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飛
(作者單位:南京曉莊學院音樂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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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伴奏藝術的歷史變遷與發展特點
燕 飛
昆曲之美,美自婉轉柔美的唱腔、風雅綺麗的唱詞、細膩悠遠的絲竹聲,虛實寫意的表演。沒有這些要素的構成,昆曲就無法從一個地方劇種轉變為國劇,風靡大江南北。魏良輔著手聲腔改革時,提出伴奏樂器應該同時變革。之后的昆曲伴奏樂器的改革發展,成就了昆曲的完美蛻變。研究昆曲也必須關注伴奏音樂的歷史發展才能更全面的了解昆曲,欣賞昆曲之美。
昆曲 伴奏 歷史變遷
一個戲曲劇種的發展離不開伴奏樂器的完美配合,因為伴奏樂器與聲腔劇種在音樂曲調、演唱風格、藝術特色方面有著密切關系。甚至有些劇種直接是以伴奏樂器來命名,如河北梆子,山東柳琴戲、河南大弦戲等。昆曲則是伴隨著唱腔革新而進行樂器的改變,隨著歷史進程不斷變遷而發展。旖旎瑰麗的唱腔與笛、三弦、琵琶等絲竹管弦樂器的完美結合,極大地增進了昆曲音樂的美感。其融合南北曲的藝術特點,成就了昆曲超越其他三大聲腔而逐漸發展成為南北皆擅的全國劇種。
明朝建立以來,隨著經濟文化中心的轉移,戲劇演出的格局正逐漸產生變化。作為正統演劇形式的元雜劇日漸式微。此時的北曲是由弦索伴奏,而南曲則只用鼓板按節拍為主。
受到朱元璋欣賞的南戲傳奇《琵琶記》,是運用海鹽為主伴奏的南戲聲腔。演唱出色但伴奏音色不夠出色,后命人制譜用北方弦索伴奏,但“南曲北調”存在樂器的音色協調、彈奏手法等方面還存在很多問題。無法推廣,這種伴奏方法就被淘汰了。
(一)作“新聲”改樂器
曲圣“魏良輔在嘉靖、隆慶年間居住在昆山的太倉,對當時的南曲的”粗鄙深有感觸,便開始對聲腔進行革新,革除南曲唱腔中的“乖聲”、“平直無意致”的弊病,吸取北曲演唱的藝術成就,融合南北曲優點的唱腔,造就一種細膩優雅、柔美悠長的“水磨腔”。但是唱腔雖美,伴奏音樂卻無法與之匹配。魏良輔創制昆曲新聲的同時必須改革伴奏樂器以符合昆曲新聲的韻味。
(二)定“弦索”近南音,改三弦、創提琴
魏良輔昆腔創新在伴奏樂器上得到了張梅谷、謝林泉等簫管樂師的協助。昆曲清唱時運用“一拍、一簫一寸管”,增添了昆曲婉約清麗的效果。而當“長于歌而劣于彈”的魏良輔遇見北曲樂師張野塘后,與之合作相得益彰。據宋直方《瑣聞錄》載:野塘既得魏氏,并習南曲,更定弦索音節,使與之南音相近,并改三弦式,身稍細而其鼓圓,以文木制之,名曰弦子…其后有楊六者,創為新樂器,名提琴。”據上述記載可以看出,張野塘重新制定弦索音節,使其與南音相近,幫助魏良輔解決了一直以來南曲與弦索伴奏音樂上無法協調的問題。三弦形制的改變以及楊六創新的提琴,都是從樂器的改變上產生了柔曼婉約的音色效果,與昆腔相配尤為合適魏良輔的昆曲唱腔改革及樂器的改革,增加了昆腔的可聽性及藝術境界。嘉靖之后,笛管在昆腔、南曲演唱中就成為主導,至晚明時期,笛、管、笙與琵琶、三弦形成小型絲竹樂隊組合模式。
“水磨腔”由魏良輔改革而應運而生,這種腔調凝練了昆曲演唱的特色。在音樂旋律方面,沿襲了南曲的風格,采用傳統的五聲音階,音樂以級進為主,運用較多的裝飾性花腔,節奏上具體表現為放慢拍子,延緩節奏。將原來一板三眼的曲子放慢一倍,再加“增板”即將4/4拍變為8/4拍,這就給音樂伴奏增大了布局空間,變化也較為自由,使其婉轉細膩,柔曼悠遠的昆曲音樂流傳至今。
(一)定譜演奏、文武場伴奏建制的確立
