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屐痕深深

2016-12-05 00:00:27
地火 2016年4期

屐痕深深

西人的尊重——“不打擾”

■龐志學

自2009年初開始,我和老伴多次去加拿大的卡爾加里 (以下簡稱卡城)住上一年半載,幫助兒子看看孩子做點家務。去那里的中國老人,絕大多數是這個角色。這些老人在那兒最大的問題就是寂寞。有人編了副對聯,上聯講的是在加拿大:好山好水好寂寞;下聯講回到國內:真臟真亂真快活。

2011年,兒子貸款為我和老伴單獨買了一套房,這樣已經熟悉的幾個老頭老太太一到周五周六的晚上,便到我們那里聊聊天,打打撲克。一次,張家口去的趙姐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天,趙姐抱著外孫子出門,不小心將鑰匙鎖在屋里。當時正值冬季,氣溫零下20多攝氏度。趙姐凍得在鄰居家門前來回踱步,實指望鄰居家住的老外讓進屋暖和暖和,順便給她女兒打個電話。趙姐透過大玻璃已看到鄰居屋里的人,可那老外沒有任何反應。趙姐怕凍壞外孫,只好敲那老外家的門。那平時見面很熱情的老外此時一臉問號。趙姐不會英語,便連比劃帶說,那老外還是表示不明白。趙姐只好指著座機電話比劃一番,那老外終于明白些,但沒有讓趙姐進屋,而是將電話拿到門外讓趙姐使用。趙姐這個氣呀,撥通電話后又等了20多分鐘她女兒才回來。趙姐一見女兒便嚷嚷起來,說那老外平時見面總是熱情打招呼,哈羅哈羅的,可今天明明見我抱著孩子挨凍連屋都不讓進,虛頭巴腦。她女兒笑笑說:“媽,這里不是中國,西方人熱情是熱情,但西人的文化是不打擾對方,這是西人講究對人尊重的一條原則。”

趙姐說的這個故事,讓我想到去朋友家做客見到的情形:朋友的丈夫是英裔加拿大人,生活富足,住房大,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2010年過春節,兒子做了兩個菜,又買了些草莓,說一會兒帶上去朋友家過節。當我們一行七口到朋友家時,見到屋里已經到了20多位客人,大人、孩子及老頭老太太,滿屋子好熱鬧。除了朋友丈夫和兒孫外,其余全是華人面孔。過了10多分鐘,朋友與她丈夫說了幾句英語(我估計是說讓大家用餐吧)。她丈夫便指指那大長條桌上已擺好的各種佳肴,又指指一圓桌上的各種酒品及各種飲料,嘀里嘟嚕說了幾句英語。我聽不明白,只見大家開始自取餐具,去那長條桌上取菜肴。有用筷子的,也有用叉子的。那菜肴有主人做的,多數是客人帶去的,其中還有重樣的。然后就見人們端著餐盤和飲料杯,各找同伴,年輕的找年輕的,年老的找年老的,小孩子找小孩子。有的三五人一堆,有的五六人一伙。有幾位年輕人同朋友丈夫就那么站著邊吃邊聊。誰也不敬誰的酒,都是自斟自飲。

回來的路上,我在車里說:“這個宴會與國內的可迥然不同,這要在國內起碼要喝倒兩三個。”兒子問:“爸,你說這樣的好呢還是國內那樣的好呢?”我說:“這樣好。國內那種往死里敬酒,往死里拼酒,敬酒者認為對方不喝是不給面子,被敬者不喝怕對方感到不講情誼,怕影響彼此關系,最后都喝得稀里糊涂,甚至當場醉倒。中國的酒文化確有應反思之處,許多人的身體是垮在了酒場上。”兒子說:“今天這個聚會就體現了西人文化,盡量不打擾或少打擾對方,不給對方造成不舒服的感覺。每家帶些菜肴和果品,擺在主人家供大家品嘗食用,也是為了減輕主人宴請時的負擔。這就是加拿大流行的‘百樂式’聚餐。”

自2009年至2015年,期間我和老伴多次往返于中國與加拿大,在卡城純住時間加起來有4年多。卡城人口一百萬,華裔約占8%。卡城是加國第四大城市,是加國能源之都,盛產石油和天然氣,與中國大慶是友好城市,但卻見不到油污。卡城的天湛藍湛藍的,經常像水洗過似的,時而出現的早霞或晚霞像變幻的油畫似的,煞是好看。卡城以干凈、寧靜刻在我的腦中。那里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而然,是自然的美、美得自然,看不到虛飾的地方。

卡城汽車的保有量估計不少于80萬輛,因為大多數人家有2輛,有的人家有三四輛,還有企業生產用車、學校的校車等車輛。但不論是白天走在街上,還是夜里躺在床上,基本聽不到喇叭聲。那里汽車給行人讓路,只有行人違反交通規則將要造成危險時司機才鳴笛示警。卡城養狗的人很多,但見不到流浪狗,也很少聽到狗叫聲。我和老伴與兒子一家住在一起時,鄰居養了一只大黑狗。我早晨起來鍛煉身體,如果趕上那大黑狗在外面,它便叫。這時那家人便有人出來將狗叫到屋里去。

在卡城,大白天時常可見到野兔和松鼠,大雁成群結隊從頭頂飛過。它們一般都飛得較低,咯嘎地叫著,聽了讓人心曠神怡。如果到卡城的太子島公園去,會見到大雁像胖夫人似的,優哉游哉地在客人身邊行走。卡城的人們與大雁、野兔、松鼠等野生動物也是互不打擾,“相敬如賓”。

有人可能會說,你這是在講“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我說不是的,加拿大也并非一切都好,我是以所見所聞西人與我們文化差異的地方,拾取其中對我們的情況可資借鑒、有補益價值的點點滴滴講出來,供大家交流探討。

