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瑛 許秋娟
摘要: 民國時期惠州作為東江流域的交通樞紐作用與商業貿易地位突出,城市格局、建筑類型、建筑布局、建筑材料與技術等產生較為明顯的變化,在地域技術特征、文化時代精神、人文藝術品格等方面表現出鮮明的文化地域性格。
關鍵詞:建筑美學;文化地域性格;城市建筑
中圖分類號: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055X(2016)05-0000-00
文化地域性格是唐孝祥先生于2002年在其博士論文《近代嶺南建筑美學研究》首次提出的概念,是從美學角度對地域建筑文化的高度概括,旨在詮釋建筑審美的地域技術特征、文化時代精神、人文藝術品格三個維度的綜合內涵[1]。
惠州位置獨特,早有“嶺東雄郡”之美譽,自隋以來就是東江流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民國時期作為東江流域的交通樞紐作用明顯加強、商貿地位突出、華僑力量凸顯,城市格局、建筑類型、外觀造型、建筑布局、建筑材料與技術等方面因此產生較為明顯的變化,體現出獨特的文化地域性格。對民國時期惠州城市建筑的文化地域性格分析可以豐富建筑文化與美學的研究內容,也呼應了國務院同意將惠州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批復函中關于“深入研究發掘歷史文化遺產的內涵與價值”的要求。
一、地域技術特征
地域條件是文化產生和發展的自然基礎,建筑地域技術特征則是建筑文化產生和發展的基礎和前提,其內核在于因地制宜,亦即建筑對于地形地貌、自然氣候、生產技術等的適應,在規劃選址、空間組織、建筑材料和生產工藝等方面體現出來的特征。
(一)地理適應性
因地制宜、順應自然是傳統城市規劃建設的基本原則。惠州城選址于東江中游,位于東江與其最大支流西枝江的“丫”字形交叉點上,便于實現軍事資源運輸及東江流域交通控制,成為省府廣州的東部屏障,其交通和軍事重要性不言而喻。惠州城適應自然地理地貌逐漸形成“城湖江嶺相融共生”的城址環境以及獨具特色的“一街挑兩城”古城格局。城指的是惠州府城、歸善縣城,湖指的是西湖,江指的是東江、西枝江,嶺指的是城內孤山、梌山、白鶴峰及城外西山、螺山、紫薇山等。惠州府城四周水系相互貫通,歸善縣城三面環水、一面靠山,均屬易守難攻的不規則城池,城市功能結構簡單,道路、街巷依順自然地形走向呈自由式,兩城間通過東新橋與水東街相連。
民國時期改良或新興的城市建設依然充分利用地形地勢,依托東江航運碼頭而建的水東街即是典范。民國以后東江航運日益繁忙,地處東新橋以東、歸善縣城西門以西的水東街,沿江呈狹長地帶,由于沒有城墻限制,大量商人來此建碼頭、堆棧、茶樓、酒館和民宅等,方便來往商旅和物資儲運中轉,水東街商業發展達到鼎盛時期。1928 年,水東街改良,拆去兩旁店鋪,修筑騎樓,中間路面擴寬至七米,道路走向順應地形、平行于自西向東的東江水岸線,東西走向的設置不僅便于沿江順河取水、航運、周轉貨物,同時又能使騎樓建筑呈南北坐向,前后容易形成穿堂風,為商業發展提供更大空間。與水東街同樣興盛發展的是其南面上塘街,上塘街為當時大戶人家的居住之地,亦因形就勢保持與水東街大體平行,東西走向,南邊再分叉上塘一巷、上塘二巷等巷道。但與水東街日漸興盛發展相反的是其東側惠新街。惠新街位于歸善縣衙前面,至清中期成為歸善縣城政治、文化、商業中心,但是,民國時期隨著商貿活動不斷向西邊水東街遷移,惠新街的商貿活動日漸衰落。