魏良輔《曲律》一書記載,“清唱,謂之冷板凳,不比戲場鑼鼓之勢”。在初期,昆曲是以清唱為主,以笛管為伴奏。當三弦、提琴等弦索樂器的加入使得昆曲伴奏不僅用于清唱還可能行之劇場。沈寵綏《弦索辯訛》中提到“昆山有魏良輔者,乃漸改舊習,使備眾樂器而劇場大成,至今遵之”。而當梁辰魚的《浣紗記》成功上演,則是完成了“曲”到“劇”的轉變,場上伴奏音樂的豐富,定辭、定格、定調、定譜的規范演奏對于昆劇音樂整體的演進,對整個昆劇舞臺的發展都有著重要作用。在此之后,昆劇的場上表演與演唱一直使用文武場伴奏,通過整個文武樂隊的演奏,歌、舞、樂各種表演手段相互配合的藝術表現形式,加上鼓板和曲笛的引領,輔之以劇目、曲牌唱腔的烘托。這一傳統伴奏模式也成為中國戲曲不同劇種伴奏模式的基本形態,這也是昆曲成為“百戲之祖”的重要因素之一。
從昆山腔的改革到樂器的創新,在魏良輔及眾多樂師的不斷努力實現了華麗轉身,昆山腔這一誕生于江南小鎮的地方聲腔,其影響力日益擴大,最終被廣大文人曲家、百姓官員所接受,并在今后的實踐中不斷發展,逐步成為眾人喜愛的優秀劇種。
(二)伴奏樂器的表演特色
(1)曲笛在昆曲表演中的運用。自聲腔改革以來,曲笛因其演奏音色、調式音階、演奏技巧、易于塑造藝術形象等方面,成為昆曲音樂伴奏的主要樂器。曲笛根據昆曲演唱中的不同角色相應具備不同的調門,而具體的定調是由劇中的人物性別、年齡身份等因素。曲譜則依據傳統工尺譜,有著自己的調名與轉調方法。演奏技法也是運用“依腔”、“貼調”等傳統技藝。通過控制氣息的大小緩急使得音色強而不燥、弱而不虛、給人以舒緩平靜、優雅清麗之感。為了使演奏出的音樂與舞臺上的藝術形象更加融合貼切,曲笛可以由不同的角色、劇情內容以及演員的音色不斷調整。例如在小生、旦角演唱時,充分運用曲笛高音區中明亮清麗的音色來展現小生的輕快、旦角的柔美。如在《游園》中的[步步嬌]中,演奏音色則是嫵媚溫婉的。舞臺上的演唱與曲笛恰到好處演奏配合,令昆曲的水磨雅致之感得以傳承,體現中國人傳統文化的“中和”之美。
(2)其他配奏樂器在昆曲表演中的運用。昆曲的伴奏樂器除竹笛外,其他配奏樂器也是各具特色,承擔著為昆劇表演的增添色彩的重任。三弦原是為北方弦索樂器,經過北曲弦索名家張野塘的改良后,從形式、音色、演奏指法都與北方三弦不同,名曰弦子,也稱“曲弦”。它與笛、鼓板被稱之為昆曲三件頭,是昆曲清唱中的重要樂器。昆曲三弦的音響色彩較為清淡典雅,其伴奏技法十分復雜細膩,與演員的唱腔特點、劇情內容以及鼓板的板眼、曲笛的飄逸配合的如此婉約動人,令人陶醉。
而提琴的創建,則屬于昆曲樂隊中特有的拉弦樂器。提琴不同于西方的小提琴也不同于今天的二胡。樂器樣式李漁在《閑情寄偶》中提到:“提琴較之弦索,形愈小而聲愈清,度清曲必不可少。”它的音量雖小,柔和但不沉悶,且極具穿透力。除度清曲之外,還用于舞臺上生、旦角色的助奏。這些樂器的形制和音色都符合昆曲所追求的典雅細膩的美學追求,符合中國傳統文人音樂的平和淡雅的原則。明代潘之恒在《敘曲》中有一段細致的描述,“秦之簫,許之管,馮之笙,張之三弦,其子以提琴鳴,傳于楊氏。如楊之摘阮,陸之箏,劉之琵琶,皆能和曲之徵,而令悠長婉轉以成頓挫也。”可以看出,當時伴奏樂隊所使用的樂器除了曲笛之外,還有簫、管、笙、阮、箏、琵琶等,無論樂器的多少,都是以“能和曲之徵”為目的。對于所選樂器的音色、風格都必須符合昆曲柔曼悠長、細致典雅的藝術風格。
(一)規范正統的演奏標準
昆曲的演唱講究“依字行腔”,對于以四聲陰陽為依據的進行創腔有著嚴格的規定,那么在昆曲伴奏方面,也有其特定的伴奏模式。如曲笛演奏的旋律必須根據字腔的走向來發展,不可以隨意自由演奏,否則會引起倒字的問題。因此,昆曲的伴奏不在于追求演奏技巧的難度,而是規范標準的行腔演奏才能與人聲演唱自然的融合。這表明要做到這點,樂工們必須通過學習“拍曲”入門,熟知昆曲演唱的吐字、行腔、潤腔、節奏等技法,獲得識譜、用調等能力,掌握絲竹管弦的奏法,只有經過如此規范系統的訓練,才能在昆劇場上進行規范的伴奏,獲得與人聲、舞蹈互相融合的藝術境界。
(二)歌樂相合的伴奏準則