扎根

■李瑞臣

當我第一次從油田來到西氣東輸工作、第一次踏上江西這片紅土地時,內心滿是離開故土的眷念和對新工作的彷徨。沒想到自己這么大年紀還會面對這么多挑戰,是否還會重燃年輕時的工作激情,是否能跟上西氣東輸氣龍迅猛發展的步伐?在西氣東輸,這種疑惑持續了一段時間。真正讓我改變的,是一次偶遇。

那天,我跟著管道科的同事,前往西二線即將投產的線路上踏勘。那是一場烈日 “烤”驗,汗水在臉上連成了線,淌落到紅色的工服上,不一會兒工服上的汗液又被烈日蒸發,析出一道道鹽漬。

途經江西九江富塘村的時候,同行的巡線工把我們帶去他家喝口水。

只見他七八歲的小女兒麻利地從井里打起一桶水,顛顛地奔到我面前,脆生生說了句“洗洗”。冰涼的井水讓我發暈的頭腦清明了不少,我這才注意到小姑娘一直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

看到我低頭看她,她羞澀地低下頭。一會兒,她怯生生地問:“伯伯,你可以讓管子通到我們家嗎?”我有點兒意外,故意逗她說:“那你能回答上來,這管子里裝的是什么嗎?”

她突然抬起頭來,撅著嘴憤憤不平地說:“我當然知道!我爹都告訴我了,是天然氣,用來燒飯的氣。”

我好奇地問:“那你家現在怎么做飯的?為什么要天然氣通到你家?”

沒想到孩子臉上突然露出一種憂傷的神情,“因為……,因為阿婆年紀大眼睛不好,她每次燒干草都要哭好久。我說我來,阿婆不讓,說娃子的眼睛不能被熏壞。”

說到這里,她哽咽了一下,卻堅定地看著我繼續說道:“我爹說以后等有了天然氣,就不用燒干草了。他現在就給天然氣看管子,看好了以后我家就會有天然氣了。伯伯,能讓管子快點通到我們家嗎?”

我啞然。人民對天然氣的渴望和期盼第一次這么真實赤裸地展現在我面前。西氣東輸工程,突然從遙遠的“經濟騰飛的助力”,變成了眼前“不想阿婆眼睛被熏壞”的小小希望。從孩子期盼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沉甸甸的責任。

“孩子,伯伯說不出來天然氣通到你家的時間。可是伯伯答應你,我會努力,努力工作,為天然氣發展努力,更為了讓你家快點用上天然氣,好不好?相信伯伯,這個時間不會太長的。”

這是對她許下的承諾,更是對我自己許下的承諾。

那一次短短的幾分鐘,讓我重燃了一種激情,意識到了自己工作的背后有這么真真切切的期盼。

或許這輩子我不會再見到這個孩子,但是那個承諾,會一直伴隨我的人生,伴隨西氣東輸人的人生。那個承諾,扎根在我的心里。我的心,扎根在西氣東輸里。

童年與帳篷

■孫萍

走過童年的風風雨雨,夢般的日子,在記憶里扎下根須,那淚水和歡笑編織的歷程,散發著油鄉獨特而質樸的馨香,時時誘人回味。那是1976年,油菜花正燦爛的時節,我隨父母告別江城,踏上了遼東灣這塊陌生而神奇的土地。從此便和那灰綠的帳篷、荒蕪的小路,以及那滿身油污的叔叔們,結下了不解之緣。

初見到帳篷,它居住起來的簡陋和狹小,并沒有讓我產生什么好感,但上學后就是另一種情形了。那時父親所在的沈北勘探作業隊僅三十來人,獨自開拔在法哈牛,幾戶家屬隨隊,算我僅5個孩子到入學年齡,沒條件辦學,隊長只好領我們到當地農村學校借讀。

而上學以后,當地的孩子對我們這幾個操著山東、湖北口音的油娃很不友好,常常沒事找事與我們發生爭執和磨擦。記得最深的是,偶爾晚上放學,就會有十個八個淘氣的男孩子堵在我們必經的小路口,手里拿著折下的柳枝搖晃著、示著威,臉上全是壞壞的笑容,嘴里譏諷地高唱著自編的兒歌:“油田老侉,賣山楂,一分錢一大把……”我們幾個雖沒有人敢大聲回嘴,但是偶爾還會被他們追著推搡、打罵,于是我們一路落荒而逃。每當這時,遠遠一看到帳篷,就有一種安慰和力量從心底涌來,幾個含淚的小伙伴就抹掉委屈,沿著荒蕪的小路,滿心向往地奔過去。

在記憶的小溪里,這時的帳篷格外可親可近,帳篷就是我們的家。

加深我們對帳篷的熱愛,還因為帳篷里住著的那些不拘言笑的叔叔們。他們有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的還沒有成家,對我們這幾個“小鬼”很是喜愛,經常在工余逗著我們玩兒。有的教我們唱歌、跳舞,有的教我們吹口琴,還有的考我們算術題。有時為了對我們的良好表現進行獎勵,還拿錢給我們買手絹、蝴蝶結,買糖果、小人書。而他們的早餐卻經常吃 “兩個窩頭,一兩粥”。記得我曾經問一個姓王的叔叔:“你為什么吃‘咽嗓子’的窩頭呀,叔叔?”看著我仰起的一臉質疑,他點著我的鼻尖說:“為了讓像你這樣的‘小鬼’不再吃它呀!還有好多好多的娃娃,全中國的……”“等你們長大了,要住高樓!”“要穿新衣!”“要頓頓吃宴席!”叔叔們七嘴八舌、繪聲繪色,于是我的伙伴們都盼著自己快點長大。

那些日子,我和伙伴們是快樂天使,帳篷就是幸福樂園,是童年的美好。

時光流轉,往事的浪潮消隱在歲月的沙灘上,只有記憶的鷗鳥,還不時眷戀地飛回,撥響一曲童年的歌謠,在成熟的心空,與今日的油城贊歌一起回旋……

荒原上的黃昏

■尹建國

我覺得在所有描寫黃昏的古詩文中最能激發我內心波瀾的唯有王維的那首 《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之所以喜歡這句詩,大概與我長期置身荒原與油井為伍的緣由所致吧。

