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歧視與朋友圈危機

Anna

今年4月，我拿到了研究生畢業證書，從日本回國了。就像所有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的“海歸”一樣，

加入了早已焦土一片的求職戰場。我的本碩專業都是文科，

hold不住IT和金融，對于叱咤商戰的公關類工作也沒有興趣，

唯一的目標就是找一份碼字或者讀書的活兒，干到干不動為止。

萬幸，憑著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還不錯的學歷背景，

以及讀書期間多多少少積累的一些工作經驗和作品，吃閉門羹的概率還是很小的。

只不過，就算幾乎所有公司都為我打開了大門，找工作的經歷也還是常常伐開心。

因為生活就像肥皂劇，有些我以為“只有電視劇里才會這么演”的事，

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把面試官給訓了

在面試眾多公司過程中，我所遭遇的第一個問題，是歧視。這是我回國后面試的第一家公司，幸好，這也是遭遇了歧視的唯一一家。

面試官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性，個子不高，有點發福，是幾乎所有職場劇里都會配備的固定人物。但他的第一個問題就不走尋常路：“你在日本留學？那你會日語嗎？”Excuse me？我當時真的很想這樣反問他。只要不是當年暈倒在《非你莫屬》求職節目的舞臺上的那位法國“留學生”，我想絕大多數人和我一樣，都是要好好掌握留學國家的當地語言的。然而面試哪能這么滿嘴跑火車，我只能淡定地一笑，曲線回答道：“我的研究生論文全部是用日語寫的，您說我會不會日語呢？”

面試官“呵呵”一笑，連說“很好，很好”。就在我以為這是一位愛打哈哈的好領導時，他畫風一轉，來了句“唉，現在的留學生啊，都沒什么真本事。花父母那么多錢，也沒學會什么東西”

聽了這話我一呆，心想您這大帽子扣得可夠厲害，把所有野雞大學畢業生的鍋都讓我背了。然而，為了表示禮貌 ，我憋住沒有回嘴，以為他也就抽抽風，把對命運和社會的不滿都通過吐槽向我們這些沒有任何話語權的人宣泄兩句就算了。沒想到，面試官話風又轉，說：“你今年20好幾歲了吧？女孩子，這個年紀最麻煩了。又要結婚，又要生孩子，浪費公司的時間”

得，留學生歧視和女性歧視，這位先生一樣不落全占上了。早在回國之前我就聽說過現在“海歸”形勢不佳，也通過媒體報道對國內女性就業歧視的現狀有些了解，但真沒想過，自己剛一回國就會親身遭遇這樣的雙重歧視。聽說，現在說起“海歸”，第一反應不是“精英”而是“野雞大學”，對留學生的印象也不再是“獨自在外一人拼搏”，而是“富二代”和“啃老族”。而對女性的歧視就更多了，大多數都是圍繞生育來的：中國家庭中對孩子的撫育職能大多由母親承擔，所以求職者中還沒結婚的擔心她未來結婚請婚假、結了婚還沒生孩子的擔心她未來請產假、結了婚也生了孩子的擔心她未來生二胎

實際上，用人單位在面試階段就直接表現出歧視，我覺得反而是好事，因為這為求職者提供了最準確的參考：這家公司就算進去了，未來也還是會被歧視的，不如早早另尋高枝。當時，在聽了面試官把“留學生”和“女孩子”的槽翻來覆去吐了好多遍之后，我心里已經做了決定，死也不要在這種地方工作。不過，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涵養，在結束這場不愉快的面試之后，已經乘電梯下樓的我，想想覺得還是太憋屈，一沖動又掉頭上去了，直奔剛才的面試室，把剛才自己的內心獨白憋到內傷的話，全都劈頭蓋臉地向面試官砸了過去。

我敲開門，跟正在面試的另外幾位女生道了歉，說我有幾句話想跟領導說說，所以打斷一下，然后走到面試官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和我所認識的所有留學生朋友一樣，靠自己打工的工資和獎學金求學，都有自己的學術成果。”我說，“父母把我生下來，生來就是女孩子，不是為了有一天被誰說‘女孩子太麻煩才生的。”我又說，“留學生怎么了，女孩子怎么了，世上出色的留學生和女孩子多得是，不是您能想象的。”

當我噼里啪啦又急又快地把這些話倒出來，面試官還有面試室里還有的另幾位來求職的姑娘都呆了。我知道自己的行為特幼稚，最好的做法應該是屁股一拍早尋下家，但我當時心里真有這么個想法，并且也把它說出來了：“我說這些話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您這么大年紀了，連這些道理都不懂，那我一個小輩能告訴您的，也得告訴您，讓您知道知道這個理兒。”

