奴的癡情,反倒覺得碧奴尋夫主要是為了尋找依靠,沒了丈夫,她活不下去。
當碧奴決定為萬里之外的丈夫送去寒衣的時候,柴村的女巫告誡她;“你如果死在外鄉,魂靈也變成一只葫蘆,扔在路上讓人撿,撿去剖兩半,一只在東家,一只在西家,扔到水缸里,做舀水的水瓢。”葫蘆的出身帶給碧奴無盡的苦難,使她生時不能獨立,死后仍遭搶奪。
那么,葫蘆的原始寓意是什么?如何看待作者對葫蘆意象的顛覆?葫蘆形象與生殖形象相似,中國至少有20個民族崇拜葫蘆。此外,葫蘆的諧音為“福祿”,是吉祥的象征,歷來深受人們喜愛。可見,在傳統文化思維中,葫蘆一直是美好事物的象征。然而,到了《碧奴》這里,葫蘆卻變成了卑賤之物,北山的女兒不受待見,葫蘆所變的碧奴更是受盡冷遇。很顯然,作者顛覆了葫蘆形象的原始寓意,使得原本充滿神話色彩的葫蘆意象淪為了苦難和卑賤的象征,進而削弱了小說的審美藝術價值,這不能不說是小說的一大敗筆。
2 對百姓的妖魔化處理
孟姜女傳說的主旨是為了歌頌底層百姓勇于反抗暴政的可貴精神。在以往的故事中,孟姜女是與底層百姓站在統一戰線的,然而在《碧奴》中,我們看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傾軋與殘害,是人性的卑瑣丑陋與奴性的根深蒂固。
小說對于百姓的妖魔化處理是貫穿始終的。從北山到長城,除了那只尋子的瞎眼青蛙,沿途所有的百姓都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對碧奴不是嘲諷恐嚇就是欺凌搶奪。百姓們的兇殘與暴虐讓人不寒而栗,整個尋夫之路竟像黑暗冰冷的隧道一般,沒有一點亮色和暖意。
細化尋夫之路雖然豐富了孟姜女傳說的內容,但是為了塑造碧奴的光輝形象也沒必要把周圍的人描寫得如此不堪吧?蘇童所描繪的尋夫之路太過陰暗,被妖魔化的百姓們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人性,這樣的處理方式使得整部小說籠罩在一層灰暗的色調之下,降低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3 對眼淚力量的消解
傳說,孟姜女的眼淚非常神奇,能夠把長城哭倒。“眼淚”是孟姜女的法寶,孟姜女的神性就在于其眼淚的強大威力。可是在《碧奴》中,眼淚非但沒有給碧奴帶來幸運,反倒讓她處處受辱。鹿人逼迫她看守鹿王墳,小鹿人讓她為死人哭喪,詹府強迫她哭出眼淚好做治病的淚湯,她無端地陷入一個又一個困境,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作為神話的主人公,碧奴像一個任人驅使宰割的奴隸一般,她笨拙、柔弱、輕信、隱忍,毫無神性光輝,碧奴眼淚的力量被消解掉了,悲劇主人公本應帶給人的崇高感也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無力感。正如一位評論者所說:“孟姜女的哭和淚是孟姜女神話之原始思維的核心,整個神話框架的基礎,但是,蘇童并沒有在這個根本問題上作出新的‘重述性貢獻,賦予它更加豐富的內涵。”[2]在小說《碧奴》中,碧奴的眼淚直到最后才發揮出哭倒長城的巨大威力。然而,碧奴之前所遭受的苦難太深重了,就算如今她哭倒了長城,讀者也無法從中得到力量和安慰。
綜上所述,蘇童對于“孟姜女傳說”的重述存在諸多缺失之處,《碧奴》不是一部成功的“神話重述”作品。可見,在全球化的語境下來重述中國古代神話不是一件易事,作家只有在充分了解神話思維的特性、傳統文化的歷史積淀、本民族的文化心理以及當代人生存困境的基礎上,才能創作出既有助于原有神話的傳承,又有助于當代寓意闡發的好作品。
參考文獻:
[1]黃景春.民間傳說[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1.
[2]葛紅兵,等.蘇童新作《碧奴》評論小輯[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