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傳海
他有在全球最大的個人計算機零件和CPU制造商英特爾集團工作和擔任高級科學家的豐富經驗。14年來,他在英特爾管理與美國幾十所主要大學合作的研發項目,跟全球的半導體行業同行和上下游供應商和客戶推動行業和英特爾前沿產品量產制造;以及跟DARPA、SRC等政府和半政府機構合作的獨體工作經歷,他積累了豐富的工程項目咨詢、設計和管理經驗,形成了前瞻性的國際化視野,更有著對集成電路領域持續創新的理念以及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理解。他,就是國家“千人計劃”特聘專家、倫豐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總裁胡川。
深入對話一位在創業初期的國家千人技術專家,很不易——時間不易安排、內容不易溝通。胡川博士更是忙得不一般:歸國創業的兩年里,他很少有完全休息的一天,經常性地一天工作近16個小時。從2014年決定回國起,他迅速的導入了量產制造,忙著考察,忙著與他在國外的大學和工業界同時溝通,忙著籌備組織近十個千人專家級別的同行加入他的事業。回國后,又忙著組建核心研究團隊,忙著創新技術研究,忙著學習國內的管理經營、法律法規、財務人事……
見到這位傳奇人物,是在雜志社會議室。借前來母校北京大學學術交流之際,胡川終于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認真講解起他的所思所想。聽他講述了一個海歸創業者的故事和追求——初入英特爾集團站在半導體工業研發前沿的意氣飛揚,十多年后離開到回國創業時的義無返顧,重回國內再適應環境時的掙扎和奮斗。因為無法在沒有創造力的環境中“茍且”,為了理想,他演繹著一個從走上“云端”的追夢少年到“草根”創業者的大反轉,不變的是他不能稍忘的夢想——“原創中國”。
冉冉新秀英特爾的“東方面孔”
“我的多項發明被應用到英特爾產品和生產工藝中。”胡川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在英特爾的第一個工作就是被大量報道的BBUL技術,而緊隨其后的“大型計算機到手攜電子器件在材料、器件、系統尺度的散熱和解決方案”研究成果,后來獲得2012年國際熱傳導協會最佳論文獎。
胡川,1970年3月出生于重慶,半歲就跟下放到貴州農場的父親遷到貴州。在貴州好幾個地方長大,所以他把貴州當成自己的家鄉。1988年,他考入北京大學物理系,開始了近7年的北大時光。1995年,他遠赴美國德州大學攻讀物理學專業博士學位。2001年,胡川進入美國英特爾集團基礎材料研究所(components research)。這是英特爾最資深、最核心的技術研發部門,只在全球招聘100人,一半是自斯坦福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胡川是這個研究所成立20年來唯一的一個沒有綠卡和美國國籍招收的華裔博士。不久,他即加盟“芯片封裝技術”研究組,以工程師身份,參與了該項目從計算機模擬到工藝流程的全過程。以該項目為基礎提出的BBUL技術,堪稱他在英特爾的開山之作。在他的影響下,英特爾導入了芯片減薄工藝。
BBUL,即內建非凹凸層封裝,它是英特爾未來幾年內力推的處理器封裝技術。雖然這個技術在5~6年內還不會用到,但確實改變了傳統的封裝觀念。從早期的爭議連連,到現在被認為是封裝技術發展的趨勢,BBUL技術的提出,彰顯著英特爾超前于業界的理念,而這也是胡川一直以來所奉行的信條。“基礎材料研究所專門研究超前Intel產品6~10年的技術。”胡川說。他當時的集成電路研發工作甚至領先中國主要半導體產業技術10~15年。怎么才能做到這樣的超前?胡川認為,秘訣在于要聯合工業界與高校一起做研發。
早在德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胡川的研究就曾受到過工業界的資助。而到英特爾基礎材料研究所工作之后,他也開始出演這樣一個角色——從2002年到2012年,他與美國國防先進研究項目局互連線中心合作,以工業界評委和項目導師的身份,指導了約200名博士生和100位教授;從2002~2014年,他又一直擔任英特爾戰略研究部大學項目的評委和項目導師,與20位博士生和教授合作了約20個項目;自2000年起,他與SRC/SEMATECH合作,直接指導其6個項目的進展。細數下來,他竟與美國幾十所知名高校均有合作關系,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機械系系主任等都與之交好。“大學教授跟我們合作,不是因為我們有多聰明,而是我們對工業界的認識更深一些,他們希望能多交流。”話雖如此,能與美國政府、工業界、學術界聯系緊密的研究者,即使在美國也是不多的,大部分公司都是一群“老資歷”在做這樣的工作。十幾年前的胡川,以一張英特爾新面孔獲得如此機遇,既有英特爾的業界地位做后盾,也是英特爾對其工作能力的肯定。這期間,他取得了一流的創新性果實;
