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彥
文化自信的三個維度
◎胡 彥
理論前沿
主持人語:“文化自信”是今年的熱門詞與關鍵詞,最初是習近平總書記“七一”講話中,提到的除“不忘初心”一詞外,備受矚目的另一個詞。在之后的幾個月里,習近平至少三次提到“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繼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論自信之后,中國極為重視的第四個自信。在習近平總書記看來,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中國氣派的自信,本質上就是文化的自信。
胡彥教授在全黨深入學習習總書記系列講話的關鍵時候,引經據典,博古論今,從中華傳統文化和易經的角度深刻地解讀和闡釋了習總書記提出的“堅定文化自信”這一重大理論命題,值得學習,引人思考。胡彥教授從中華古代傳統文化的深入研究中得出了堅定文化自信的三個維度即:“堅定文化自信”,需要對中國文字有一種堅信。“堅定文化自信”,需要對中華文化有一種堅信。 “堅定文化自信”,需要對中華文明有一種堅信。
是的,堅定文化自信,需要我們對自己的民族文化傳統有一份虔誠,有一片真心,有一種堅信。我們背靠著五千年文明這棵歷史的巨樹,我們還有什么不自信呢?只有文化自信了,我們方可信心滿滿、步履穩健地去迎接現實的挑戰,去謀劃光明的未來。(蔡雯)
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綿延幾千年的中華文化,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成長發展的深厚基礎……我們說要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說到底是要堅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一個拋棄了或者背叛了自己歷史文化的民族,不僅不可能發展起來,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場歷史悲劇。”總書記的講話總攬全局,高屋建瓴,發人深省。他首次提出了“堅定文化自信”這一重大理論命題,明確指出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根本在于“文化自信”。總書記在“七一”重要講話中,再次全面闡述了“堅定文化自信”這一重大理論命題。正如習總書記所言,“當代中國正經歷著我國歷史上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也正在進行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而獨特的實踐創新。”這是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歷史背景和現實需要。任何創新都不是無中生有,憑空而來的。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年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這一傳統至今生生不息,輝映吾土吾民。無視五千年的中華文明,“言必稱希臘”,習總書記所說的“歷史悲劇”就完全可能在今天上演。
我以為,習近平總書記之所以在講話中提出“文化自信”這一重大理論命題,其著眼點在于“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在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實現。當下中國,正處在兩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一方面,國內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正處在轉型變革、深化完善的新常態時期;另一方面,國際風云激蕩,各類風險和挑戰不斷增多。面對國際、國內深刻發展變化顯現出來的新形勢,面對當下思潮起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新情況,怎樣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怎樣從理論上正確引導、精準闡釋當下中國正在發生的“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怎樣從“正在進行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而獨特的實踐創新”中總結、提煉、升華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就成為我們每一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必須去回答的時代課題,必須去承擔的歷史使命。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這是一個需要理論而且一定能夠產生理論的時代,這是一個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夠產生思想的時代。”任何理論的形成、思想的產生,必須植根于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之中,這是總書記提出“文化自信”的用意之所在。我們之所以需要“文化自信”,這是百年中國現代化道路歷史反思之結果,這是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之必然,同時亦是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之需要。不可否認,自鴉片戰爭以來,在尋找強國富民的道路的過程中,面對西方的堅船利炮,我們一度失去了文化自信,“文化虛無主義”一時在知識界盛行、彌漫。在建設現代性中國的歷史進程中,知識界存在著片面否定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迷信西方的月亮比中國的圓的傾向。今天,“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實現,已經如此真實地靠近當下每個中國人的生活環境 ,能否把握住這個歷史機遇,實現中華民族由“潛龍”到“飛龍”的躍升,我們每個心憂天下、心系蒼生的知識分子當義不容辭地承擔起自己的歷史使命。
我以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既是強國富民的中國夢,又是文化復興的中國夢。如果僅僅只是在物質層面實現富足,中國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強國,更不可能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有所貢獻。況且,沒有文化靈魂的個人、民族、國家,其歷史命運是難以持續和發展的。古人早已指出,“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老子《道德經》)要實現個人、民族、國家的長治久安,必須以文化作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詩經·大雅 ·文王之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當前的社會變革,實踐創新,必須深深植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綿延幾千年的中華文化,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成長發展的深厚基礎。”作為一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只有做到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才可能在當代中國的偉大社會變革中有所作為,有所創造。如何做到文化自信,我以為應該包含以下三個層面的內容。
