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青
蝴蝶
朱子青
一
我上初二的那個夏天,高考結束后的姐姐掉下了紅星渠再也沒有回來。
團場里議論紛紛:天氣太熱了,姑娘家也想在渠里涼快涼快嘛!說不準是被壞人推下了渠,那姑娘比林青霞還好看……世界突然間變得暴躁而古怪,太陽像個聚光鏡,我走到哪里它照在哪里;紅星渠里的水整天吼叫著,像瘋了一般。
母親呆呆地盯著門口的小方凳:“都怪我不好,我不該那樣罵她,我不該那樣罵她……”出事前半個月,姐姐同母親干了一架,平時母親有多厲害,姐姐就有多厲害,她們是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的。不知為什么,母親又提起了姐姐早戀的事:“騷賣X的,把家里人的臉丟盡了,看看能考上啥大學!”姐姐當時就把小方凳竟踢翻了,差點砸上了母親的腳。母親氣得在屋子里出出進進找繩子要上吊,姐姐卻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后來,母親大哭了起來。自從外婆去世后,我從沒見她那樣夸張地哭過。吵完架,母親照樣做飯,姐姐照樣一碗一碗地吃,母親臉色雖難看,但不敢再說姐姐半句,生怕姐姐把飯碗摔了。
父親經常外出推銷我們家生產的鞋子,很少管家里的事。母親奚落姐姐的種種不是,父親總是說:“你跟個娃娃較量……”
團場里的人都喊我二妹,是說我有些傻。小學時,有一回,我溜進王大頭家的桃園偷桃子吃,王大頭正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他看到了我,笑著招手讓我過去:“是二妹啊,是不是想吃桃子!”
我點了下頭。
他翻身站起來,伸手從樹上摘下了一個熟透了的桃子,在我眼前晃了兩晃:“想吃桃子的話,褪下褲子讓我看一下你的屁股!”
我望著他手中的桃子,不住地咽口水。于是,我就褪下了褲子。王大頭斜著眼低頭看了看我的屁股,有些遺憾地感嘆地說:“還沒長毛呀!啥時候能看一眼你姐的就好了……”
我本想把這事告訴給小袁哥哥,又怕他笑話我。于是,我就告訴了姐姐。姐姐聽了,摸了一下我的頭很平靜地說:“快去寫作業去!”
我有些委屈,本想讓姐姐替我出氣,沒想姐姐完全不當一回事。我一急又說:王大頭說想看你的屁股……
姐姐聽了,咬了咬牙就轉身出門了。
姐姐找到了桃園,她走到王大頭跟前,不由分說就是幾個嘴巴子!王大頭也是個傻貨,一邊往后退,一邊還嬉皮笑臉,可他一抬頭,他看到了桃園外面有幾個男生,個個狼一樣眼露兇光,一下子就軟了,他明白這些狼都是姐姐的哥們,王大頭跪倒在草地上,他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那耳光在寂靜的桃園里分外響亮。
姐姐出事那天,剛好是她十八歲生日。媽媽上街去給姐姐買生日蛋糕,我們與鄰居的兩個姐姐一起打“雙扣”。打牌的過程中,姐姐動不動就說:“別耍賴,我這是和你們最后一次打牌啊!”我們還以為她這是要去上大學,可后來想這真是一語成讖。牌打了一半,姐姐的兩位高中女同學來叫她玩,姐姐有點不想去,可她們再三地纏著姐姐,加上當時牌也打得了無生氣。我便說:“姐,去吧,穿上漂亮裙子和新涼鞋,記得早一點回來,媽去給你買生日禮物了,爸爸也有生日禮物送給你!”
