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風起撼花鈴

◎凌小汐

晚來風起撼花鈴

◎凌小汐

晚來風起撼花鈴。人在碧山亭。

愁里不堪聽。那更雜、泉聲雨聲。

無憑蹤跡，無聊心緒，誰說與多情。

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

——清·納蘭容若《太常引》

這晚，納蘭容若宿于碧山亭中。起了風時，風吹動了護花鈴，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不遠處傳來山泉鳴音，水流潺潺不絕。屋檐上寒雨瀟瀟，漸至如訴，滴答作響。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更映襯出山居之夜的岑寂。寂寥之人若是遇著了岑寂之境，勢必是要起惆悵的。一如此刻，窗外風聲、雨聲、泉水流淌聲、護鈴搖動聲……都穿透在寂靜中，更是帶著清晰可辨的逼仄，直入他的耳，擾了他的心，以致他于夢中醒來后便睡意全消，輾轉生愁。

他被這愁意擾了清眠，精神愈發清醒，心緒愈發無聊。不禁思索方才的迷蒙夢境，竟無一點憑據蹤跡。一時間，他如失了心愛之物般惋惜懊惱，想這夢境尚未分明就被這風雨給驚散了。一場好夢乃是可遇不可求，這其中于他而言的因緣與珍貴，又有幾人知曉？

這闋《太常引》沒有確切時節，沒有確切地點，我們只能旁證推測，應是納蘭容若離家夜宿別處時有感而發所寫。

既有護花鈴，必非荒野旅途之作；而山亭鳴泉，亦非相府可有，唯京郊西山別墅方可當之。由此推斷這首詞是在玉泉山所作。

花鈴亦稱護花鈴，是一種系在花枝上的小金鈴。古人因惜花，怕鳥雀來糟蹋，于是在花枝上系上鈴鐺，鳥來時鈴鐺自響，以便將鳥雀驚走。納蘭容若另有《臨江仙》詞寫道：“幾回斷腸處，風動護花鈴。”這護花鈴響定是惹他想起了舊事，舊事若刻骨銘心，一種為分享之喜悅，一種是獨處之悲痛。他這一夜自是后者，所以他的愁才如斯不堪。

他幽幽一嘆，無盡落寞起來。夜色有多深，落寞就有多深。這落寞是比寂寞更無力的狀態，有被抽空似的靜默凄婉。

詞中字句，一個“不堪聽”，一個“誰說與”，一個“又何必”，皆是讀后心有不忍，這世間的溫暖情意為何單獨舍棄了他。宿命與生性在他身上屢屢糾結，不知是性格決定了命運，還是不可抗的命運塑造了他的性格。

納蘭容若應是兩者不可相愿相好，亦不能相舍相棄的。又因人世太過涼薄，如此便常有愁緒，日積月累凝固成了頑疾，身心俱損。

讀他的詞，無論歡喜悲戚，皆是懷著一顆愛憐之心，歡喜者怕好物易散，悲戚者怨命運不公。縱觀此詞，意旨似在“無聊心緒”四字上。至情流露，不假雕飾，隨口說來，自然而然由此警句。納蘭詞的勝境，于此可見一斑。

納蘭詞是一枝無限嬌艷又無限清純的花，悄然開在我們心尖上。這當中的好，讀懂了，便是一輩子的愛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