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工，匠心常新杜洋：新生與古藝的融合之美

文　王道

十年一工，匠心常新杜洋：新生與古藝的融合之美

文王道

一見傾心，幾度轉移，不改初心，再回桃塢。

杜洋，昔日一位青澀的八零后女子，冥冥之中，桃花塢木刻年畫有著奇妙的聯系，歷經十余年的參與創作，漸漸走入門內。

從仰視一門古老的藝術，到融洽地相處相知，最終形成了自己的傳統意蘊，常見常新，崇古向今，渴望以堅硬的刀勾勒出柔軟的筆鋒，以鋒利的刃寫意出浪漫的筆畫。

水一樣的江南，水一樣的古典，水一樣的女子，千樹萬樹，水木桃花；鋼鋒，水印，木紋，金、木、水，會交匯出怎樣的精彩世界？

不經意間，十幾年的青春，獻給了一門看似枯燥、孤寂的藝術門類，但匠心不改，且常常會開出新式的小花。杜洋，一位水鄉女子，伺服著也寫意著桃花塢年畫的新的生機和空間。

入門

當杜洋出生的時候，舊貌換新顏，家家戶戶張貼年畫的習慣幾乎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現代印刷品的張貼畫，明星人物，風景名勝，戲曲人物，技術的革新，險些要了古老藝術的命。

但，鳳凰涅槃。桃花塢木刻年畫以它的唯美固執的抵擋住了消失的命運，歷經戰火、改朝換代、文化運動、技術革新等等致命的劫難，最終在互聯網時代站定了自己的位置，不卑不亢，不急不緩。

正如藝術這個廣闊的門類，喜歡的會喜歡到骨子里，不喜歡的拿刀去逼著浸淫也沒用。杜洋自小喜歡看外公、母親畫畫，外公年逾八旬還在寫生不輟，母親更是喜歡中國丹青。這些無疑會給杜洋的童年帶來影響。家里的老版芥子園畫譜讓她好奇，母親買的傳統繪畫書給了她最初的啟蒙。從美育開始，到走近美術，直到考上了蘇州工藝美術職業技術學院。到大二的時候，學校組織學生報名參加桃花塢木刻年畫制作技藝研修班。當時杜洋對這門古老藝術并不算了解，只是憑直覺心里喜歡，就去報名。當時是報名的人不少，但名額并不多。該研修班是2001年蘇州市委、市政府將桃花塢木刻年畫社整體并入蘇州工藝美術職業技術學院，通過學院的專業優勢舉辦的。

為了更好傳承、保護這一傳統技藝，當時還返聘桃花塢木刻年畫國家級傳承人房志達、省級傳承人王祖德等老藝人到校授課，培養傳人。

從學院大二年級學生中招收學員，先通過繪畫等綜合素質的考試進行選拔，再從中精選多名學生留下來。

最終確定的四個人選中即有杜洋。

四個學員跟隨分別精通繪、刻、印的老藝人學習桃花塢年畫制作工藝。杜洋主要師從的老師是年畫類唯一的國家級傳承人房志達，房志達入行極早，精通印刷。以傳統的形式師傅帶徒弟，杜洋從房老師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藝術之外的堅持。

從蘇州工藝美院畢業后，杜洋又進入南京藝術學院繼續深造，并為之走進了中央美術學院繼續修學版畫技藝，兼收并取，有容乃大。從2005年入職蘇州文化館，開始從事桃花塢年畫的創作與研究工作。期間工作性質幾經轉折，但是杜洋始終沒有疏遠過版畫藝術。現在杜洋是蘇州市公共文化中心下屬的蘇州版畫院（蘇州桃花塢年畫博物館）的創作人員，主要創作方向仍然是傳統的路徑，新穎的風格。不拘一格，從容不迫。

蛻

任何一門技藝在初學時都會遇到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碰撞，杜洋也不例外，那些年畫看上去很美，很雅致，讓你幾乎想象不到其背后的艱苦，像是一場善意的蒙蔽，引誘著你向縱深處去。

先說雕刻，用鋒利無比的鋼刀，對著堅硬的梨木進行下手，怎么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要知道這一代的獨生子女，在家里連切菜刀都很少拿的。因此，老把式師傅會首先讓你練習基本功，磨刀，但是磨刀一功就練了三個多月，手都磨出了老繭，出血、裂口子都是常事。老師傅說刀口要符合要求才能更好地下刀，不是瞎磨的，而且磨刀不能戴手套，否則磨出來的刀子沒法適應不同雕版的需求。心誠則靈，無處不在。

循序漸進。練習雕版，這也是木刻中最為重要的工序。作為女孩子，本身力量不大，力道不容易掌握，用刀拉不動、劃不深的情況經常出現，深了淺了很難掌握，這些都需要很長時間和摸索和練習，基本功不到，沒有技巧，手眼疲累，心生倦怠。有時實在疲乏了，杜洋就暗暗想，當初真是太小看這門傳統工藝了，再看看一些幸存的老版子，精美絕倫，細膩如新，心里則又有了前行的動力。說到底還是不甘心，不服輸。

終于能夠完成雕版了，闖關似的繼續下一關。接著是鏟底，這是個看起來像是力氣活其實又有著相當的技巧，否則前功盡棄，要膽大心細。一天下來手臂酸痛，甚至喝水都抬不起來手臂。但是一想到下一步就是印刷了，不禁心熱起來。