我沒有到過大漠,也沒有到過黃河,更沒有真正地領略過王維筆下的孤煙和落日的壯觀。我不知道,當年的王維在什么樣的心境之下發出如此感慨的。但是,我相信,王維肯定是孤獨的。這種孤獨就體現在那縷筆直的孤煙上。面對茫茫黃沙,大漠彼端那條滔滔不息的黃河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將落日的縷縷金輝盡數吸納,一個圓字,似乎暗示了他蒼茫的心境,就暫且不想什么金戈鐵馬了,單是那莽莽的大漠,就有他一眼無法望穿的滿滿征途。

顯然,王維是悲壯的。雖然我沒有到過大漠,但是作為一名石油勘探者,二十年來,頭戴鋁盔一直行走在遼河兩岸,孤煙和落日的壯觀之景象時常出現在我的眼前。因此,現在我終于能體會到王維當時的心境了。不過,我所指的孤煙并不是王維筆下的狼煙,而是散落在荒原之上一座座采油井站水套爐的煙囪里冒出的煙縷。這煙縷在夕陽裊裊而上,直至天之盡頭化為云朵,讓你分不清哪是云,哪是煙來。

遼河作為遼寧的母親河,在盤錦這個地方繞了一個彎,彎成了一個太陽似的圓,猶如一條巨龍,裹挾著一身的王袍,直奔大海。沿著遼河兩岸散落著的油井和井站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打下的。那是一幫剛剛放下刀槍為了新中國的建設“化劍為犁”的石油大軍打下的。

因為有了人煙,荒原不再寂寞。而寂寞著的卻是荒原上的那一架架屹立著的油井,以及井站內那一縷縷迎著朝陽目送著落日的孤煙。

二十多年來,這片荒原給了我太多的感動和溫暖。因為,每一天我都被黃昏中的風景震撼著。每當黃昏降臨到這片荒原之上的時候,我都會站在荒原的高崗之處,極目遠眺天之盡頭的那一片片緋紅。那緋紅是流動著的,那炫目的光華彎成一圈圈的圓弧,讓人迷醉。每每如此,我的眼前大都會出現海市蜃樓般的幻境,特別是在深秋的季節,蘆花正白的時候,一行行大雁從頭頂掠過,此情此景不正是古人筆下的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嗎?是的,我想是的。

因為,我知道,那片片緋紅不僅僅是落日的余暉,而且同時也是石油人的身影。那身影猶如井站內筆直的煙霧,孤獨而且堅定。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望著漸漸西沉的太陽,依然傲然而立,無怨無悔。

荒原上的黃昏,落日如金。黃昏下的荒原,孤寂堅韌。黃昏下,遼河之水一路凱歌,奔流到海不復回。沿河兩岸油井一起一伏間,孤獨地直立起來的不僅僅是那裊裊上升的日色的煙,而且直起來的還有石油人鋼鐵般的脊梁。這脊梁承載著太陽的光輝,在遼河大地上堅定地前行著。

兩棵沙棗樹

■劉瓊

那日,我忽然被一種很濃郁的香氣吸引。住在隔壁的小伙伴告訴我,不遠處有座泵站,泵站前有兩棵沙棗樹,現正開著花。當我隨著她來到泵站,當我撫摸著沙棗樹粗糙的樹干,嗅著花香,我的心忽然安靜下來。原來這里是有樹的。我回家告訴了父親,父親說以后會有更多的樹的。

一個漫長的冬天和長久的風季里,我視野里一直都是光禿禿的。雖然只有兩棵樹,但,足以讓我喜歡了。以后的日子,我會時常來到這兩棵沙棗樹下,我的心事,我的憂傷,我的歡喜,這兩棵沙棗樹都全然知道。再接著,戈壁上那一片片蔓延的蘆葦在漸次返青以后,都會讓我茫然許久,無法判斷,因為我小時候生活在南方,許久都以為那是水稻,奇怪竟如此高大和嚴密。盡管后來,我曾在油建二處中學附近的農場看到過一大片的沙棗樹,更寬闊的蘆葦蕩,而那兩棵沙棗樹,那片蘆葦叢,卻是我記憶中獨一的。似乎刻在腦海,深入骨髓的應該是那兩棵沙棗樹了。每當夜深人靜記憶復蘇的時候,那兩棵沙棗樹,就會穿過戈壁從那個叫702的小泵站向我走來,向我揚著青灰色葉子。在五月間,開鵝黃色碎花,香氣傳送很遠很遠。而隨著父母一次次搬遷,后來接觸過更多的樹,但在最初的那么幾年里,我能一口叫出的樹名,除了柳樹(老家外婆門前的河邊就倒垂著一棵柳樹),似乎也就是沙棗樹了,而其他樹的名字無不概念模糊,雖然后來又知道了榆樹、楊樹、白蠟樹、胡楊樹、楸樹等。在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后也搬了幾次家。那時候,三平鎮還叫三廠,因我和愛人結婚的時候年齡加起來不到五十歲,我們開始只能住在單身宿舍里。單身宿舍的房后有一排高大的白樺樹,每當秋天,風一吹就會嘩嘩作響。在有了小孩后,我們才分到一套一室一廳的樓房。孩子上小學時,我們搬進了兩居室的樓房。那時已進入房改了。記得搬兩居室的那天,父親還專門來幫忙,當一切妥當,他坐在我家新買的沙發上說,你這套房子好。我問好在哪里,他說你家房前屋后的榆樹粗壯茂密又可遮陽又可擋風。事實卻是如此,我漸漸開始喜歡這里。除了榆樹,門前還有海棠、榆梅、桃樹及其他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等,從四月間到十月末花開花謝不曾間斷。