城市核心區域的地理位置重要性在民國時期也得以強化。惠州府城是惠州歷代政治、軍事、文化中心,其中又以梌山和十字街口為核心。梌山自隋代起為歷代府治所在地直至清朝末期府衙被毀,民國以后開辟為惠州第一公園,自此打開了現代文明之窗,成之為社會交往場所。同時,公園還擔負著教化民眾的功能,因此,政府充分利用這一開放性公共空間加強民族文化宣傳。1924年望野亭由陳炯明部下葉舉在梌山城墻邊臨江重建,寓意“仰望野吏”。1925年10月國民革命軍攻克惠州城后在望野亭前召開軍民聯歡大會和追悼攻惠陣亡烈士大會。1925年11月為表彰廖仲愷的革命精神,國民政府在此為其立碑。1928年為緬懷孫中山先生,國民政府將公園更名為中山公園,后于1937年建中山紀念堂。諸多反映國民政府政治與文化導向的事件足見梌山地理位置之重要性。梌山南面的十字街口在民國時期的商業地位也加以鞏固。1928年街道改良時,將四牌樓、萬石坊、打石街、橫廊下進行拓寬,地面改為灰砂或青磚地面,同時新筑大東路,自此十字街口成為府城的商業中心。1933年為緬懷孫中山而更名,將四牌樓更名為中山北路,萬石坊更名為中山南路,打石街、橫廊下更名為中山西路,大東路更名為中山東路,名城的變更說明了十字街口商業地位的認可,直至今天各大城市的“中山路”儼然成為繁盛商貿街道的代名詞。
(二) 氣候適應性
對于氣候的適應是建筑地域特征的重要因素。惠州近代以來在建筑類型、建筑造型、圍護結構等方面出現的新變化主要是適應氣候條件的結果。
惠州地處亞熱帶,潮濕多雨、炎熱高溫、臺風季節長,隔熱通風一直是惠州傳統建筑主要要解決的問題。而騎樓自有政策指引、制度推廣之后就因其“暑行不汗身、雨行不濡屐”的優點在嶺南亞熱帶季風氣候區域盛行開來,尤其是商業發達地。騎樓“作為一種城市制度,建構了嶺南近代城市以舊城為中心的基本骨架,并衍生了嶺南最具特色的‘騎樓街和‘騎樓城市[2]”。1902年《中英續議通商行船條約》簽訂,惠州被開辟為通商口岸后,商業貿易中心地位更為突出,騎樓所具有的遮驕陽、避雷雨的良好步行購物環境、以及上宅下店或后宅前店商、住兼顧模式,使其在民國時期很快成為惠州城市商業區域的主要形式。1928年,《惠陽呈報改良惠城建筑章程案》獲批,成立了惠陽(今惠州)改良街道委員會,對縣城水東街和府城十字街等主要街道進行改良、興建騎樓。其中,水東街的改良方案擬定馬路擴寬至30英尺,兩旁人行道及騎樓各8英尺;檐口高度從地面至騎樓底以15英尺為限,只許增高,不許減低。上居下鋪、前鋪后居的水東騎樓街很快成為惠州工商業集中地,極為興旺。