2003~2006年,在“大型計算機到手攜電子器件的在材料、器件、系統尺度的散熱和解決方案”研究中,他作為項目經理和原創發明人,主持了從概念到設計方案、原型生產,一直到產品測試的整個過程;
2006~2009年,同樣作為項目經理和原創發明人,他主持了“10nm或更小尺度的高性能芯片的生產和可靠性”研究,帶領年輕工程師打了一場漂亮仗;
2010~2013年,以項目經理和發明人身份,他組織團隊完成“射頻電子器件的生產工藝、鑲嵌式封裝”項目,期間,就連協調供應商和知識產權談判都需要親身上陣;
2014年回國前,他還組織5個工程師及大量供應商和研究院校推動“可穿戴電子器件”研究,在發明新器件和生產方法上頗有心得。
與剛步入英特爾時不同,此時的胡川真的實現了導師的話。“我在德州大學畢業時,導師跟我說,能在英特爾的基礎材料研究所(componentsresearch)工作,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既有大學教授的自由,又比大學教授高一倍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可以真正了解工業界對技術價值的判斷,能夠更深入去研究。”只是,那時他們都沒想到,有一天,胡川竟會放棄這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回到中國創業。
鐘情科研大膽創新
“我是少數貫穿學術界和工業界的人。”英特爾14年時光,胡川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正是這種定位,讓他對自身的處境有著更深的認識。endprint
在英特爾期間,他的工作涉及熱傳導、電子封裝、可靠性能、納米材料和超紫外光刻等領域,發表論文30多篇,在美國、日本和臺灣申請了60多個專利,約40個獲得授權批準。他的專利被引用超過300次,研究成果被翻譯成多種語言,被國內外多種媒體報道。而在工業應用上,從2001年起,他作為項目經理管理了30多個項目,對高風險的項目在工藝、材料、生產、商業和知識產權評估等方面見解獨到,多項成果被轉化為尖端產品,與美國、亞洲、歐洲的幾百家半導體和先進制造材料、設備供應商有合作關系。
“但Intel已經不是當初的Intel了。”胡川剛進入英特爾時,英特爾正處于巔峰時期,企業文化也是鼓勵大家像創業公司一樣不斷創新。英特爾聯合創始人之一、前CEO安迪·格魯夫有一句話舉世聞名——Only the ParanoidSurvive(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這里的‘偏執狂是說整天就想著哪兒會出問題的人。”胡川說。他在英特爾最好的朋友曾給他“上過一課”,一定要想辦法“殺死”自己的項目,要是怎么都“殺不死”,就意味著這項目真的有機會。如果只做前景明顯大好的研究,不肯冒風險,其實沒有太大的生存力。
“喬布斯相信一點,Stay Hungry,Stay Foolish。也就是說,做新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可能很傻,但還是要保持對新事物的渴望。”喬布斯和格魯夫的這兩個觀點,也是胡川的信條。從一開始,他的風格就是去做創造,然后再拼命對自己的項目“攻擊”并“反思”。“這是我認為做學問或者做創新最重要的東西”,他說,“第一,要做別人看不到、想不到的。第二,一定要對自己的項目比別人還要苛刻,別人攻擊你或者只是在攻擊,你攻擊自己則是為了更加完善。”
英特爾曾經很仰慕“深圳速度”。在胡川看來,“深圳速度”就是夠快、夠好,以客戶的標準作為標準。“Intel以前強調,按照我們的標準,要保證在7年后會出問題的芯片不超過1%。實際上,沒有一部手機是用了7年的。在深圳,客戶的標準才是標準。”他突然發現,英特爾的榮光正在褪去,特別是從Pc時代進入手機時代,做同樣一個產品,美國創業公司花費的成本是深圳的3倍,Intel花費的時間成本又是創業公司的2倍,也就是深圳的6倍。