最后一關是印刷。老師傅規定，一上手就是100張起印，而且只能站著印的，這是規矩，也是傳統。

吃不消是肯定的，苦盡才能甘來。在練習印刷時，一張薄薄的宣紙要印上十多遍并且不能重影，還要達到紙不破，就是在如此辛苦的學習過程中，杜洋突然發現自己與每天朝夕相處的桃花塢木刻年畫已經產生了不可割舍的感情。想一想，那一塊大自然賦予的堅實木板，敦厚樸實，在自己手下變得富有藝術生命的靈動，簡直有點像是女性的分娩。一年，兩年，十年，十一年了，這些年杜洋帶著桃花塢年畫去了不少國家和地區去展演，去推介，每一次都是重新的認知，更是多了一層別樣的情感。

能夠從事一門慢慢地喜歡上的藝術，何樂而不為呢？看著周圍的人也開始喜歡這門古老的藝術，杜洋心里也是欣慰的。

有一年，國家大劇院開門迎客，當時就邀請桃花塢年畫去辦一場“戲出桃塢”特展，房志達師傅現場印刷展演，還特地讓杜洋當眾試手。杜洋忐忑而坦然，老師的鼓勵，觀眾的期許，讓她緊張而又從容的完成了展演，之后后來還是生出了擔心，擔心自己的功底不夠，影響到人們對這門藝術的認知，說到底自己能夠入門來，是要為他添彩的，至少是傳承，而不能抹灰。因此，杜洋每一步創作都很謹慎，構思良久，兢兢業業，并不為過。

破繭而出，成長如蛻。杜洋在堅持的路上也在一天天成熟，并希望能夠創作出當下的姑蘇繁華。

再展舊時紙上繁華

《一團和氣》、《弄花香滿衣》、《福》字圖、《中國屏風》系列、《童子觀音》、《生肖》圖、昆曲藏書票等，杜洋前后參與過對傳統年畫的復制，并創作了不少自己的作品。直到一幅《奔夢路上》入選中宣部的“中國夢”公益廣告系列，在全國各個廣場、街頭、報刊、網絡載體等亮相，可以說是把桃花塢年畫無意以一種新型的形式推介開來。畫面采用的是桃花塢年畫里的傳統兒童形象，稚氣未脫，靈氣十足，他們行走在山水間，像是趕著去上學，或許去做什么快樂、有趣的事情。他們心里懷著單純的夢想，他們相互攙扶，互相照顧，以一葉芭蕉擋風遮雨，面無懼色，攜手勇往直前，去追求自己的志向，去完成自己的夢想。畫面突出友愛、互助和勇氣的氛圍，這也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之一。為了這次的公益廣告，杜洋準備了很多種方案，有女子做針線活，有母親對兒女的愛，有孩子們的書香氣等等，在創作中，剛滿周歲的兒子活潑可愛的樣子給了她靈感，尤其是看到兒子與小區里的幾個小伙伴們一起玩的情景，他們手拉著手，完全是一幅人之初場景，令人動容。每當有朋友在不同的城市打電話來告知看到了她的畫時，杜洋不禁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桃花塢年畫不只是千戶萬戶的吉祥桃符，更應該是可以登入大雅之堂的藝術品。這是杜洋新時期思索的問題。就工藝而言，桃花塢木刻的繁復、精巧是不須贅言的，就歷史而言，其源頭可追溯到宋，到了明代時日臻完善，唐畫家伯虎就曾經為這一形式畫稿，他本身也是居住在桃花塢。

早在清初，桃花塢年畫就曾遠銷日本，成為時髦的藝術品種，至今在日本還有很多博物館、圖書館和個人藏有大量的早期作品，甚至視為國寶。在參與籌備新的桃花塢年畫大展時，杜洋曾專程去日本走訪那些收藏蘇州年畫的場館和個人，從而對這一門類有了更縱深的了解和理解。為此，杜洋在繁忙的行政之余和創作之余，撰寫并發表了幾篇論文，試著以追溯和理清桃花塢年畫歷史的脈絡。最近正在撰寫的即《阿英收藏年畫過眼錄》。在實際追溯中，杜洋發現，桃花塢木刻年畫是一種含糊的統稱，實際上有些作品并非是用于張貼門楹的，如“姑蘇版”，就是真正的藝術品，如今一張上好的“姑蘇版”畫價格并不低于同時期的著名國畫家作品，關鍵是有錢買不到，驚艷，精彩，細膩，墨色如新，紙上的繁華，不只是藝術品，更是歷史的記錄者，其中價值不可低估。如今，擁有這些作品的機構有法國國家圖書館、俄羅斯皇家冬宮博物館、英國大英博物館、日本諸多政府博物館和大學圖書館等，就算是要借展手續也極其復雜。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些作品的走俏，杜洋更覺得當下應該有所作為。

桃花塢木刻年畫與中國繪畫的淵源、“姑蘇版”的影響和意義、“姑蘇版”與當下的關系、桃花塢年畫向何處去等等，杜洋在嘗試著木版與傳統繪畫的回歸和結合，也在嘗試著當下圖騰的實驗性作品，欣慰的是，她并不感到寂寞。如今，該館里與她同齡的一代喬蘭蓉、孫一波、杜娟、葉小香等新生代傳承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桃花塢年畫不僅得到傳承，也在年輕人的新思維下進行創新。

姑蘇繁華，已成為歷史，未來的繁華，不是空想。紙上的繁華，期待著新一代藝術工作者的傾心和匠心。

這些年，隨著榮寶齋、朵云軒、十竹齋等同行的發展，以及傳統木版畫在國際上的受到重視，馮驥才先生還曾多次聯名提出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而桃花塢木刻年畫又是第一批國家級非遺項目，隨著蘇州市不斷對它的投入和重視，并且桃花塢街區的改造和傳統文化恢復，譬如唐寅故居的恢復等，都將對這門傳統技藝有所助力。

滄桑巨變，桃花春風。杜洋和她的美麗藝術繼續在路上，也和她的同行們繼續行走在“奔夢路上”。

（感謝蘇州桃花塢木刻年畫博物館 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