前幾年,我們家搬進了市區。房子雖然變寬敞,離單位卻遠了。當時從市區發往外灘的車又少,為了擠車上班,我們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停車點與我家有一站多的距離,路邊的花花草草異常豐富,每次上下班路過時,我都要觀賞片刻。如果哪天早晨起晚了,為了避免掉車,我就要一路狂奔,而這種狂奔又在家里買了車后結束。因為沒有駕照,如果愛人出差,我還是要趕班車的。

那幾日,我因沒有便車可搭,要再次去趕班車,距離上一次,我大致將近有大半個月時間沒有行走了。早晨匆忙,在下班路上我就開始惦記著上次看到的萱草、蜀葵不知敗了沒有。這段時間乍雨乍晴,小區里到處彌漫著雨后草葉的味道。萱草和蜀葵果然謝了,除了枝干,它們的地方已被萬壽菊占了位置。我一邊走著一邊不甘心地透過林蔭繼續往里望。忽然林中深處的一大片金黃色的秋菊吸引了我,因這吸引,我刻意停頓了片刻,再往里瞧,竟然還有兩棵歪脖子沙棗樹。

沙棗樹,這幾年,沙棗樹似乎已隱出了我的視線。偶爾會在城市的外圍作為防護林,可見到它們的身影,而在居民區里一般是很少見到。那兩棵沙棗樹顯然和我記憶中的沙棗樹有所差別,它們還很纖細、柔弱,因為過于歪斜,被樹樁撐著。雖如此,它們還是結出了果子,小粒小粒。到了深秋,一定會變成黑色,吃在嘴里澀而甜。一定是這樣的,和我初見的沙棗樹一模一樣,結著小而黑的果實。

正是下班時間,小區里的私家車一輛輛從我身邊經過。但并不影響我一邊走,一邊往林間望著,一邊想著。

有夢同行

■王瑞昌

一個布滿星星的夜晚,我從鉆機轟鳴的井場走入背向它的黑暗中。膝邊是一蓬蓬低矮的呈喇叭狀生長的紅柳,柔韌的枝條摩挲著我僵硬的工褲,發出一路“窸窣”的響聲。一個人踏著夜色而來,在這片低矮的叢林中散步、思索,或是唱支歌,已然成了浪跡荒原后的習慣。夜風帶著料峭的寒意從東方的海面吹來,雖已是四月初,這里仍籠罩在殘冬的凄迷里。

一個人在迷宮似的柳叢中漫步,孤寂卻并不害怕,附近看不到人煙,除了偶爾驚起的野兔和飛鳥,不會再有人跡。忽然,一陣異樣的風讓我警醒,清冷的風里竟然夾雜著幾絲若有若無的暖意,軟軟的,柔柔的,像是幾根飄零的細線,吹在脖頸上,竟似一縷陽光輕輕纏繞。我屏住呼吸,面向風吹來的方向,仔細捕捉著那細微的變化。剛才冷硬的東風,此時被陣陣的南風擾亂,糾纏在一起,變得飄忽不定。幾縷帶著暖意的游絲,先是羞澀地夾雜在冷風中,低眉垂袖,緘默不語。然后,裊裊的游絲漸漸增多,匯集在一起,露出崢嶸之態。然而東風并不肯輕易離去,它努力地反撲著、抵抗著,怎奈南來的溫煦的和風已成蔚然之勢,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擋她翩躚的腳步了。幾番較量后,東風終顯疲軟頹勢,潰散后逃向了海上。

我慶幸今晚能來到這片清寂的原野,捕捉到季節交替的瞬間,剛才還是寒意凄凄,轉眼已是酥風徐徐了。迎面的軟風綢緞般拂來,擦拭著臉龐耳際,像一首纏綿的歌,顫巍巍地唱響在這空寂的夜晚:“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歌聲中,一些破碎的影像重合到一起,拼湊出一幅完整的明麗的畫面:陽光,白云,清風,草地,還有一群蝴蝶般飛舞的十七歲的學生。五月的高中校園里,鄰班那個穿著白衣綠裙女孩的回眸一笑,心動的一瞬就永遠定格在了青春的底片上。十七歲的陽光,顫裊地照耀在枝頭草尖的露珠里,七彩的光環里,有著躁動、甜蜜、溫馨、神往,置身在校園里,仿佛行走在落英繽紛的夢中。初戀的感覺,像喝多了濃郁的佳釀,半醉半醒,亦夢亦幻。總在幻想著明天,明天將是一個全新的更加美好的日子,它讓我充滿激情和渴望。在許多個早起的黎明,我睜大雙眼面向東方,迫不及待地欲揭去那層黛色的面紗。

短暫的夢,如同那個倏忽而過的五月。走出校園,戴上一頂紅色頭盔,走進茫茫原野,仿佛從煙雨迷蒙的江南,誤闖入音訊隔絕、風沙彌漫的大漠。夜色來臨之后,紅柳成了我唯一的朋友。她暗紅的枝條,淡紅的花蕊,衣飾素樸不事張揚,但在簡約的外表下,卻透著凜然的傲骨。風沙肆虐后,敗退的總是風沙,而紅柳依然像一位久經沙場的戰士從容地挺立在那里。我與紅柳成了莫逆之交,累了,悶了,苦了,都愿到她身邊坐一會兒,無須言語,只在彼此默默的對視中,內心的情感已剝絲抽繭地打開。

本以為善感的內心已如紅柳般堅強,然而,當今夜的春風悄然而至時,心中已冰封的柔情立時融化了。春風的纖指,無意中碰觸到了歲月的琴弦,那聲錚然而出劃破夜空的琴音,竟讓那扇早已關閉的青春大門,又在一陣“軋軋”的聲響中打開,那片五月陽光下的日子,又躍然而至。