“堅定文化自信”,首先需要對中國文字有一種堅信。文字是一個民族歷史的記憶,是一個民族文化的基因。在世界各民族的文字類型中,中國文字可謂得天獨厚、具有與天地相溝通的象形特征。東漢語言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許慎又言:“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學習中國文字關乎的不僅僅是思想的啟蒙、文化的傳承,而且更關乎政治的教化。因為中國文字中的文指的是經天緯地。《左傳》說“經天緯地謂之文”。孔子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周代以禮樂文明治理國家,故有800年之國運。中國文字中有天地,故中國文學意境為美,中國藝術空靈為上,中國建筑依山傍水,中國醫學法于四時,中國經濟經世濟民,中國政治禮樂為本。我們大家在中學時都學過法國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課》,對一個民族來說,她可能會有過被外族入侵、打敗的屈辱記憶,但只要這個民族的語言在、文字在,文化就在;她就可能在屈辱中站立起來,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如果一個民族的語言文字沒有了,文化就將不復存在,那么她就離滅亡不遠了。作為一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我們首要的任務在于禮敬自己的母語,崇尚自己的文字,用中國話講好中國故事,用中國文字書寫好中國經驗,中國道路。
“堅定文化自信”,其次需要對中華文化有一種堅信。什么是文化?2000多年以前,中華思想的根本經典《周易》就對此做出了千古不易、與日月同輝之解釋。《周易·賁卦·彖傳》說:“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謂文化,就是以文化人。這個“文”,指的是人文,其來源乃是天文。說的是天文,其時也就包括了地理。中華人文思想之根本特征即在于法天象地。《周易·乾卦·象傳》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是推天文而及人事,天道運行不息,周而復始,故君子當效法天則,做到“自強不息”。《周易·坤卦·象傳》又說:“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是由地道包容廣大,萬物自由生長來啟示領導者、管理者要胸懷寬廣,以容民蓄眾為厚德利生之本。毫無疑問,自強不息與厚德載物正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根本內涵,這種民族精神不是哪一個人閉門造車、主觀臆想而來的,它是中華民族偉大的先圣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提煉而出的人類思想之精華。
中華文化之精義不在發現,而在發明。西方學問的根柢以“發現”為本,故人人競相提出觀點,人人以為“真理”在握,究其實,不過是“自我”一己之見的放大。以“自我”作為思想的根基,它帶給西方世界的是一幅個人的狂歡與異化的圖景,今日西方后現代文化對“人”的解構與戲謔,不過證明了從“人的發現”到“人的死亡”的必然。將人文思想建立在“自我”的基礎上,以“個人主義”作為價值歸依注定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
在漢語思想中是沒有“自我”、“個人主義”一類的本位概念的。《禮記·禮運》對人的解釋是:“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有天地,才有人的生命,所以中華文化是以天地為本,以和為貴。“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向來是中華文化追求的至善境界。中華學術的道統和學統就在孔子說的“信而好古,述而不作”這八個字里。所謂“信而好古”就是對天地自然之道的遵信,相信天地即是標準、尺度、真理。 “好古”決定了中華學術的道統就在“天地”那里,這就是老子所說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西方學術認為人可以“發現”真理,所以他們崇尚“自我”;中國學術認為人可以“發明”自然,所以我們崇尚“天地”,這是中西學術、思想的涇渭分明之處。“尊經”決定了中國的學術傳統是“述而不作”;不強調個人著書立說,是因為古代先賢認為“真理”不是由個人創造的,人不可為天地立法,否則就會陷入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混亂之中。“真理”存在于天地自然之道中,“五經”就是對天地自然之道的發明,所謂學問之事不過“述經”而已。中國古代的圣賢,不僅孔子沒有學術專著,后來身為宋代大儒的朱熹等等,一生的學問也不過就是“注經”而已。因此,“好古”、“尊經”是中華文化歷五千年而不絕的根本原因,要構建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若沒有五千年的中華文化作為根基,那一定是掩耳盜鈴,癡人說夢。
“堅定文化自信”,最后需要對中華文明有一種堅信。文化不等于文明,而中華文化自一開始就是一種文明的文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的祖先睜眼首先看到的是朗朗乾坤,浩浩天地,而不是西方思想中那個小小的“自我”、狹隘的“個人”。在中華文化的根本經典《周易》那里,有五處提到“文明”這個概念。《乾卦·文言》:“見龍在田,天下文明”;《同人卦·彖傳》:“文明以健,中正而應”;《賁卦·彖傳》:“文明以止,人文也”;《明夷卦·彖傳》:“內文明而外柔順”;《革卦·彖傳》:“文明以悅,大亨以正”。“文明”之意不僅僅 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自然物候;圣人以“天下文明”釋易,是由自然之物候而悟人文之氣象,實包涵了先圣對人間社會的理想設計。如果說自然之“文明”是“千樹萬樹梨花開”,那么人世之“文明”又是什么樣的狀態呢?《論語·公冶長》中孔子一言道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老人得其所養,朋友得其所信,少年得其所育,這就是孔子所理解的人世之“文明”。此“文明”在《禮記·禮運》中得到了更為具體的解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大同社會”的建立就是“天下文明”的標準。數千年以前,中華文化就對何謂“文明”做出了廣大而深遠的闡釋。文明的標準來源于自然。天無私覆,地無私載,人間社會惟“大同”之建立,方可謂“文明”。因此,中華文化,自形成之時就是“文明”之文化,其終極追求在于“天下文明”。惟其如此,五千年的中華文化乃地地道道之“普世文明”。中華之文明理論,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不可忽視的重大意義。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詩經·召南 ·殷其雷》)要構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需要我們廣大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對自己的民族文化傳統有一份虔誠,有一片真心,有一種堅信。背靠五千年文明這棵歷史的巨樹,我們方可信心滿滿、步履穩健地去迎接現實的挑戰,去謀劃光明的未來。
(作者系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教授)
責任編輯:萬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