如果說騎樓是異于傳統的新建筑類型,那么異于傳統最顯著的新造型則是外廊樣式。外廊樣式建筑是指帶有外廊的建筑,這種“屬于殖民地特有的建筑樣式始于印度,經東南亞傳到廣州[3]”,并隨著西方殖民勢力入侵,在中國沿海和沿江開辟的租界中廣泛使用,被學者稱為“中國近代建筑的原點[4]”。但到了“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租界區外廊樣式受到歐洲本土風格直接影響并被逐漸取代[5]”,而與此同時,廣東、福建等南方地區的民間相繼出現外廊樣式建筑。惠州也在民國時期迎來了建設外廊建筑的高潮,外廊建筑不僅是商住樓即騎樓建造時的首選,而且成為民居、學校等建筑類型建造的首選。外廊在惠州得以盛行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外廊灰空間適于亞熱帶濕、熱氣候特點。
民國時期,通過增設門洞、窗洞、陽臺等手法來解決通風、采光問題。出于安全防范以及減少東西方向太陽直曬等原因,嶺南傳統建筑尤其是民居的兩側外墻基本不開窗,主要光源來自小面積天井,廳堂采光尚可,臥室采光差,民間有“亮廳暗房”之說法。民國以后興建房屋時開始注意彌補這一不足,除背立面墻體一般不開門、窗外,兩側外墻或正面墻體增設門洞或窗洞,二層或更高層還加設陽臺這一傳統建筑中所沒有的空間,極大地改善了采光、通風條件,擴大了公共活動區域,豐富了景觀視野。
(三)新材料新結構的使用
惠州民國城市建筑另一個明顯的地域技術特征就是新建筑材料、新建筑結構的嘗試性使用。1909年建成投產的廣東河南(今廣州海珠區)士敏土廠(水泥廠)及被視為嶺南近代建材工業的源起,充足的新材料為民用建筑發展帶來大變化,從而引發新結構的使用。
縣城上塘街70號的三層平屋頂洋房是采用新材料、新結構的居住建筑典范。該房為惠州商會會長翟雨亭于1930年代所建,是惠州最早的西式建筑。采用鋼筋混凝土磚混結構,承受豎向荷載的結構墻采用青磚砌筑,柱、梁、樓板、屋面板、基礎等采用鋼筋混凝土構筑。與傳統磚木混合機構相比,鋼筋混凝土磚混結構保留了磚墻承重的特點,并以強度更高、更耐用的鋼筋混凝土代替木制梁板,在防白蟻、防火災等方面優勢明顯。
總體而言,現存使用新材料、新結構的民國時期建造的建筑數量不多,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是此階段惠州戰火不斷,尤其是抗日戰爭期間日軍四次踐踏惠州城,大量房屋被炸毀,保留下來的建筑不多,戰后重建就地取材的磚木傳統材料的建造顯然更為便利與迅速。
二、文化時代精神
建筑作為文化現象,是特定時代軍事、社會等文化背景的外化或縮影,文化的更新促就了新的建筑。惠州因其獨特的革命背景而產生新的革命建筑類型,華僑反哺鄉梓的熱情促使新材料新技術在建筑上的推廣,多元文化交融形成包容四海的心理使得不同信仰的建筑得以共同繁榮。
(一)跌宕起伏的革命背景
惠州扼東江水陸要沖、依山阻海、地勢險要,自古有 “天塹湯池”之稱,民國以來,尚武重義的民風孕育了惠州在辛亥革命、大革命、抗日戰爭等階段成為中國民主革命的策源地或主要戰場之一。辛亥革命前孫中山領導的十次反清武裝起義中三洲田和七汝湖起義在惠州。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惠州是國民革命軍兩次東征的主戰場。抗日戰爭時期惠州建立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華南地區第一支抗日武裝力量——東江縱隊,成為華南第一個抗日根據地,也是共產黨領導的十五個抗日根據地和三大敵后戰場之一。