今夜,這里是我一個人的世界,春風的剪刀輕輕剪斷束縛在靈魂上的繩索,繩索落地的一剎,我的靈魂倏地隨風而去,在大地里奔跑,在天宇間飛翔。寬敞的大地是漆黑的舞臺,群星是遙遠的霓虹燈,偌大的舞臺上只我一個人演出,前奏、獨唱、對白、朗誦,聲情并茂,熱血沸騰。“孤獨站在這舞臺,聽到掌聲響起來,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懷已更改,我還擁有你的愛……”臺下萬千紅柳振臂歡呼,陣陣春風鼓掌喝彩,今夜,我是荒原中最耀眼的明星。

總以為春風不度玉門關,然而,春風沒有遺忘這片荒涼的土地,在這個夜晚,在這個少有人知的地方,春天的腳步輕輕拭叩荒原的沉寂,把明天夢的種子悄悄播撒在大地里。

有夢同行,今夜的荒原溫情脈脈,楚楚動人。

霧中的背影

■劉佩學

北方春寒料峭時節,正是霧風行天下的日子。從家里到學校要經過兩千米左右的雜樹林帶,也是我們童年快樂時光的所在。也不知霧是從何而起,何時而來,早晨起來霧靄沉沉,彌滿視線,林梢間結霜成串,瓊枝玉葉,靚麗如畫。三五成群的伙伴在林帶里穿來跑去,藏著貓貓玩,一不留神,一個淘氣的伙伴踹上一腳樹干,霜花就落進了脖子里,伙伴大呼小叫起來,一片又一片霜花飄落,清脆的笑聲,在林叢間飄來蕩去。大霧散去,天亮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霜花,看著看著,眼睫毛都掛上了霜。放學路上,踏著厚厚的霜花前行,一次又一次回頭望著彎彎曲曲腳印踩成的小路,忽然發現,小路就是一首首長長短短的詩行,吟誦自由快樂的童年生活。

父親送我讀高中的那個早晨,正趕上大霧彌漫。走在田間小路,不時地刮碰莊稼稞,沒走多遠,我的褲管就讓露水打濕。父親抱著行李,害怕打濕行李,他的衣褲卻打透了。父親一邊叮囑我側著身體走,別打濕衣服,一邊對我說:“秋霧重些,霜就來得晚,今年定是一個豐收年。再說,早晨起霧,一天晴。”父親稍停片刻,又接著說:“人生也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多吃點苦,多經歷些風雨,不是啥壞事兒,反倒是好事,多歷練自己,才會有出息,梅花香自苦寒來,就是這個道理。”我默默地聽著,也不搭話,全身心都放在走路上,害怕露水打濕衣服。走出田間小路,霧氣漸漸散去,太陽如燈籠一樣掛在樹梢上,光芒慢慢透過了厚厚的霧層照耀在大地上。

客車來了,不顧我的反對,父親先上了車,把行李放好,給我找到位子,他才下去。父親沒有向我揮手,也沒有同我道別,就站在路旁看著客車漸漸遠去。我再次回頭看父親,父親已經淹沒在淡淡的晨霧里。

那年七月的高考,我沒有能如愿地考上一所心中理想的院校,心中很煩悶,對自己的信心也便一落千丈,每天都在苦惱著自己。

父親看到我這份頹廢的樣子,并沒有責罵我,也沒有像所有家長那樣,給我講大道理。那個雨夜,父親叫著我一起去遠離村子四五里遠的瓜地里看瓜。漆黑的夜里,我與父親冒雨來到瓜棚時,小小的瓜棚早已淹沒在水洼里。我便向父親提議:“就這樣的鬼天氣,絕不會有人來偷瓜,咱們還是回去吧。”父親沒有說話,便走出瓜棚,在瓜棚前點燃了一堆火,火燒起來了,瞬間便能夠看得清漆黑夜幕下雨簾的晶瑩。靠在火堆旁,我便能夠感覺到陣陣溫暖向我襲來。父親便向我說起,春天瓜子落土時的干旱,雨季到來后,田地里那些瘋長著的雜草,還有那些剛剛“坐胎”就被冰雹敲碎的西瓜,剛剛瓜熟了,可以上市了,卻又趕上了連綿的秋雨……讓我奇怪的是,父親說這些“困難”與“災難”的時候,竟沒有半點沮喪,而仍舊是滿臉充滿著微笑,我內心里嘲笑父親的“麻木”。

瓜棚里的潮濕,我幾乎一夜都沒有睡好,可是,每次睜開眼睛時,總看到父親坐在那堆火旁抽著卷煙,他的身影,遮擋半個瓜棚。就在我迷迷糊糊又睡著時,父親把我推醒了,像孩子一樣高興地喊著我:“快起來,你看,天晴了,太陽出來了。”我揉著眼睛,感覺到了從門縫里涌進來的縷縷陽光的輕柔與溫暖。走出瓜棚,感覺著黎明的清冷,眺望著田野上空飄蕩的雨霧,心里頓時清爽了許多。回過頭看著父親被雨霧淋濕的駝背,勾勒著瑣碎斑駁的圖案,心中充滿著苦澀的悔恨。也許是父親看出我的心思,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不管你高興,還是悲傷,不管你努力,還是放棄……太陽每天都會照樣升起!這就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道理’。”瞬間,我明白了父親帶我來雨夜瓜棚的良苦用心。從此我不再有怨言,更沒有了苦悶,那段日子里,每天都陪著父親在瓜棚過夜,感受著太陽每天升起的興奮與快樂,也讓我漸漸領悟了太陽每天都照樣升起的“道理”。

參加工作以后,每當在生活中、工作上遇到困難與挫折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父親的話“太陽每天都照樣升起”,想起同父親在瓜棚里的那個雨夜,所有的煩惱便從我的身上輕輕抖落,執著地前行在每一天的快樂里。