中國古代自產生歌曲以來,歌與樂的關系就是一種相互依存的狀態,遵循歌樂相合的藝術準則。歌者與樂者,彼此之間既有獨立性又有融合,兩者追求的是使樂曲聲腔更為動聽,蘊含著文人音樂的審美追求。通過兩者之間相互融合,達到昆曲細膩典雅的意境美。自《浣紗記》搬上舞臺,昆曲音樂有了定譜演奏和穩定的樂隊建制,但在此后,職業昆曲樂工的成熟,使其與之前文人清唱的伴奏形式及性質發生了變化。清代戲劇家李漁在其所作的《閑情偶寄》中指出:“絲、竹、肉三音,向皆孤行獨立,未有合用之者,合之自近年始。三籟齊鳴,天人合一,亦金聲玉振之遺意也,未嘗不佳;但須以肉為主,而絲竹副之,使不出自然者亦漸近自然,始有主行客隨之妙。”從李漁的這段話可以看出,當絲竹與人聲相合時,應以演員的唱為主,以管弦樂從之。可以看出到了清代,昆曲場上樂隊伴奏從清曲演唱追求“歌樂相合”的意境到注重劇場演唱技藝的轉變。這也是昆曲從文人性、規范性的自我欣賞轉變為真正的劇場藝術,這種轉變也擴大了昆曲的傳播范圍,使其獲得更為廣泛的聽眾。更重要的是此種轉變對近現代戲曲伴奏藝術具有深遠的影響。
(三)典雅細膩的寫意風格
在唱腔風格上,昆曲的旋律典雅、優美。在伴奏藝術上,樂隊必須依據劇情的不同、人物的性格、變化的情緒來配合,當人物情緒、音色、常去的等發生變化時,伴奏的方式也要隨之改變。伴奏音樂必須與演員極為貼切,模仿唱腔的韻味,同時音樂本身受吳中民歌的影響而具有清麗悠遠的特色,使昆曲伴奏風格具有典雅細膩、柔美悠長的特點。
由于昆曲的表演過程并不是對生活行為的寫實模仿,而是對其生活意境進行提煉的寫意風格,在表演過程中,即使是唱歌,沒有一個音符是離開劇情的。那么對于昆劇音樂來說,伴奏音樂也需與演唱者同樣注重音調的輕柔婉轉、聲音的控制、節奏速度的快慢等,運用各種疊腔、滑腔、擻腔等腔化手法使得音樂與唱者完美地結合。這種演與奏相互間的融合使得昆曲藝術表演具有想象的空間,意境的追求。對于其他戲曲、民間器樂等也都有著一定的啟示,蘊含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審美精神。
回顧中國戲曲音樂史,昆曲之所以成為“百戲之祖”,是因為它融合多種戲曲聲腔的精華,又在歷史發展中注入新的藝術手段。昆曲的伴奏音樂在整個昆曲發展過程中,同樣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伴奏音樂同樣體現著昆曲水磨致雅的藝術風格和審美意蘊。伴奏與昆曲表演相互影響,相互促進,使得昆曲藝術得以傳承。
中國戲曲唱腔和伴奏音樂都是具有一定的程式規范性,它們在表演中既有固定程式又有一定的靈活性,寫意性。昆曲的伴奏音樂會隨著演唱的變化做隨機靈活的變化,使其音色與昆曲人聲較為貼近,為昆劇表演增添色彩。
隨著歷史的發展,昆曲在當代社會的傳承也需要熟悉并掌握昆曲音樂的藝術特點及應用規律。一方面需要追根溯源找尋傳統昆曲音樂伴奏的本質規律,使得昆曲古典韻味得以傳承。另一方面,通過了解昆曲伴奏音樂的發展規律,在當代音樂創作中在傳承傳統的基礎上適度創新,才能創作出更為優秀的昆曲音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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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曉莊學院音樂學院)
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指導項目《南京地區昆曲藝術的傳承與發展現狀研究》(2012SJD760060)階段性成果之一。
燕飛(1979-),女,南京人,文學博士,南京曉莊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音樂理論、近現代作曲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