獨特的革命歷史背景造就了大量革命建筑,其中為紀念革命志士拋頭顱、灑熱血的專人或專事而興建的紀念性建筑是革命建筑中數量最多的一類。封建時期,對于為國家、為民族犧牲或作出貢獻、為后人所歌頌之人,傳統方式是建廟、立祠、樹牌坊等,以此表達對先人的紀念、追崇,譬如孔廟、岳飛廟等。但民國時期,舊有的建筑類型被認為是封建禮教而為主流所摒棄,在當時看來代表自由、民主、平等的西方文化強有力地沖擊著傳統文化,西方文化物質載體如紀念堂、紀念碑、新式墓葬等寄托憑吊、瞻仰、紀念的直觀表達方式很快就取代了原有建筑類型。
第一,紀念堂。在諸多類型的紀念性建筑中,紀念堂以其“堂”之規模、紀念人物之偉大而處居首要位置,比如中山紀念堂。1937年中山紀念堂的建造使之成為中山公園的核心建筑,強化了中山公園意識形態的空間特質。惠州中山紀念堂始建之時恰逢中國近代建筑發展到民族復興的高峰時期,因此整體上盡力保持中國古典建筑的體量權衡和整體輪廓,保持臺基、屋身、屋頂三分構成,保持著開間形象和比例關系,整個建筑沒有超越古典建筑的基本題型,保持著整套傳統造型要素和裝飾細部,以此追求風格上莊嚴宏大,從而張揚“民族精神”。
第二,紀念碑。喚醒民眾是20世紀中國現代化以及文化、政治重建過程中的核心問題,而紀念碑篆刻于石、公之于眾、立于人流旺盛之地,表達了國家對于為民族犧牲將士的撫恤、褒揚、追認態度,最廣泛、深入地喚醒民眾,激勵了將士和民眾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的熱情,突出其紀念與宣教功能的同時宣揚國家意志。黃埔軍官學校東征陣亡烈士紀念碑,1931年為紀念1925年東征軍攻克惠州城戰斗中犧牲的241名官兵而建,選址于該戰斗主要戰場拱北橋西側、府城朝京門附近,形制為須彌式碑座、方尖碑碑身,造型簡潔,碑體除銘文外無任何裝飾。對于為國民政府作出巨大貢獻的個人還為其專祀,設立單獨紀念碑,比如廖仲愷先生。廖仲愷1925年遇刺身亡,國民政府分別在惠州第一公園和其家鄉惠州陳江鴨仔步村建立“廖仲愷先生之碑”,兩座紀念碑均采用座鐘造型,在表彰其革命精神的同時喚醒民眾。
第三,新式墓葬。名人墓地能夠引發的不只是對于個人的追思,更是群體的記憶及對于某一段歷史的集體思考。陳炯明(1878—1933)是中國近代史上的風云人物,也是歷史上頗受爭議的人物,1934年香港去世,次年墓葬遷至西湖鱷湖畔紫薇山腰。整座墓園由墓冢、墓亭、祭臺、守墓室(今已無存)等組成。沒有廣闊的占地和為數不寡的附屬建筑,在形制上取消了祭堂,連放置貢品的祭案或祭臺都未能發現,從而凸顯了墓冢、墓亭的視覺重要性。這一變化說明,墓地設計中“祭祀”功能正讓位于教育觀者的“紀念”功能。陳墓不只是對陳炯明一生功過的紀念,更是對于與之相關近代史的回顧。附近還有陳炯明得力干將楊坤如之墓,原由墳墓和墓亭組成,現存墓亭為鋼筋混凝土四角攢尖亭。
(二) 影響至深的僑鄉文化