“替我先謝謝爸爸媽媽!我走了。”
姐姐穿上漂亮的新裙子像一只美麗的花蝴蝶,誰能想到,她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二
想想姐姐在的時候,我們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明媚的陽光下,父親騎上飛鴿牌自行車,吹著《甜蜜的歌兒》的口哨,帶著我和姐姐在鄉村的公路上飛奔。藍天、白云、涼爽的風,我們飛過玉米地、棉花地、葡萄地,父親的臉上寫滿了幸福,他的身上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以及青春的氣息。
現在,父親的精神徹底垮了,經常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有時在皮革堆里一坐就是大半夜,有時無緣無故地辱罵母親,摔東西。父親一直想擴大皮鞋廠的生產規模,想做出世界品牌來。他看不起那些商場貨架上的鞋子,感覺什么樣的品牌都不如他做的耐穿合腳。他夢想著有一天變成中國的皮鞋大王,生產的皮鞋遠銷歐美市場,以至于來中國旅游的各國客人,都要帶一雙父親做的皮鞋回去。
父親不無炫耀地對我們講,祖上曾有良田百畝,金銀珠寶難以計數……父親的表情專注,似乎不是神往而是在享受。每每這時,母親就發嗔:“你是不是還想娶個小老婆啊!是不是想再來一次運動呀!”父親聽了,如夢方醒,然后嬉皮笑臉地說:“哪能呢,哪能呢!我只是想祖上風光過,到我這一代不能窩囊呀!”
聽了父親的話,我也曾經做過大小姐的夢,像電視里資本家的女兒一樣。我夢想著父親的皮鞋加工廠擴大規模,做成世界名牌,前來訂貨的客戶在我們家的廠子外面排成長龍,運貨的車輛川流不息、源源不斷地從我家工廠運出皮鞋……我們住在別墅里,有事沒事坐小轎車在外面兜兜風,想吃什么有專門的廚師做……我想,到那時候,我讓小袁哥哥做我的保鏢,或者干脆讓他做上門女婿,娶我得了。
小袁哥哥是父親雇來的工人,來皮鞋廠時才十六歲,比姐姐大四歲,當時姐姐剛上初一。小袁哥哥是最早的工人,算是父親的得意弟子,模樣兒不但英俊,手腳勤快,手藝也好,深得父親的喜愛。如果不看他那雙粗糙的手,倒像一個讀書人,白凈的臉上總是帶著靦腆的笑。父親母親對小袁哥哥極好,他可以跟父親坐在一起吃飯,有時父親還叫他陪自己喝一點酒。
每年,小袁哥哥都會給我和姐姐做一雙皮鞋,穿上小袁哥哥的皮鞋,我心里頭老覺得熱乎乎的,像有一雙手握著我的腳。慢慢地,我們家生產規模日益擴大,工人增加到了十二個,團場大部分人都穿著我們家做的鞋,這從土路上的鞋印子完全可以判定出來。父親對他的事業充滿了信心,我覺得離過上資本家大小姐的生活越來越近了。
正是這個時候,上高二的姐姐早戀了。
三
第一個發現姐姐早戀的是小袁哥哥,是他向母親告了密。母親擔心姐姐考不上大學,十分生氣,兩個人又干了一架。后來,姐姐氣憤地說,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要提防點。我心里有些難受,從電影里我知道,告密的是叛徒的行為,我不相信小袁會當一個叛徒!
我不太明白,早戀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姐姐早在初中的時就來那個了。有一次我看到姐姐下面流了很多的血,還墊了紙巾。我就問姐姐是不是病了?姐姐說,傻丫頭,那不病,是姐來那個了!
“那個是啥東西?”我還是不太懂,一臉的迷茫,“那個疼不疼?”
“不疼,就是肚子有一點兒不舒服,流出來的時候,熱乎乎的……嘻,我也說不出,反正有一點美妙!”
“女孩子為啥會來月經呢?”
“來了月經就能生孩子了唄!你將來也要生孩子吧!”
“肯定了,我要生四個兒子,將來誰也不敢欺侮咱田家人!”
“你想同誰生孩子,會不會是小袁哥哥!”我有些擔心地問。
“絕對不會!”
“他長得是不是很像三浦友和?”我摟著姐姐的脖子問。
“一點兒也不像那個日本鬼子!”姐姐給了我一個鬼臉。
“他是不是學習特好?”
“別提他的學習了,差得讓我想上吊!”
“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錢?”
“不知道,他爸是個拖拉機手,他也會開拖拉機。”
“那你為啥喜歡他?”
“說不清楚,反正跟他在一起話特多,特樂,特逗,特特特……反正就特想跟他多呆一會兒?”姐姐撥弄了一下我額角的頭發,“傻丫頭,過兩年你就知道了,你喜歡的男孩子身上有一種迷人的味道!”
“我不相信,男孩子都臭臭的,渾身汗味!”
