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向晚，折扇添香

◎承　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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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向晚，折扇添香

◎承彥

每每觀昆曲《牡丹亭》，總為杜麗娘驚心。粉面紅唇的女子著一襲繡花衣裙，長長水袖層層疊疊地堆在腕際，水袖外是如若春蘭的指，而婉轉于蘭花指間的是一枚小巧玲瓏的折扇。

昆曲不僅唱詞委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且演員的身段極耐看。細柳身姿隨盈盈碎步搖曳生風，纖纖玉指凌空飛舞，好似花枝因風起，在徐徐清風下浮動出不同姿色的苞蕾。最妙的還不盡于此，而是安然立于演員指間的物什，一古鏡，一柳枝，一書，一筆，一扇，這些物什同顧盼生情的眼睛一樣會說話，和著珠圓玉潤的腔調撥弄臺下看客的心弦。

折扇是昆曲演員指中常見的物什。杜麗娘的那枚折扇便被她舞得似游龍，如飛鳳，時而逐浪戲珠，時而橫臥江面，時而振翅高飛，時而俯首回眸。

少時讀杜牧那句“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覺得絹帛制成的團扇握于閨閣女子的手中恰到好處，若換了別的皆不妥。不曾想那一開一合的折扇曲徑通幽，卻比團扇更能吐露閨中女兒的一種相思，幾處閑愁。

《牡丹亭》中的小丫鬟春香手中執的就是一柄團扇，她在戲中亦作了“撲”的姿態，那悠悠然的動作雖也顯出小女兒家嬌俏頑皮的可愛之處，但比之杜麗娘執折扇的端莊秀雅、含蓄蘊藉，總有一些差別。什么人執什么扇，這扇的不同大概也是昆曲中閨門旦與花旦的區別之處了。

若能邂逅一次指間拈一枚折扇的閨門旦，便是前世修來的福祉。看著妖妖嬈嬈盤桓于她們指間的折扇，你愿頃刻化身一玉佩，一絲絳，只求能系于折扇之下，與她共赴一場風花雪月。抑或你幻想變回千年前的大家閨秀，在臨窗的書案前焚一爐香，混合著窗外的花香，細細描摹扇面上的風情。將心愛的山水、花鳥、詩詞、文章均藏于折扇的一方乾坤中，攜他同賞春色，仿佛挽著中意的少年漫步在繁花似錦中。

古時住在深深庭院里的女子都向往朱門外的山水世界，羨慕云中自由自在的飛鳥，所以她們便把這些全都搬進折扇。在妝樓上描著折扇，在綠蔭下看著折扇，終日相依相守，那扇似也有了靈魂，能夠同她們互通心意。

折扇滿滿的皆是小兒女彎彎繞繞千轉百結的幽幽心事。風暖日沉的傍晚，倚一棵挺秀梅樹，就一點殘陽斜照的光亮，拇指與食指輕輕相扣，捏折扇一角緩緩展開，那經年的故事、陳年的綺夢便一點一滴從扇骨的縫隙中溢出，漏進閨閣女子的心湖，漾起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無怪乎《紅樓夢》中麝月見寶玉為博晴雯一笑縱容她撕扇子時的怨懟。因為扇中的世界全是女子閨閣歲月里的牽念，那被撕碎的不是折扇，而是一縷縷靈魂。看滿地殘破紙片堆積，怎不是在看碎了一地的少女心事徒惹清淚。

折扇是女子的閨閣密友。在明月高懸的寂寥深夜，偶然途經點一星燭火的少女閨房，也許還能聽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對著手中折扇細細私語，透過薄薄的茜紗窗隱約可瞧見她們羞紅臉頰上的莞爾笑意。

多年后，待那些豆蔻年華的少女嫁為人婦，在一個閑暇的午后，翻看陪嫁的箱籠，與舊日故友相逢，是否還能憶起曾經似水流年里與她一起度過的每一寸靜好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