惠州是廣東著名僑鄉之一,華僑在清末到民國的眾多社會變革過程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早在唐代,就惠州就有居民開始向東南亞移民,如今惠州市籍的華僑華人遍布世界五大洲,據不完全統計約有40萬人。民國時期眾多華僑回饋家鄉的方式之一便是支持中國民主革命。孫中山領導的三洲田、七汝湖等起義的經費和武器主要靠海外華僑接濟,起義者大多為東南亞華僑。華僑社團組織“洪門”轉型為中國致公黨,成為中國八大民主黨派之一。抗日戰爭期間無數海外華僑捐贈的抗日物資、生活物資源源不斷地水陸聯運至惠州,然后溯東江而上支援抗戰和解決民眾生活所需。1938年惠州淪陷后,惠州籍華僑成立“南洋英荷兩屬惠州(十縣)同僑救鄉委員會”、“東江華僑回鄉服務團”發起轟轟烈烈的支援祖國抗戰救亡活動。1939年,南洋惠州籍愛國青年逾千人回到東江地區參加曾生的抗日部隊。
華僑還積極興辦教育、參加投資建設等活動,成為民國時期社會的主要力量,在建筑文化上的影響體現為新功能建筑的出現、建筑樣式的引進等方面。第一,新功能建筑的出現,如僑資匯兌行業建筑。早在1910年代惠州就有經營僑資匯兌行業,其選址多在地段好、人流大、顧客認知度高的地方,民國時極為興旺的水東街成為首選之地,比如水東西路的泰興祥,水東東路的元章行、平安行等商號。第二,新建筑樣式的引進與推廣。僑居地外廊樣式建筑被引入到惠州的原因不只是對于濕熱氣候的很好適應,另一主要原因也在于東南亞僑居地的殖民外廊式建筑文化深刻地影響了惠州華僑回到家鄉后的建筑行為。有資本的華僑在建造房屋時,往往選擇來自其僑居地的外廊樣式,以顯示出與傳統建筑不同的時代意義。第三,大量僑匯為新型建筑的新材料、新技術的使用提供了物質保障,比如學校建筑、餐飲建筑等。1929年落成的鹿崗學校,西式風格,立面三段式,中間凸出的塔樓形式。采用鋼筋混泥土框架結構,使得單間教學空間比傳統書室增大,面闊83米,進深67米。屋頂盡管采用雙坡、琉璃瓦形制,但已非傳統瓦面,而是鋼筋混凝土板,避免了傳統瓦面滲漏情況。
(三)多元共存的文化基因
惠州位于廣東三大民系交集處,多民系文化在此碰撞與交融;惠州南臨南海,清末開埠后成為海外輸出華工的重要基地,內陸文化與海洋文化在此碰撞與交融。千余年來,惠州一直保持著人競交集、貨暢其流的發展態勢。獨特的文化背景造就了多元交融、包容四海的文化心理。這一特征深刻地影響到惠州聚落建筑、宗教信仰等物質與非物質形態,呈現出多元共存的文化基因特征。
惠州是廣東唯一廣府、客家、福佬三大民系文化交融之地,中原文化同時又不斷充實,從惠州縣城地方大族來源可見一斑。縣城鐵爐湖陳氏為宋朝官至崇政殿說書、禮部員外郎后謫居惠州舍人巷的陳鵬飛的后裔,鐵爐湖裘屋始祖裘時順于清順治年間從江西建昌府新城縣移寓歸善縣城后所建,縣城上塘街何氏于康乾年間從興寧石馬河羅裙布地遷來惠州。民國時期這些家族依舊是當地名門望族,他們在民國時修建的房屋成為當地爭相模仿的樣板。
多元文化共生共榮特點在建筑上的體現豐富多彩,宗教信仰建筑將此特征表現得意味深長。第一,儒釋道。東漢末年僧人文簡在惠州銀崗嶺筑臺說法使之成為嶺南歷史最為久遠的佛教場所之一。晉代單道開把佛教帶進羅浮山,比葛洪首至羅浮山傳道遲50年左右。自此,羅浮山佛教和道教同山發展、平分秋色。來自中原的命官和貶官,共同扮演者開啟惠州儒學風氣、教化庶民的重要角色。歸善學宮、府城永福寺、元妙觀是惠州城內赫赫有名的儒、佛、道代表建筑代表,在民國時依然興旺。第二,地方神祗崇拜。由于惠州有著多種方言,不同的方言區域所崇拜的地方神祗有著較大區別,比如福佬方言區崇拜天后,所以大凡臨海、面江、甚至面湖的地方都建造天后宮。惠州本地話區域視譚公為保護神,因而大大小小的譚公廟數不勝數。廣府方言區則崇拜北帝,規模不一、名稱不一的北帝廟分布頗廣,幾乎每個村都保留或曾經出現北帝廟。第三,外來宗教信仰。1847年,德國基督教傳教士韓明山、黎立基到歸善縣淡水傳教,基督教自此傳入惠州 。