那年深冬,我回家看患重病的父親,就在父親臨終那幾天里,父親還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翻看著他喜歡的書籍。沒幾天里,他的眼睛失明了,他還讓我給他念著書中的情節,聽著聽著,父親竟然笑出聲來。那一刻,我無法止住淚水,哽咽難語……父親拉著我的手說:“只要活著,就應該快樂,凡事都不要悲傷,更不能沮喪與退縮,因為無論你怎樣,太陽每天都照樣升起。”我用手撫摸著父親半睜的眼睛,突然發現,父親那張憔悴的臉上,布滿微微舒展的皺紋,就是祖屋后面那片廣闊無垠的田壟。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霧氣如絲如縷飄來,我就會想起父親送我上學的那個早晨,想起那條濃霧籠罩的田間小路,想起父親語重心長的話語,雖然粗糙,卻讓我受益一生。多么希望霧氣散盡,就能看到父親站在路旁望著我。

當時明月在

■楊鐵光

又是一年中秋節了,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想起荒原,想起荒原上那個美麗的月亮。

那一年,我在鉆井隊當工人,正好趕上中秋節完井搬遷,晚上,隊里留我獨自一人看井。

吃罷晚飯,天已經黑了,我乘著夜色走上鉆臺,此時,秋風微微地吹,一輪明月從樹林邊上緩緩升起,夜空浩瀚,深藍;月光皎潔,剔透;月輝瑩白,清朗。望著晶亮飽滿的圓月,我幾乎能感覺出它徐徐地向上移動,一會兒,天地之間被這顆晶瑩璀璨的夜明珠照得清清白白,閃爍著燦燦的銀輝。我靜靜地坐在鉆塔的二層臺上,月光灑滿了我的工服,溫暖著我的心。面對白雪般紛紛揚揚蕩漾了的光輝,我望不見這夜空的頂,看不到這天的邊,往日不怎么顯眼的銀河,今天活生生橫在了眼前,荒原完全籠罩在圣潔的氣氛里,寬廣且悠遠,潔凈而深邃,讓我全部的身心都沉醉在了柔和的清輝里。

月光瑩瑩,月影悠悠。鉆塔上的月光,自高遠的夜空傾瀉下來,無聲無息地流淌著,偌大的四野仿佛成了一個銀鑄的世界。沉穩安靜的樹木在低頭想著心事,色彩繽紛的樹葉沙沙作響,像小聲說著什么,秋季里盛開的野花在自由地呼吸,那樣優雅,那樣輕柔。一些秋蟲在月光里不知疲倦地飛舞,荒原上空偶爾傳來鳥的啼叫,遠處的草叢里,蛐蛐們正舉行著大合唱,天籟般的歌聲一浪跟著一浪,漫過荒原的每一個角落。原野靜靜地毫無保留地在我面前展開了美麗的容顏,一縷清風,一棵小草,一滴露水,都閃動著靈光和流韻,空氣里彌漫著清鮮飽滿的氣息,大自然猶如一首清純曼妙的抒情詩,撥動著我心底的微瀾,彌漫著濃濃的暗香。

那一刻,荒原在我的雙眸里凝固。

那一刻,鉆塔在我的靈魂里融化。

那一刻,世間旖旎的風光仿佛已經都在眼前,都在這個生動的迷人的和諧的夜晚。

長腿的風什么都知道

■張生永

長腿的風知道,懷他7個月時,母親還在轉油站上小班。父親在遠遠的另外一個山頭。父親原本計劃在母親預產期前一周回來,可他比母親的預產期早了15天來到世界。他的突然來臨,父親緊張而高興,從陜北山溝的油井上急匆匆往回趕,隊上多方努力,聯系了車。產房里,父親帶著滿身的原油味,滿心歡喜地望著剛出生的他,那一刻這個男人是多么的開心和幸福。

這些長腿的風沒有告訴他。

他8個月時,母親就去上班了,一去就是二三十天,父親回來的時間更少,更匆忙。陪伴他成長的是爺爺、奶奶。這些,長腿的風不忍、不愿告訴他。

每個人的成長都伴隨數次感冒發燒,小時的他似乎比同齡孩子病的次數更多,每一次生病都讓父母揪心、焦急卻又無奈。寒冷的夜里,他數次突發高燒,爺爺抱著他腳步匆忙趕向醫院,奶奶緊緊追在后面,兩個老人在醫院里緊緊守護著他。遠在大山深處的父母親心急如焚。等他病好了,牙牙學語的聲調,叫著爸爸、媽媽時,父母含著淚花笑著。

在他2歲多的一段日子里,爺爺奶奶暫時不能帶他了,父親和母親只好分開休假,要么是母親在家陪他,等父親換班回來,母親把他交接給父親再去上班。有一次,因為人員緊張和上產等原因,父親遲遲不能倒班休假,母親只好帶著他來采油作業區。父親和母親是在一輛大卡車旁交接的他。父親下了卡車,母親把他抱起來,交給父親。沒有過多的言語,也沒有傷感,只有簡單的交待“帶好孩子”,母親就匆匆去上班了。

這些長腿的風不忍、沒有告訴他。

后來,他上學了。他的好多個暑假都是在采油作業區的院子、母親的小站、父親的井場度過。開始他覺得新奇,看見磕頭機不知疲倦地運轉,看見站上大大小小的白鐵皮罐、綠鐵皮罐,各種管線并列著從遠方伸展而來,穿進各個罐里。他覺得好玩極了,這里和他上學的地方不一樣,這里沒有高樓,沒有川流不息的車輛,這里很大,很空闊,可以肆意地喊。這里也有和他一樣不知從什么地方來的小孩子,他和他們一起瘋跑、飛奔,他覺得開心極了。可等開學后,同學們聊起假期的電影、游樂園,他覺得有些失落。盡管他極力夸張地渲染他不一樣的假期,可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太開心。他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他的暑假要在這陜北的山里度過。可長腿的風知道,沒有告訴他。