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之后，我痛痛快快地跟面試官和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員告了別。真沒想到回國第一場面試就把面試官給訓了，看來預示了未來的求職路不會太平順啊。

入職一個月，我把老板開了

在經過了第一次面試的“洗禮”之后，我又經歷了面試官任性遲到、質疑我為什么不做跟專業有關的工作、90后創業老板開空頭支票不兌現承諾工資等等一系列奇葩事件，最終，我進了一家知名門戶網站旗下的廣告公司。出于對該公司主營行業的好奇和對文字的喜歡，在這里我選擇做一名新聞編輯。

這家公司在面試階段給我的感覺是相對正規并且福利制度完善，但也是進去了才知道，人家愿意給這份薪水和福利也是有原因的：活兒是真累啊！本以為工作內容就是跑跑現場，采訪業內高層人士，寫寫宣發稿，沒想到，由于公司的業務基本上圍繞線上宣傳，所以日常網站的更新、客移動客戶端的維護也都是我們這些負責文字工作的編輯在做。節假日不休、一日三更的節奏，忙到我學計算機的朋友都笑話我是做“網站維護”的。

如果只是日常工作的辛苦，其實并沒什么大不了的，年輕人嘛，不吃苦就是浪費青春了。但這家公司讓我不能忍的是，老板竟然讓我們給APP拉新！所謂的“拉新”，就是拉新用戶來注冊使用。公司有一款自己的APP軟件，大概是因為上架不久，又有同行競爭，裝機率和使用率都急待提升。按理，這得從用戶消費習慣的大數據上去做文章，但公司卻選擇了最原始的辦法，讓員工發動自己的親朋好友來安裝注冊，每人必須至少拉新20人。就像打車軟件里“邀請好友使用”的功能一樣，APP的每個用戶頁面都會生成一條特定的鏈接，發送鏈接給別人注冊，該用戶頁面下就會顯示已邀請人數“增加1人”。我一度懷疑這個功能就是為了方便員工內部拉新用的，因為領導竟然要求我們把顯示拉新人數的頁面截圖匯報，規定時間內沒完成任務的就要通報批評。這濃濃的中學老師作風也是醉了。

還沒等到我想好第一個要“拉”誰，部門主管又出了個奇葩規定。由于這個月網站流量指標未完成，為了增加用戶點擊量，主管要求我們部門的每個人（其實也就5個），各自在5個100人左右的微信大群里轉發我們自己的新聞網頁鏈接。接到這個任務的我很悲劇，因為這讓我正視了自己沒有他們口中的“人脈”的現實。好吧，沒有微信群，又不愿意禍害自己的朋友圈，那就去加新群吧。于是，每天除了工作，我還要在百度、微博、論壇等各種渠道尋找別人公開的微信群二維碼。因為這個經歷，我也第一次“深入”了解了各種微商、微課和不可描述的小黃群。雖然微信群只要掃一掃就能加進去，但要長久地待在里面卻很難。因為很多群主會定期清理發廣告頁面的群成員，比如像我這樣的。有段時間幾乎是加一個被踢一個，每天加5個群，發完廣告就被踢出來了，第二天又得重新找這樣的大群。以至于我為了保留在某大學生新生群里的席位，不得不“臥底”，披上了“2012級電子信息系xx”這樣的馬甲，在群里跟這些“學弟學妹”們聊了好多天。唉，城里套路深，學弟學妹們不要怪學姐演技太好。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個月，終于，我忍不下去了。因為主管的下一步指示，是要攻占我們的微信朋友圈，把我們的廣告鏈接像病毒一樣擴散在所有員工的私生活里。我想了想拉新界面上尚顯示的“您已邀請0位好友”，以及被我屏蔽的一位做保險的朋友，決定還是不要步他的后塵，成為朋友圈里“不受歡迎的人”。于是，我就以“不想給APP拉新，也不想破壞個人社交圈”為由，把老板給開了。

其實我的求職經歷大部分情況下是順利的，有親切的面試官和漂亮的前臺妹子，偶爾奇葩只是小概率事件。這兩次經歷也并沒有讓我對國內求職路灰心喪氣，因為樂觀如我一直相信試錯理論，覺得人生偶爾走到了歪路上也沒什么大不了，這只會幫助我加快找到正確道路的速度而已。在把第一任東家開了之后，很快我又找到了現東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在國內就業的大壞境下，我現在能清楚地知道現任東家在對待員工私生活上的尊重有多么難得，也知道一份沒有加班、不盤剝員工下班時間的工作有多珍貴。希望還奔波在求職路上的每一個人，不管試錯幾次，都能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幸運。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