三、人文藝術品格
人文藝術品格是形成建筑風格的重要原因之一。可以說,經世致用的價值取向、樸實大方的審美情趣、嘗試性開放的文化心理是揭示民國時期惠州城市建筑類型豐富、建筑裝飾大方但不大膽的深層文化內涵的鑰匙。
(一)經世致用的價值取向
經世致用是嶺南人的品格特點。民國時期,盡管惠州相當長時間內處于戰爭狀態,但整體的政治環境較為寬松,加之其交通樞紐、經濟貿易等地位的提高,使得現實主義、從善如流的價值觀深植于社會文化,一切有利東西皆可為我所用,這就是經世致用的價值取向。經世致用在惠州城市建筑文化上的表現方式多種多樣,比如建筑類型的取舍,可以與時俱進地增加新的建筑類型,也可以大量增加當時需要的熱門行當,完全屬于市場調控。這點在服務建筑的豐富類型上表現尤為突出。
第一,平碼行。平碼行是代客買賣貨物,收取傭金的經紀業,一般按商品銷售額向買賣雙方各收百分之二的手續費(中介費),所以又叫“九八行”。平碼行主要集中在縣城水東街,因為靠近東新橋、包公巷碼頭等碼頭,有公和行、永豐行、南豐行等三十多家。
第三,旅店業。民國時期,旅店數量不斷攀升,抗戰時期旅店業畸形興旺,十余戶大富之家將自住宅改為旅店,總計數量達三十余家。府城旅店主要集中在中山東路、中山北路、中山南路、平湖門、大東門、下米街等地,縣城旅店主要在包公巷、水東東路等地。旅店等級也有高中低檔之分,以滿足不同人群的消費水準。
第四,餐飲業。民國時期惠州城市餐飲業繁盛,不僅有茶樓、菜館、飯店、西湖菜艇、露天茶檔、街邊檔口等高中低不同檔次餐飲店以滿足不同顧客的需求,抗戰時期府、縣兩城僅茶樓就多達二十余家。
第五,娛樂業。1934年夏橋東東新南街(俗稱咸魚街)開辦明智戲院,是惠州第一間電影院(無聲)。在明智戲院1940年因火災關閉前后,由軍界譚天彝牽頭,召集商人集資在上塘街口(今國立大廈)創辦“聲華戲院”,建國后改稱“東江電影院”。
(二)樸實大方的審美情趣
惠州有相當數量的城市建筑民國時代特征突出、西式建筑元素鮮明。常見形式如下:第一,仿古希臘山花形式。府城文興街趣園在側面山墻垂脊頂與兩脊端之間的三角區作仿古希臘山花形式,垂脊脊尾立一根磚砌抹灰方柱,脊頂卻是中國傳統如意紋飾,甚是有趣。第二,仿羅馬券廊形式。簡化的羅馬柱式、連續的巨石形拱廊、弧形變化的墻體,既是力量的象征,又使龐大的建筑體量顯得開朗明快。縣城上塘街3號,盡管面闊僅7米,但在立面上做成三開間,圓柱拱廊形式,心間是次間的17倍寬,但拱的矢高相同,所以心間拱成了扁圓拱。第三,仿哥特窗形式。哥特式建筑尖拱窗比圓拱更具有向上的方向感,更帶有基督教語義。縣城黃家塘教堂立面上已沒有垂直挺拔的束柱、直指云霄的高塔等哥特式教堂的特征,但窗戶采用尖拱窗楣形式表達建筑的宗教涵意。第四,仿巴洛克女兒墻形式。中間聳起,然后以優美的波形向兩邊降低。府城金帶街44號民居立面女兒墻采用四柱三間形式,柱間以磚砌筑,心間聳起向此間呈波形降低。第五,仿南洋女兒墻形式。南洋地區獨特的創造形式——在女兒墻上開出一個或多個圓形或其他形狀的洞口,以減少臺風對建筑物的風荷[6]。縣城水東街158號女兒墻兩柱相夾扁圓拱,拱間作扇形開口。