再后來,他上中學了。他覺得父母不懂他的世界了。年少輕狂的他上網、早戀,晚上熬夜玩游戲,上課時間偷偷寫情書,成績一落千丈,成績單他不敢拿回家。一定是長腿的風告訴了母親。母親站在山頂給他打電話,他聽見呼嘯的山風,想著母親一定為他哭過。父親站在井場給他打電話,他聽見磕頭機不知疲倦的響聲,想著父親心底的怒火。他想起了他的暑假,想起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罐,想起了好多,似乎明白了什么。后來他偷偷撕掉未送出去的情書,刪掉游戲,他自己有了小小的夢想。后來,他夢見了母親開心地笑了,夢見父親眼里多了幾分贊許。

再后來,他上大學了,大學展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覺得他擺脫了身上的原油味、石油烙印,他的暑假將永遠遠離磕頭機,遠離站上大大小小的白鐵皮罐、綠鐵皮罐。他覺得自己已經飛翔了,自由了。他開始慢慢忘記采油區的院子,他覺得自己屬于城市。大學里他戀愛了,女朋友來自南京。女朋友的過往生活,對他像夢一樣,他開始覺得自己挺土氣的。他給父母的電話越來越少,每次通話幾乎都是簡單的幾句,“媽,我好著呢,沒錢了。”“爸,放心,好著呢,錢花完了。”他不知道,母親上班的夜里經常想他,有時會想得掉眼淚。父親在井場外的崖畔邊經常一個人低頭抽悶煙。

再后來,他畢業了。父母讓他回來,回到油田。他不想回來,不想看見那不知疲倦的磕頭機,不想圍繞那大大小小的白鐵皮罐、綠鐵皮罐。他說大城市有夢,有遠方,他要飛翔。他不想四年的大學苦讀、四年的城市溫馨,到頭來幻化成寂寞荒涼的遠山、風沙和大漠。他不想成為一名石油工人,他不想從大城市墜入大山深處、荒漠孤煙。他不知道,父母有多深的石油情結,他身上已經烙上了石油的印跡,那滿身的原油味怎么也洗落不去。父親、母親盡管不舍,但還是支持了他,放他去遠行。

這些長腿的風都知道。

再后來,幾經波折,幾經社會橫流沖刷,幾番滄桑沉浮,雖然他飛翔得不錯,卻覺得有些累。他開始有些懷念那些曾在油田的日子。油田小區里的幼兒園、小區旁的學校、山里采油作業區的院子、母親的轉油站、父親的井場都有他的記憶。他懷念石油人那簡單而純樸的生活,簡單的人際關系,簡單的人,簡單的事,卻充滿純真和美好,石油人那令人難忘的情懷,溫暖而幸福。他向父母透露了他的想法,父母很高興,熱切期望他能回來。在父母的勸說鼓勵下,他回到了油田,和父親、母親一樣,告別城市走入大山。他石油工人的情結和烙印已經無法抹去,回來也許心安。

再后來,他成家了,妻子和他一樣是采油工。他和妻子開始相望,他在這個山頭,妻子在那個山頭。他們一起從城市到大山深處上班,一起離開大山深處前往城市休息。有些苦,卻很幸福。有些簡單,卻有顆美好的心情。工作辛苦,但心不累,活得輕松。

再后來,歲月流轉,他和妻子有了孩子。告別了兩個人無牽無掛的日子,孩子交給父母帶,他和妻子開始分開倒班,兩個人輪換著陪孩子,開始重復父輩的路。一家人是聚少離多,他開始體會到當年父母撫養他的心境。

他開始知道長腿的風什么都知道,他不知道。

再后來,父母漸漸老了,一些回憶開始變得昏暗。他感觸、傷懷,甚至默默流淚。

有些事只有長腿的風知道,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千紙鶴的思念

■趙帥

陜北志丹縣王南山頂,坐落著長慶油田第一采油廠的王南作業區。來自西安32歲的喬哲是作業區的一員,走進這位年輕媽媽的宿舍,墻壁上到處張貼著喬哲6歲寶寶的照片,床頭旁擺放著5個精美的“玻璃瓶”,里面滿滿地裝著五彩的手折千紙鶴,我求得一閱,打開幾個:

“寶貝,今天是2015年5月6日,你的5歲生日,媽媽沒有陪你一起過……夜班回來的路上,看見今夜的星空非常燦爛,媽媽對著最亮的那一顆許了愿,寶寶:生日快樂。”

“今天是你第一次上幼兒園,奶奶在電話里說,你很早就起床,嘰嘰喳喳興奮得叫個不停;老師告訴媽媽,許多小朋友都哭了,你沒哭,我的寶貝,真棒,媽媽愛你……”

“今天寶貝生病了,媽媽很擔心你,爸爸說你吃藥打針都很勇敢,真是我的好寶貝,原諒媽媽沒有陪在你身邊……”

喬哲的孩子在西安的家,她在遠離西安上千公里的大山深處,除了輪休時間,平日里僅靠電話聯系。遇到夜班或上產任務緊急的情況下,往往要忙至深夜,待喬哲回到宿舍拿起手機時,電話那頭的孩子早已沉睡。夜深人靜,喬哲最思念的莫過于幼小的女兒,每每這個時刻,她便將想對女兒說的話寫在彩色的便簽紙上,折成千紙鶴裝進瓶子。日復一日,寫滿思念的千紙鶴裝滿了整整5個瓶子。

由于鮮有機會回家,她就堅持每天至少給孩子打一個電話,盡管常常是“唱獨角戲”,但她總是飽含深情地講油田、說工作……時間一長,女兒將喬哲稱為“電話媽媽”。

“這1027只千紙鶴里,有我最深的思念和愧疚。”說這話的時候,喬哲的雙眼浸滿淚花。喬哲告訴我,愿這些千紙鶴能飛越千里大山,帶去她綿長的想念,等女兒長大識字后,便會將這些千紙鶴給女兒看,相信女兒會讀懂身為石油人的媽媽。

