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不安全

嚴文華

安全不安全，是被社會文化環境塑造出來的觀念。

安全感更是變成一件帶有主觀色彩的事情，而不是純粹客觀的事情。

從這個意義上說，很難說哪一種文化中的做法更安全，或更不安全。

在新文化中適應得好，其標志之一就是和當地人一樣擁有安全感。

“太危險了！”

在外國人眼中，中國最不安全的是交通。

“我不知道該怎么走路了。綠燈時我以為該我走了，但看到幾輛助動車橫穿過來，我只好不動了。”這是很多剛來中國的留學生的感受。

還有一個留學生說：“我在路邊停下來，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走。我看不懂中國的交通規則，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規則。環顧四周，似乎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懂這些規則，沒有人因規則的沖突而受傷。”

有一個韓國學生和我一起過馬路時，指著右拐車輛問我：“綠燈亮了，應該我們走，為什么這些車要走？”

我跟他說，大部分路口右拐車輛是隨時可以走的，不受紅綠燈限制。

他驚訝地反問：“行人不就很危險了嗎？”

我對他的這種說法也很驚訝，“難道韓國右拐車輛也要按指示燈走？”他點頭。后來去了韓國，我發現確實如此，綠燈一亮就是行人的天下。

我曾陪一位美國教授在校園里走，短短的幾百米，他至少驚呼了三次“太危險了！”

第一次是在我們前面幾米處有一輛快遞電動三輪車，車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壘著好多個箱子。“啪”，一個箱子掉下來，嚇了我們一跳。

“怎么可以裝這么多貨物呢？車胎都壓癟了。太危險了！”

我向教授解釋，“雙十一”購物狂潮引發快遞劇增，他還是連連搖頭，追問：“要是貨物砸在人身上怎么辦？要是貨物摔壞怎么辦？要是后面的車把貨物碾壓了怎么辦？”

第二次是我們走在橋上，一輛摩托車從我們身后竄出來，因橋面窄，這輛車貼著我們的身體呼嘯而過，教授嚇得出一身冷汗，足足在原地呆了幾秒鐘，等他有了反應，顫抖著身體說：“太危險了！怎么可以這樣騎車？”

第三次是經過一個丁字路口，一輛電動自行車沒有任何減速或示意左拐，正直行的另一輛車急剎車，電動車拐了一個大弧線，揚長而去。騎車人和司機都淡定得像沒發生過任何事。美國教授看得目瞪口呆：“雙方都不用停下來？在校園，這不是很容易發生事故嗎？”

其實，我倒真沒聽說發生過什么惡性交通事故，他迷惑不解：“是騎車人車技高超？還是你們非常善于避讓？”

有一位德國學生，他急著去辦事，我們借給他一輛自行車，他拒絕騎，因為他的頭盔放在宿舍沒有帶來。還有一天他隨身攜帶了頭盔，仍拒絕騎我們借給他的自行車，因為車上沒有尾燈、沒有反光條。有一個中國學生自告奮勇地提出騎車帶他，他震驚了：“你不知道自行車不能載人嗎？”他的話震驚了所有的人，大家再不跟他提騎車的事了。

“要報警嗎？”

我在國外也看到過各種不安全的事，至少在中國人看來，是不安全的。

在美國，我曾去過大學生宿舍。剛一進樓道，與我一起的中國留學生馬上吸鼻子、皺眉頭，他說：“又有人吸毒了。”

我嚇了一跳，馬上問：“要報警嗎？”

她聳聳肩說：“可能只是大麻，不用管了。剛來時有人告訴我，凡空氣中有這種氣味，就是毒品，我當時也嚇了一跳。在與父母視頻時隨口說了這件事，我的父母緊張得要命，說和癮君子住在一起，那還得了！癮君子們犯了毒癮，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他們為此整天提心吊膽，逼著我換宿舍。這不，我換到這兒來了，但發現仍有這種氣味。這次我沒與父母提這件事。我和美國同學交流過這事，他們覺得吸食大麻，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毒品，只是一種吸煙。在中國人看來，只要沾了這些東西，就會成癮，非常危險。但有些美國大學生卻認為，他們只是嘗試新的事物，有人確實會成癮，但也有人嘗試后就決定不再吸食。”

在德國，隨處可見孩子們玩耍的游樂場，居民小區里有，商場里有，學校附近也有……我發現這些游樂場有兩個特點——一是經常只看得見孩子、看不見家長，孩子們自個兒在里面瘋玩。我見過一群孩子在沙坑里比賽揚沙子，他們把沙子揚得漫天飛舞，每個孩子都是從頭到腳的沙子，也沒見著大人們出來阻止。孩子們發生爭執、打鬧，通常也是自己解決問題。初次讓女兒與他們一起玩，我是覺得不安全的，慢慢地才適應。而那一陣子，不論怎么給女兒洗澡，她的床上總是有沙子。

二是有些游戲設施具有一定的挑戰性和危險性，要是在中國，我一定不放心讓女兒玩。我見過一種巨大的圓盤，上面可以坐好幾個孩子，另外一些孩子在下面推，使的力越大，圓盤就轉得越快，看得我膽顫心驚，覺得上面的小孩隨時可能掉下來，而坐在上面的孩子一邊尖叫著一邊讓下面的伙伴們推得更快。還有一些攀爬的架子，小孩上去沒有任何保護的話也很容易摔倒或掉下來，但似乎沒有孩子和家長擔心這些問題，只要天氣好，永遠都會有孩子在那里笑鬧玩耍。

在德國學校，會有各種游戲，孩子們奔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我有時候覺得孩子們的速度太快，打鬧得沒有限度，老師們難道不擔心孩子們會磕著碰著嗎？難道不考慮安全性嗎？

一位朋友放學接孩子時，發現孩子受傷了，衛生老師已經處理了，膝蓋處貼著一大塊膠布。褲子摔破了，老師給她換了一條。從褲子破損的程度和上面的血跡來看，傷得不輕。我看到后很吃驚，想著朋友一定會馬上帶孩子去醫院，結果她輕描淡寫地告訴我：“衛生老師很專業的。24小時后我帶她去藥店再換一次膠布就可以了。”

“真的不要去檢查一下嗎？會不會留疤？”

“不要緊，老師說了，是孩子們做游戲追逐時摔的，衛生老師做過檢查了。小孩子愈合能力強，這種膠布相當于外科小手術。”

等孩子去掉膠布后我才發現，孩子的確傷得不輕，要是在國內，我肯定要帶孩子去醫院的。膠布的功能雖強大，但皮膚上仍留下淡淡的疤痕。朋友卻不以為然，說長長會好的。

有一次去南非的約翰內斯堡開會，一天晚上參加了活動從賓館出來，因離住地只有步行10分鐘的路，所以想走回去，門口的保安卻攔住我和同事說：“建議你們坐出租車回去。晚上太不安全了！”賓館門口的出租車要價高，于是我們要走到街上叫出租車，但巡警過來跟我們說：“你們還是到賓館門口坐車更安全。你們在這里站著攔車，很有可能成為犯罪分子的目標，太不安全。”我們只好坐了高價出租車回住地。此時此刻，我無比懷念在上海擁有的安全感。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不用考慮是在白天還是晚上，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后來，我們大白天去約翰內斯堡市區逛，路上向巡警問路，他不僅指了路，還非常嚴肅地跟我們說：“建議你們把照相機和地圖放進包里，而不是拿在手上。現在你們這樣一手拿地圖、一手拿相機，是在向別人昭示你們是游客。”

散漫的我們頓時心生警惕，一下子收斂了許多。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