盡管如此,惠州卻沒有一座是完整的某種西式風格的建筑,西式元素的運用一般都是局部的,如女兒墻、山花、欄桿等。惠州民國城市建筑中所出現的西方古代建筑風格,說到底是舶來品。對于舶來品的采納,惠州人是大方的,正因為如此,在建造時可以加以較大變化,從而產生新意,呈現與西式建筑不一樣的風格;但又是有度的,由于在細部上無法達到西式工藝,因而盡量在構圖、比例上保持一點原意,讓觀者能明了建造者之初衷,顯得樸實無華。
(三)嘗試開放的社會心理
開放性是僑鄉文化的主要特征。惠州民國城市建筑所體現的開放特征與鄰近省城廣州租界建筑的發展有所不同,租界建筑是以強行推進、直接輸入的方式被開放,而惠州近代建筑的開放性主要由海外華僑引起的,是主動開放。僑鄉人民接觸和學習西方文化,表達出希翼民族獨立自強的開放心態,體現出華僑文化戀祖愛鄉、實業興國、敢為人先的特質。在建筑上體現為使用鋼筋混凝土、鐵枝花、水泥等新式材料,引進鋼筋混凝土磚混結構等新的建筑技術,采納外廊、大陽臺、多廳堂、平屋頂等建筑布局,吸收券柱、百葉窗等建筑元素。
但是,這種開放只是一種“嘗試性開放”,是一種表面上的開放,惠州人并沒有大范圍、深層次地改變他們的居住方式、審美情趣。在同一街巷上,傳統建筑與中西合璧式建筑共生共榮、相映成趣,比如水東街騎樓,既有傳統木窗立面,也有西式立面。同一棟建筑上,中國建筑文化與西方建筑元素相映生輝。比如府城文興街趣園,不論是建筑材料、還是建筑結構、抑或室內陳設等都是本土傳統選擇,三開間、坡屋頂、瓦屋面、磚木結構、中式家具,但在立面上彰顯著南洋華僑身份。正立面檐口上砌一到女兒墻,女兒墻次間做成花瓶欄桿造型,心間則立四根磚砌抹灰方柱,中間二根高、外側二根低,中間二方柱間墻體開一扇形口,典型南洋建筑風格。因此民國時期中西風格的選擇全憑興趣,沒有人會因為選擇西式風格而被謾罵為丟棄老祖宗、崇洋媚外,也沒有人因為選擇中式傳統而被笑話為老古董、跟不上潮流,只要喜歡,就可以選擇。
嘗試性的開放說明惠州近代化進程是小心的、謹慎的。面對中外建筑文化交流碰撞,尚處于艱難的理性抉擇階段,尚未達到實質性的融會創新,更多地表現為在沿襲傳統建筑文化之時試探性地借鑒外國建筑符號和建筑技術。其中的原因既有客觀方面的,惠州雖然有外來外國傳教士來此傳教、有南洋華僑回鄉建設,但租借地的影響那么直接與深遠,也有更為主要的主觀原因,惠州是多元文化交織碰撞之地,在包容他人的同時也培養了謹言慎行、不傷害他人的為人處世作風。
結語
地域技術特征、文化時代精神、人文藝術品格是建筑文化地域性格的三個維度,三者是互為補充、有機聯系的一個整體。地域技術特征屬物質層面,民國時期惠州城市規劃建設、建筑類型、建筑材料與技術的推陳出新即是這一特征的突出表現;文化時代精神屬社會層面,民國時期惠州的軍事、社會、華僑等時代背景對于城市建筑的影響即是此特性的體現;人文藝術品格屬精神層面,城市建筑所蘊含的深層次文化內涵在價值取向、審美情趣與心理等方面展露充分。文化地域性格是重要的美學范疇,對此展開研究既有助于地域建筑研究范圍的補充,也有益于審美文化研究領域的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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