“我就喜歡那種味道!連他抽煙的動作都喜歡,還有他嘴角那壞壞的笑!”
我覺得姐姐神志有些不清了。“那個男生有沒有小袁哥哥好?小袁哥哥為了給我們摘杏子吃,掉下樹差點摔斷了腿;小袁哥哥每年都會給我們做一雙皮鞋,他做的皮鞋款式別致又結實;小袁哥哥用他的工資給我們買零食吃;我們去鄉下玩,我走不動了,小袁哥哥還背我走路。”
“嘻嘻,要不,你長大嫁給小袁哥哥算了!”接著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告訴你,我們接吻了!”
說出這話后,黑暗中姐姐的身子似乎也在發抖,又仿佛打了個激靈。我伸出手,摸了摸姐姐的臉,她的臉燙得像發了高燒。
“你們還做了些啥,你會不會現在就給他生孩子?”
“他摸了摸我這兒。”姐姐說著,將我的手拉過去,摸了摸她的乳房,姐姐的乳房堅挺,十分圓潤光滑,我猛地縮回了手。
“姐,你咋……像個女特務!”其實,我想說姐姐像個女流氓,可我沒說出口。
“他還會唱歌,唱的可好聽了!”姐姐說著,輕輕地哼起了歌:
跑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喲
……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扭過頭向窗外望去,碧藍的夜空里有一彎金黃的明月,月光像透明的水流那樣純凈溫柔,緩緩地從窗外流淌了進來,照在姐姐的臉上,姐姐含羞帶笑的臉,她的臉上寫滿了期待、神往與難以描述的幸福。
“他把我壓在床上,他的舌頭翻過了我的嘴唇,他的舌尖是帶電的,一下子就把人擊穿了……”姐姐閉著眼睛,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
“不過,芳芳,這兩次回家的時候,我感到有人跟蹤我。”姐姐突然像從夢中驚醒了一般。
“會是誰呢?”我問,“是不是大強?”
大強的是場長的兒子,身邊經常圍著一幫混混,在學校里經常打群架,同學們沒有不害怕他的,連老師都畏懼他三分。
“應該不會是他,那次他想欺侮我,被小袁哥哥收拾了一頓!”
“小袁哥哥多好,那次我還以為是做鞋不小心傷了手,原來是他為了保護你拿刀子扎通了自己的手掌心。”
“當時,我也嚇壞了,平時看起來那么靦腆,誰能想到他的心竟這么硬!”姐姐說。
“好多天,小袁哥哥的左手纏著紗布還照樣做活,真是的!爸爸還斥責他為啥這么不小心!”
那時,小袁哥哥到了談對象的年齡,聽姐姐說,他也常出去約會,但我從來不知道她約會的是怎樣的一位姑娘。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不希望小袁哥哥這么快就結婚,甚至不敢想象,他會找一個什么樣的女孩子,我倒希望自己能長得快一點,或者他能夠等一等我,正如姐姐所說的,讓我長大了嫁給小袁哥哥。
母親規定姐姐每天必須在十點前回家,可姐姐常常在十二點了還回不了家,母親為此恨得要撕她的頭發。但姐姐并不害怕,而且當著父親的面同母親吵。
“死去吧,死的遠遠的,我權當沒有你這個女兒!”母親咒罵著。
“死就死,誰怕死!”姐姐不依不饒,像中了什么魔障。
父親也氣得沒辦法。有一天晚上,姐姐一夜未歸,害得父親與小袁哥哥一夜好找。
四
高三下學期,姐姐的情緒十分低落,吃了飯就知埋頭寫作業,話也少了,像變了一個人。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姐姐生了氣,母親千方百計地做好吃的,父親總是再三叮囑我別影響姐姐。我原以為她高考壓力大也并不在意,卻沒有想到她失戀了,同原來的那個男生分了手,天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那一段時間,小袁哥哥的目光一直跟著姐姐跑,姐姐梳頭時,姐姐讀書時,姐姐吃飯時,尤其是姐姐關了門換衣服或者上廁所時,他的目光總是癡癡的,像是丟了魂。有天下午,我聽到了小袁哥哥同姐姐的對話:
“艷艷,你要好好讀書呢?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同學混!”
“少管我的事!”
“我是你哥,怎么能不管呢?”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跟到出租屋了?”
