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夜（外二章）

張少恩

今夜，迎風于野，思無涯際。閱盡繁華，歷盡滄桑，疤痕和悵惘和我一起回鄉。意緒紛揚。

這夜，不是白晝的灰燼，被風刮揚著的點點星火。亦不是一個孤獨的人丟擲的帶著齒痕的煙蒂，裊裊的煙縷靈魂般的散盡。

這夜是密實的，細膩的，新美的，如珍珠之圓潤；紫檀之堅柔；鉆石之晶瑩；綾羅之滑爽；明眸之幽深。

這夜，是上帝賜予生命的福利。

——飽滿、充盈、豐贍、蘊藉，有透腑的清芬，甜柔的愛意。

我的流連、遐思與吟唱是黑夜熠熠的配飾。我心上的詩意與欣悅為它錦上添花。

暢快的呼吸，軀體中幽蔥的憶念，一切醒與覺，交匯深融。

花開的欣然，葉落的嘆息，大地不息的微音，撲面、盈耳，若曼妙的神曲。

一切都是祝福，都是催發，繾綣與媾和，繁衍與庚續，生生不息。

這夜，濾盡心事，滌盡煩憂，追加夢想的福分。

這夜，不是答案，不是結論，不是時光的抑和頓，是凝神，守意；是約與博，籌與謀，是以虛待實，以實迎虛的空明與圓融；是仁心與慧覺；是修為與內省。

這夜，一點點的深，深到事物的深處。深到“無形”、“無隅”、道隱無名。

這夜，抱著明月的水罐，款然行于西嶺。我翹足、引頸，充滿汲飲的意圖。

生命和靈魂一片澄凈。

故鄉

一河襟兩岸。水草豐美，土地遼闊，稻谷搖金，裊裊的炊煙如夢。

這就是我的故鄉。挨著遼水，貼著蘆葦，溫和、樸實而謙卑。風中含蘊蛙聲蟲鳴，星月浸透迷離的芳菲，幽昧的氣息讓你親近。

風，款款地吹。一種巨大的愛撫著我的肩。

田野上,樹堅柔如玉,溫潤可愛。

平展展的稻田，富貴而輝煌。

遼河在接近大海的地方，打了一個彎。

水緩緩的,從容、安靜，充滿依戀和流連。

一葉舟，悠然的劃來，從此岸到彼岸。風的弧度，陽光沙沙的響。

鳥歡叫著，飛翔，翅膀醮著夕輝。天空深邃。

遠遠的，看見了村莊。我依偎的民間。

所謂民間就是彎下腰能摸到土地的冷暖，蹲下身子就能讀到大地的細節，聽到那些小精靈的歌唱，看見螞蟻們的執著、勤奮和勇敢。

村莊貼著地面，生命和生活貼著地面,一切的夢想變得牢靠。

大地才是我們可以依靠的肩。

暮色中，我看見那些鳥有的回到樹上，有的回到水面，還有的在盤旋，尋找落腳的地方……

泳

這個下午被我拉入了水中，和我一起泳于沉默的玉液。晃悠悠的天空，滿世界舞動的黃金被我拒之門外，我只要一段空白，安慰疲憊與寂寥的心。思想在水中，如羽毛的輕，那些虛幻的意識也是不沾水的，油一樣閃著幽微的光。陽光裝滿了南窗。一枝紅楓煮沸了九月。心充滿感動。

我叩問水，年齡呈上傳統的意味，但雄心與意志是我一生的底牌與成本。我擊水奮游，像根伸入溫度的大地。翹起頭顱，迎接呼吸，像蓮和浮萍，優雅的夢與醒，自由的盛放與漂蕩。

一陣陣驚喜，用蛇的蜿蜒完成距離。

我在水中蕩漾著，整個下午與我形影不離。我用液體的時間浴身，安靜與從容是我的利潤。我被意念分配和支取。

水消化了我內心一小塊堅冰的憂郁。我沾了水那善與智的光，并使水感受到柔情與骨氣。

時間在水里；音樂在水里；幻想在水里。

水知道我的秘密，知道幸福是單純與寬容的反射區。

我在水中，水是我一個下午敘述與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