為什么會這樣?胡川給出的答案是,英特爾的機制開始出現問題,他們不夠大膽,不夠冒險,也開始出現一些官僚風氣。“我在英特爾的時候,和另一家公司合作一個項目,光是談知識產權就談了9個月。如果不是兩邊的律師每個月只用一天來處理這個案子,兩個禮拜就應該能搞定了。”胡川補充道,“再比如,我在英特爾導入那些新的化學材料就很費精力。當然了,因為有些化學材料有毒,公司肯定要小心謹慎,但有些東西很明顯是無毒的,只是用來做一個簡單的工業試驗,就要耗3個星期到3個月不等的時間來引進一個材料,真的很不值得。”
胡川認為,當一家公司的風險承受能力開始大幅度降低,創新能力也會下降。他不希望當他再有一個新的想法出現時,會有人對他說,“胡川,我知道這東西很好,但是你不能去外面說,你要是說了,別人也都喜歡,我們卻做不了該怎么辦”。胡川越來越覺得英特爾“老了”,已經不能讓他再充分發揮自己的創造力,他開始向往“深圳速度”一般的創造生涯。
“芯片在世界上也許是一個成熟行業,在我國卻是一個朝陽產業。2015年,我國進口芯片在2800億美元左右,這意味著中國在這個產業上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通過考察,胡川發現,以顯示器為例,中國5年前還遠遠落后于世界領先水平,但如今的市場產量已經占據世界市場的1/3,力壓日韓。“這是一個機會”,他肯定地說。
2014年5月,胡川來到東莞塘廈鎮考察。塘廈位于東莞市東南部,制造業發達,創業氛圍十分濃郁。“就是這里了。”胡川說。隨后,他入股倫豐電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倫豐”),以研究“納米銀線”材料應用為主攻方向,幫助該公司實現產業更新升級。2015年4月,他以“可穿戴傳感項目”入選為第十一批中央“千人計劃”創新項目專家。
勇于創業在集成電路領域開辟新天地
“我是有野心的,我希望做一家在中國的公司,而不僅僅是一家中國公司。”提起創業目標,胡川目光灼灼。“只有中國才能實現我的抱負”。
“千人計劃”創新項目專家評選時,評選組問了很多人都好奇的問題——按照你的履歷,一路名校高薪,明晃晃的“高大上”,怎么會看中倫豐這樣的小公司呢?你在英特爾的項目動輒數百萬美元,而倫豐只有兩千萬的投資,這樣的小公司怎么搞高端研發呢?
胡川坦言,除了創業氛圍,東莞本身也有特別齊全的上下游產業鏈,具有成本優勢,而塘廈緊靠深圳,可以充分利用深圳的資源做外援。至于他曾經向往的深圳,經過多年的發展,產業已經接近飽和,一家投資兩千萬人民幣的小公司,在深圳未必能有一席之地。“小公司有小公司的發展辦法”,胡川的辦法是利用自己多年來在產學研三界游刃有余的經驗,組織高校和工業界與他們一起打通產學研鏈上原本不通暢的地方,形成更為完善的產業鏈。“名校高薪是一個陷阱,溫水煮青蛙,會讓你失去創造和創新的欲望。我對草根老板的能力并不看低,他們有自己的渠道和想法,對市場很敏感,渴望產品和技術上的創新,并且身體力行地去實踐。”
當別人以為他太過瘋狂時,胡川卻灑脫地認為自己是一個走出“成功陷阱”的勇者。即使在英特爾,他還能有至少25萬美元的年薪,而現在的他有時“連小孩的撫養費都要借信用卡來交”。那你還有什么?如果有人這樣問,胡川一定會回答,“義務”!“我一直都受社會的優待,一路名校高薪,可對中國還沒有直接地做過貢獻。”從一個朝九晚五的技術控精英到一個創業者,胡川的工作狀態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曾一度全程參與到公司的技術研發、資源開拓、企業管理,乃至銷售中,一天到晚都能看到他在公司里忙。“其實,我也是一個背井離鄉的打工者,小孩也不在身邊,一年只回去看他們兩次。在很大程度上,我也是一個農民工。”胡川淡然道,“有辛苦,可是我想做一些改變人類的事情,現在的IC行業,只有在中國,才有機會實現。”endprint
胡川的“抱負”,是要用顯示面板的生產和IC貫穿起來。“本來是兩個不同的行業,我想把它們打通,機會就在于所謂的物聯網芯片。”他有3個大的應用:第一是要做5G的芯片,第二是拓展到更寬的物聯網,最后他希望在10~20年,能夠生產生物計算接口。真正把碳文明的有機體和硅文明的無機體打通。他解釋道,物聯網芯片所傳遞的無非3個訊息——通過傳感器收集物體的溫度、濕度、壓力等條件,將條件信號傳遞出去,與外界交流,構建功能性設備。恰巧,這3點都在胡川曾經的研究內容里。而之所以首先選擇觸摸屏行業,是因為這一行業縱然目前規模不及手機,卻正處于增長期,每年增長率甚至達到30~50%。“我認為以后物聯網芯片會有很大的起色,但像英特爾這種大公司要轉型并不容易,不見得能活得下去。而小公司因其靈活性,反而轉型很快。就像是幾千萬年以前,面對大自然的造化,恐龍滅絕了,小的動物反而活了下來。”