“我是怕你吃虧!再說了,天這么黑,我不放心!”
“我告訴你,你的那點兒心思我全明白,白卡(白費勁)!我的事我做主。”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要是我爸媽知道了我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沒過多久,在我家干了八年之久的小袁哥哥被父親趕出了門。
我蒙著頭哭了一場。說心里話,我舍不得小袁哥哥,聽說是回了四川,有人說他去烏魯木齊打工去了。我覺得自己無意中當了一次叛徒,我想小袁哥哥要是知道這一切的話,是永遠不會原諒我的。
在這之前,小袁哥哥趁我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拿了一雙高跟鞋給姐姐:
“艷艷,這是我看著你墻上貼的那個明星穿的款式做的,你穿上這雙鞋去上大學!”
“你咋知道我能考上呢?”
“能,一定能考上的!”
“要不我幫你穿上試一試,你穿上這雙鞋子,配上你的裙子,比畫上的那個女明星還好看!”說著蹲了下來,臉漲得通紅。
“我不要,你給你的對象去穿吧!”
“我,我哪有對象嘛!”
“沒有,沒有趕緊去找啊!快去……”說完姐姐就轉身離開了,留下小袁一個人愣在院子當中。我從窗子內看到了這一切,突然為小袁哥哥感到不平,心里罵姐姐:“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罵完之后心里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悲傷。
我們姐倆漸漸長大了,加上廠子里與小袁一般大小的小伙子們很多,父母怕出個什么丟人現眼的事。每天晚上,父親總要拿一把鎖子將我與姐姐的房門鎖上,然后將鑰匙掛在他們的房子里。
那天晚上,我不知小袁怎么會闖進我們姐倆的房子,當時我睡得著迷迷糊糊,借著月光,突然看到姐姐的頭前站著一個人,他伸出手想摸姐姐的臉,粗大的手像只一只停在空中的鳥在顫抖。月光下,這個人的臉色慘白,他額角垂下一綹頭發,遮住了一只眼睛,他的鼻子挺直,嘴巴似乎還囁嚅著什么。我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姐,有人!”
姐姐猛地醒了過來,翻身就坐了起來:“誰!”
姐姐翻身的同時,那個人身子猛地往后一縮靠在了墻上。姐姐打開了燈,我一看是小袁哥哥,心里頭突然放松了下來。小袁哥哥嚇得直哆嗦,恨不得穿墻而過逃之夭夭。姐姐見狀,回頭對我說:“別喊!”說完迅速關了燈。
“小袁,你怎么進來的?”姐姐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開始審問。看得出,姐姐也害怕,只是佯作鎮靜罷了。燈一關,我又緊張了起來,是一種莫名的緊張。
“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進來的!”黑暗中我仿佛看到小袁的身子不停地在顫抖。
“你是不是喝了酒?”
“沒,沒,我沒有喝酒。”
“你是不是偷了我爸的鑰匙?”姐姐的聲音越發地嚴厲了起來。看得出,姐姐已經完全消除了恐懼。
“不,不,不是我偷的,我老早前就配了一把。”小袁結結巴巴的。
“老早以前?這么說你早想干壞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犯法?是要槍斃的?”姐姐似乎在嚇唬小袁。
我一聽到槍斃,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我覺得姐姐的手上正握著一把看不見的手槍。我希望小袁趕緊跑,越快越好。可是小袁聽了槍斃二字,像嚇傻了一樣,木呆呆地卻一動不動。
“你進來要干什么?”我覺得姐姐有些明知故問。
“我,我,我就想看你一眼,看一眼,我,我給你做的鞋,你試一下看合不合腳?”說著,小袁竟從懷里又掏出了那雙皮鞋。
借著月光,我發現那雙皮鞋閃著锃亮而迷人的光,我甚至能想象得到,那雙鞋是溫暖的,帶著小袁身上特有的氣息。我還能想象到,小袁在做這雙鞋時的專注的樣子,以及他在想象姐姐穿上這雙鞋時的樣子,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的神情。
“我不是說過了,不要你做的這雙鞋嗎?你走吧,帶上你的鞋,我保證,這件事我同芳芳都不會告訴我爸媽的!”姐姐的情緒一時有些煩躁。
借著月光,小袁哥哥斜著身子出了門,踉踉蹌蹌地,整個人像散了架。
姐姐的確保守了這個秘密,而我卻沒有保守得住,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告訴給母親,現在想來,我真是糊涂。
“媽,我覺得小袁哥哥人不錯!”
