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誰與共

◎一朵蓮

一簾幽夢誰與共

◎一朵蓮

若不是那場杏花雨，淋濕了蘇盼奴的綺羅裙，也就不會有佳人才子的一見傾心。

那日，錢塘江畔游人如織，歡聲笑語不斷。杏花朵朵綻放，微風輕輕襲來，幾個娉婷的身影閃過，裙袂飄飄環(huán)佩叮當，惹得眾人不賞美景賞美人。原來是杭州官府歌妓蘇盼奴與眾姐妹來踏春游玩。

身為歌妓，一直周旋于達官貴人間的蘇盼奴盡情呼吸著芬芳的花香，就連低矮的青草映入眼里，也是那么清新迷人。而一場小雨不期而至，姐妹們嬉笑著四處躲雨。

蘇盼奴不急，她興致盎然地漫步雨中，感受著“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意境。雨絲輕沾杏花，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青絲高綰的發(fā)髻上，落在月牙白的裙上。當淋濕的衣裙勾勒出蘇盼奴曼妙的身姿時，她才意識到，再不躲就會被人恥笑。

見不遠處一座草堂掩映在竹林深處，慌亂的蘇盼奴推門而入，卻看到了一張俊美的臉和那人吃驚的表情。草堂里，一位青年男子捧書在讀，也許正沉浸在詩詞的美好意境里，蘇盼奴的闖入讓他驚訝不已。

轉(zhuǎn)瞬，男子展眉輕笑，迅速取出一件長衫披在蘇盼奴身上。男子名叫趙不敏，是皇家書院的太學生，在此閉門苦讀求取功名。一場出其不意的杏花雨，成就了一段美麗情緣。

蘇盼奴在不經(jīng)意間闖入這個青年學子的心扉，他不在乎她的出身，也沒有討好她的意圖，只是真真切切地愛著她。他喜歡陪她賞花開半夏，喜歡與她攜手漫步楊柳河畔，看鴛鴦水中游。她喜歡的，他便甘愿去做，亦如此刻，陪她去看枝頭青杏。

蘇盼奴是官妓，不能擅自談婚論嫁，而趙不敏只是貧寒學子，拿不出錢來為她贖身，只有求取功名以圖未來。但相愛已不易，還能奢求什么？

每日草堂相會都是最甜美的時光。褪去浮華艷麗的衣裙，換上粗布衣衫，蘇盼奴甘愿洗手做羹湯，吃著粗茶淡飯也覺得格外香甜。倚坐窗前，蘇盼奴飛針走線縫補衣衫，趙不敏窗下苦讀，抬頭瞬間兩人相視而笑，濃濃愛意蕩漾在彼此心間。暮色蒼茫時，一盞清茶捧到案前，茶香書香氤氳，而綠紗窗前映著的兩個身影相偎相依。

在月光融融的夜晚，趙不敏會手持竹簫，吹一曲《陽春白雪》。蘇盼奴則一步一蓮花，長袖輕舞。舞姿曼妙，簫曲悠揚，恍如神仙眷侶。

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科考即將到來，趙不敏不得不赴京趕考。彼時秋意正濃，荒草萋萋，一杯清酒，不耐秋風瑟瑟，萬語千言，皆化作盈盈淚珠。

一張琵琶輕輕彈起，蘇盼奴輕啟歌喉：“幽夢一簾綴花間，清風明月舞翩躚。滿腹相思誰與共？天涯遙遙盼君歸。”她心中有不舍也有糾結(jié)，他此去不知何時是歸期，更不知能否得中。倘若得中，他又能否踐守承諾？蘇盼奴柔腸百結(jié)，欲言又止。

一曲離歌伴著趙不敏踏上漫漫旅途，而蘇盼奴則傷心等待。日子變得索然無趣，思念的話語又不知對誰說起，每日應酬之后，她的心里充滿落寞與悲傷，既牽掛遠在京城的趙不敏，又擔心他高中后拋棄自己。患得患失間，秋去冬來春又至。

當彩色的紙鳶飛滿天空時，趙不敏也如紙鳶般飛回到她身邊。他得中進士，回來等待補授官職。蘇盼奴喜極而泣，以為一片癡心終有寄托。

但好事總多磨，蘇盼奴是官妓里最出色的，官府自然不肯輕易讓她脫籍。而趙不敏畢竟也是官家身份，不能為此爭辯。彼時，他又被派往襄陽任職，需即刻啟程。

山水迢迢，又是一場別離。蘇盼奴穿上初次相遇時的裙衫，臉上薄施粉黛，輕輕彈起琵琶，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滾落，打濕羅裙。此去經(jīng)年，又將遙遙無期，自己的一片深情也會如紙鳶般在天上飛，何時才能安穩(wěn)落下？趙不敏淚濕衣衫，強忍悲傷安慰著她。蘇盼奴的癡情，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人在仕途身不由己，只得灑淚揮別。

相愛雖然短暫，情意卻纏綿，而相思則深入骨髓。不堪相思苦的蘇盼奴最終病倒。一個凄風苦雨的秋夜，纏綿病榻的蘇盼奴掙扎著坐起，穿上那件素雅的裙裳，焚一爐香，輕輕彈唱著“幽夢一簾誰與共”，曲終弦斷，一縷香魂悠悠消散。

而此時的趙不敏依然在為她脫離官籍的事情四處奔波。夜深人靜時，這個癡情男子會獨自站在月光下，深情地吹起竹簫，曲意悠悠，眼前恍若佳人聞曲起舞，那份思念刻骨銘心。不久，難耐相思苦的趙不敏也在一個凄涼夜里含恨離世。相愛不能相守，相知不能相聚，癡情的人兒最終為情而殤，生死與共，令人唏噓。

又是一年三月，錢塘江畔游人如織笑語歡聲，杏花枝頭怒放，細密的小雨不期而至。只是杏花雨里，再不會有那場浪漫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