回國以后,他將“火力”集中在“觸摸屏傳感器功能片”上。該產品主要應用于35寸至10.1寸手機、家電和平板顯示屏,還包括車載電子、智能家電、醫療設備。倫豐以“黃光蝕刻絲印”技術生產的塑料膜傳感器(功能片)月產能達到80萬片,已經突圍進了行業內第20名。這時,他到倫豐也不過一年多。“但是再往前走,就會有很大瓶頸。”為了突破瓶頸,他開始導入新工藝,希望從觸摸屏發展到可穿戴電子設備。按他現有的計劃,世界上第一條全面量產的超大尺寸(85寸或者更大)納米銀線觸摸屏。這個新工藝可以全面提升高端商務教學的大尺寸應用,遠遠超越現有的紅外觸摸機精度體驗。他也會針對手提電腦市場大幅降低成本,整體完成從1寸到100寸的觸摸屏制造。
“我希望能做超前的東西,而不是跟在別人后面。”回國一年多,胡川小心地完全避開此前在英特爾的工作,以避免日后的知識產權糾紛,在他看來,既然當初做的工作就是領先英特爾本身的,那就繼續領先好了,沒必要盯著過去的成績。“比如英特爾8年做的事情,我能不能4年做出來?這樣就能全面領先行業內所有公司幾年。”他下一步的打算是生物計算,“比如現在VR很熱,那么可以把屏幕做在你的眼皮上,你一閉眼就是VR的世界,一睜眼就是現實世界。”
胡川在籌備的第二家公司修遠電子科技主要以物聯網的芯片封裝為主。2001年起,他就是“扇出封裝”最早的研究人員之一。與傳統方法相比,該技術更小、更快(節能)、更便宜、更可靠,有更多功能集成。臺積電這幾年在跟入,今年7月三星把兩條顯示屏線改裝成IC線也宣布進入。簡單來說,這個工藝可以大量提高人工智能需要的GPU和DRAM之間計算的帶寬,從超級計算機、數據中心的儲存器、RF通訊(包括未來的5G)到物聯網傳感器上,都有廣泛的應用。他給第二家IC封裝公司起名修遠電子,就是準備要為中國集成電路發展事業上做長期艱辛的努力。
聽起來很“科幻”,在英特爾素有“Idea推銷員”之稱的胡川,卻很容易感染身邊的人。他召集了曾經在一起共事過的國際專家來中國工作,并打算先期招聘20個博士生。“我在國內主要接觸的就是北大的圈子和‘千人的圈子,不太了解現在國內博士生的水平,所以近期一直在中國科學院、香港科技大學、北大、武大、復旦等學校演講,一為宣講行業發展,二為人才建設做準備。“他從不諱言人脈的重要性,對這位有“野心”的創業者而言,沒有什么比一個“超豪華”的研究團隊更重要的了。”以后真正把半導體物聯網做起來的話,我們要做業內的NO.1。”
赤子胡川 鏗鏘前行
胡川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倫豐是他在國內事業的起點,也僅僅是起點。他希望倫豐具有小公司的靈活性,也能跳出“小”格局,進一步與國際規范化接軌。首當其沖的就是員工素質培養,“第一要會用腦,第二要會用眼,第三要會用手。用手是最低的層次,只有看到別人看不到,想到別人想不到才是復合型人才的發展方向。我正在將他們向這個方向推進。”
與倫豐不同,他想要打造的IC公司,則會從一開始就以“用腦”標準要求團隊,在全世界尋找合適的人才。“我們中國的經濟規模也很大,科技實力也在增強,本來就應該有這樣的氣魄創造環境吸引全球范圍內愿意來中國工作的頂尖人才。要做最頂尖的東西,就要用最頂尖的人,我當然希望做中國最大的半導體公司!”
他欣賞國內“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發展環境,認為如果大家都把公司當成自己創造的公司,把崗位當成自己創造的崗位,才能把創業這件事做到最好。引領中國半導體行業發展,不是憑三五人之力可以完成的,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做這件事。就像他自己創業也必須要找理念一致的人,“我是很拼命的,如果我每天工作16小時,可我的搭檔只工作不到4小時,我會覺得很失望。”
出國近20年,胡川從未想過加入外籍。用他的話說,“我愿意為中國的經濟和科技發展做出更多的貢獻”。他也的確在以自己的方式來熱愛這個國家,對于其中存在的“足”和“不足”都是直言不諱。“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大環境,大家的公德意識。其余房子大一點小一點,車子好不好,路堵不堵都沒關系。”胡川深情地說。
胡川也是一個有赤子之心的人,胡川和他的團隊將永遠在創新的路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