“人要知恩圖報,他是個孤兒,沒有我們一家能有他現在的樣子?”母親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打量著我,似乎對我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你個丫頭為啥突然說起這個?”
“沒什么,小袁哥哥給我姐做了一雙高跟鞋,照著我們房子里畫上的明星穿的鞋子做的!”其實我心里也想要那么一雙鞋,但我沒說出口。
“啥時候做的?”母親放下手中的活,轉過身來問,表情故意表現得很輕松。
“前天晚上,黑黑的,他送到我們房子里來了!”我一說出這個話,趕緊就捂了嘴巴,我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可是,后悔已來不及了,我不小心點著了炸藥包。母親聽后臉色頓時大變,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打電話叫父親回來,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家里的氣氛緊張得像要爆炸。
我后悔不迭,我想小袁哥哥只是來送鞋的,或者他只是喜歡姐姐,想摸一下姐姐的頭發,或者聞一聞姐姐頭發上洗發水的味道,或者想親一下姐姐,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難道,喜歡一個人還是犯罪!
父親聽到母親說完這件事,順手就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子,杯子落到地上的聲音,十分刺耳,我嚇得一個人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敢出門,更害怕看到姐姐以及小袁哥哥。
父親起先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眼里噴著火。母親坐在椅子上,神情也呆呆的。我知道他們的心情都很復雜,畢竟小袁哥哥在家呆了這么長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后來,父親停下了腳步,接著,他便同母親一起大聲地責罵了起來:
“這畜牲竟敢干這等事?我真想捅了他?”父親有些咬牙切齒。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趕快打出去!”母親堅定地說,“真是誰喂的狗咬誰!龜兒子,不是什么好種……”
……
他們罵了好長時間,而且還捎帶著責罵了姐姐。我不明白,平時溫和而又慈祥的父母為何突然變得這樣兇殘,我從未聽到過父母親這樣罵一個人,罵得這樣惡毒。后來,父親把小袁哥哥單獨叫到一間空房子,扇了好幾個耳光,又是一頓大罵,小袁哥哥一聲也不吭。這樣一來,兩個人算是恩斷義絕了。父親結清了小袁哥哥的工錢,揮了一下手,別過臉,讓小袁哥哥趕快滾。小袁哥哥給父親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父親背著身子一動不動。小袁起身后,頭也不回地邁出了我家的院門。那一刻,我躲在房子里淚水滿臉,我真想沖出去,對小袁哥哥說一聲對不起。
晚上,姐姐回來后,得知這一切,什么話與沒有說就和衣睡下了。
五
在小袁哥哥離開我們家的第三天姐姐出的事。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姐姐的兩位同學慌慌張張地跑來說:“你姐找不到了,你姐找不到了!”我聽后瘋了一般地就跑出了門。
“當時,我們在渠邊不遠的小樹林帶里解了手,我們倆出來后慢慢地走,邊走邊等你姐,后來我們看到你姐與一個男的在渠邊走邊說話,我們看不清那男的長相,轉過一個彎后,等也不見你姐過來,后來,我們又彎回去找,也沒有找到你姐……”
“姐,姐——艷艷,艷艷——”我聲嘶力竭地,我的耳邊除了水聲什么都聽不見了,紅星渠里的水一泄而下,轟隆隆雷聲般從天而降,似乎也要將我連這個世界一起帶去。我的嗓子啞了,但仍繼續呼喊姐姐。我跑到了水利站管水庫的站長家,我請求他關閘,他問明了情況,很為難地說,要關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下面的地都在等著澆水呢!
母親,父親,我們一家人在渠畔上叫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水閘關掉后,我們在下游的鐵絲網前發現了姐姐,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濕了的蝴蝶,斜著身子,睡著了一般。
母親當場就暈死了過去,父親坐在渠畔怎么也起不來。
頭七這天,我去給姐姐上墳,發現墳頭有一束鮮花,鮮花旁邊是一雙锃亮的高跟皮鞋。回家后,姐姐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了家,拿著錄取通知書,我們一家抱頭又一次哭作一團。
責任編輯王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