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王春風

（吉林省長春市少年宮，吉林 長春 1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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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青絲

王春風

（吉林省長春市少年宮，吉林 長春 130000）

早起，母親又在梳頭發了。她向右偏著頭，右手輕握一縷發絲，左手持著木梳，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梳著頭發。透過她略略稀疏、薄薄的、蓬松的頭發，我似乎能隱約看到母親的手掌。她將梳下來的頭發板板正正地收好，放到發黃的報紙里，在那里，我見到了母親被時間侵蝕的痕跡。

記憶中母親的頭發還未如此。曾翻看過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上母親的面龐泛著青春紅潤的光，戴著高高的研究生帽，一縷流蘇靜靜垂下，尤為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發，披在腦后，一瀉如注。

母親那一頭黑發，是我兒時最為向往的。

猶記得兒時同母親洗浴，母親潤濕了她的長發，三千青絲順從地伏在她的背上，長長的，如錦緞一般。小小的我伸出稚嫩的小手，去觸摸我那時遙不可及的夢。母親順滑的長發，讓我羨慕不已，或許，我是在羨慕她的青春美麗。只是，我那時的頭發，還只能用彩色的皮筋繩，扎成滿頭的短短的發束，像一只小小的沙灘排球。曾多次央求母親給自己的頭發施施肥，讓我也能長出那么長、那么柔順的頭發。母親每每聽到之后都會溫婉一笑，貼在我的臉蛋上細語輕聲，重復著“再長長，自然就會有”的話。每次說過，母親都會撫摸自己的長發，臉上掛滿了幸福。

母親不愛化妝，甚至不去精心侍弄她的頭發。她的直發總是披在腦后，偶爾扎起，卻也不裝飾。母親說，樸素也是一種美。我想，大約是母親的青春，能夠抵得過歲月的流逝吧。但此時，我知道我錯了。

我慢慢長大，上了小學，母親每日洗衣做飯，長發總是扎成一個馬尾。放學后她為我檢查作業，講解我的錯題。她的長發就披散在肩上，反射出燈光，如寶石一般。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單調而枯燥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往復，母親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中，不知何時冒出了幾根白發，短短的，隱匿在母親額前的碎發中。直至一天，母親對鏡梳頭時，驀地發現那幾根白發，訝然而嘆：“呀，怎么長白頭發了！”我扒著母親的肩頭，踮起腳尖，想去看看，然而母親卻將它們輕輕拔下，半開玩笑地說：“唉……老嘍……”可我卻看出了母親眼中的那一絲失落與無奈，與她當初撫摸長發幸福的笑容相比，母親知道了時光的威力。

母親的白發漸漸地多了起來，無法再拔去，母親也有些束手無策。直到一天，母親很晚才歸來，我去門口迎母親時，驚訝地發現母親原本烏黑的頭發變成了棕黃色，也從順直變為了卷曲。母親照著鏡子盤起頭發，那原本刺眼的白發也消失不見。她似乎很滿意她的杰作。我問她：“媽，你不是說，樸素也是一種美嗎？”母親微微笑著，沒有說話。我想，大約母親心中，也有一個美麗的夢吧。或許在這人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潛藏的夢吧。

后來，我上了初中，母親忙里忙外，過得依舊是從前那樣的單調日子，只是每晚伴讀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日要起得更早。

母親為我檢查作業的地方是在她的床上，床上有一個小桌，她盤著腿，坐在桌前，一項一項地檢查。母親的頭發就盤在腦后，低著頭，有一道優美的弧線，卻難再找到當初螓首蛾眉的美麗。

有時我將作業送至母親那里時，發現母親已帶著一臉倦容睡著了。我察覺到母親的勞累與疲憊，于是偶爾逗她開心，勸她早些休息。然而，這些微不足道的關心，卻不及母親對我那份愛的冰山一角。

母親的白發更似葳蕤的野草一般，不管不顧地瘋長起來，而母親卻只是一年去染一次頭發，并不頻繁。我偶爾看到母親對鏡梳頭，聽到她輕輕的無奈嘆息，這聲聲嘆息，我知道我無法用自己的努力來淡化，只求時光能慢一些，給母親的頭發一些時間，讓美再駐足些時日，我愿承受時光給自己的侵蝕。但時光好像很眷顧我，不但沒有帶去滄桑，還給了我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使得母親在檢查作業時，總不忘深情地撫摸我的頭發，重復著以前的那句話：“看，慢慢地就好了”。母親的眼光里除了欣慰，我還看到了母親的滿足，因為，我繼承了她的優點，她的美沒有消失，只是成為一種影子，投射到女兒的身上。

每日的操勞，使母親開始掉頭發。每次她梳完頭，便將掉下的頭發擺成一條，捆成一捆，照例放在那個老報紙里。這么久以來，我不知她積攢了多少落發，只是知道，我的頭發愈加濃密，而她的則愈加單薄了。而那個我曾經遙不可及的夢，卻早已成了現實。

她漸漸不再去做頭發了，我偶爾聽到她無力的輕嘆，似乎抗衡不過歲月的變遷，再美好的青春也終究會逝去，只余下那根根白發，昭示著時光已匆匆走過，昭顯著青春已一去不再復返。如今，我已參加了工作，回去陪母親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母親每次電話里都會叮囑我注意一切事項，但說得最多的，還是要讓我守住那頭秀發，不要因為工作忙沒時間打理而刻意剪掉。母親不喜歡短發，似乎在她的眼里，女孩子注定就得留有長發。每當聽到母親這些愛的“嘮叨”時，我總是怠怠的應著，本能地捋著自己的頭發，還時不時地要挾母親，每次要挾，母親的笑聲總是從這頭傳到那頭，再從那頭折回這頭，這里有呵護，也有一份撒嬌。

綰青絲。

惋青絲。

母親的三千青絲，終為我熬成了斑駁白發。

再美的青春韶華，也抵不住歲月的洗禮與疲勞的沖蝕。我固然知道，我對母親的理解與愛，比不上她的付出，但我依舊會用我的努力，回報她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