行走在各個油區,像喬哲這樣夫妻同為油田員工與家人兩地思念的故事有許多,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不遠千里匯聚油田一線,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要在一線值守,幾乎所有子女都需父母代養。夫妻二人每次輪休都不能見面,為的是錯開時間段,盡可能地多一點哪怕是單方面陪伴子女,以至于油田內部流傳著“油田子女近似‘單親娃娃’的說法”。

在延安市城北的長慶油田河莊坪基地,是陜北吳起、志丹、安塞等5個縣城20多個作業區員工的生活區,該基地幼兒園流傳著一個“石油媽媽”的故事:只要某個作業區有人輪休回家,必定要到幼兒園來,買一大堆玩具和小吃看望所在作業區同事的孩子,不論是否已婚育子、是男是女。久而久之,這些叔叔和阿姨都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石油媽媽”。

邢媽媽

■金雪麟

“說說我師傅邢媽媽”,話音剛落,爆發出的笑聲就把小譚的聲音淹沒了,以至于小譚接下來的一句說的什么邢永麗都沒有聽清。得感謝這次站上開展的“我說我師傅”活動,她這是第一次當面聽到有人叫她邢媽媽。她早有耳聞,同班組的小家伙們在背后都叫她邢媽媽,既然是背后叫,又出自這幫90后們的嘴,那肯定包含著眾多的貶義成分在里面,極有可能就是婆婆媽媽的簡稱。她也曾檢視過自己,但認為自己做得沒錯,大站的安全生產太重要了,可以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嚴格要求咋行。再說,多年以后這幫小家伙們要單獨挑大梁的,有誰技術不過硬,人家說當年你師傅咋帶的你?毀我一世英名不說,我老打噴嚏也受不了啊。

邢媽媽對我們那叫一個嚴。小譚的話語不斷地往邢永麗的耳朵里面灌。

我從一上班到邢媽媽的班里,邢媽媽就逼著我形成自主的安全意識。在日常的操作過程中,總是嚴格按制度規范約束我,特別是日常安全行為,一雙鷹眼緊盯著我,個人勞保穿戴是否整齊,設備操作是否符合標準,總有人在旁盯著多不自在,比安全監督員還過分。現在我根本就不需要那雙鷹眼了,即使師傅不在身旁,我也總感覺那雙鷹眼不離左右,自己都成了受虐狂。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我可以驕傲地說,我的操作行為已經超級棒。當然了,和邢媽媽比還差老遠。

這孩子,自信還有點兒邊沿,說心里話,她進步倒是挺快的。邢永麗心里評價道。

邢媽媽的最大缺點就是愛嘮叨,婆婆媽媽的特招人煩,不光我有這感覺。我們一不高興叫她邢婆婆媽媽的,這好像聽著不太好聽是吧,容易讓人誤解為是國罵呢,掐頭去尾就叫邢媽媽吧。當然了這只是我們背后叫,今天我斗膽就說出來了,愛咋咋地吧。

又是一陣笑聲。

果然驗證了邢永麗以前的判斷。

她老是把提升風險防控能力掛在嘴邊上。和她一起巡查,冷不丁地問你這都有哪些安全風險點,那有多少隱患排查重點部位,你要是答不上來,她會不停地數落你,這不清楚可不行,不要說知道,還要滾瓜爛熟于心,這樣遇到突發事件才不會慌,才知道如何果斷處理。數落得你老得想著猛補崗位知識,與她在一起心里的弦得緊繃著。話從兩面說,這個婆婆嘴沒有白嘮叨,我的應急反應能力鍛煉得還不錯。這絕對不是吹牛,在一次處理熱媒爐故障停爐的過程中,我還受到邢媽媽的夸贊呢,她可是很吝嗇夸我們的喲。

邢媽媽對我們還狠,相當的狠。邢永麗聞聽此言,頭嗡的一下。

我剛上班時,不敢上大罐,在罐下面往上望就頭暈。

可第一次上罐前,邢媽媽的態度十分堅決,一點兒也沒有商量的余地。小譚,上,這是咱們大站員工必過的心理關。我都不知道我如何上去又如何下來的,渾身汗濕得就像洗完澡沒有擦似的。小譚的語氣里透著些許委屈。

后來只要有上罐操作,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小譚,走,咱們上罐去。

望著小譚弱不禁風的樣子,聽起來讓人頓生憐憫。畢竟人家是個女孩子,在家父母嬌養慣了,我是不是對她太苛刻了。邢永麗心想。但是,不心狠點兒她能單獨頂得起崗嗎?

小譚的語調變慢,透著深情。當初,光顧著害怕,上的次數多了,漸漸地就不感覺害怕了。不知道是哪次我注意到邢媽媽的細心,上罐時邢媽媽在我身后,緊貼著我的腰,下罐時她又走在前面,下得很慢,雖然不回頭看,但她的余光肯定沒有離開過我。上罐操作用的工具都在她身上背著。

后來我膽子大了,有一次上罐時我要求背著工具,她一點都不客氣就給了我。

后面小譚又說了啥,邢永麗再也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盯著小譚略帶稚氣的面孔,看她不停蠕動的嘴唇,嚴父慈母般慣了的她竟然有些靦腆,眼睛潮濕。第一次感到邢媽媽是一個相當正能量的詞,她喜歡,不是一般的喜歡。

樓前那棵大柳樹

■龐迪

春天來了,樓前那棵大柳樹熬過嚴冬迎著春風甩著長長的枝條又可以在陽光下盡情地婆娑起舞了。

提起樓前那棵柳樹,還得從大慶建樓說起。1979年,大慶油田的第一批住宅樓——8棟鉆工樓,在鉆井指揮部生活基地 “五把鐵鍬鬧革命”的創業莊落成,照片登在《人民日報》的報眼上。從此大慶油田的樓房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一座超現代化油城逐漸形成。我家也從干打壘搬進了新樓房。這是創業莊人為之驕傲的一件大事。給遠方的親友寫信,頭一句我就一定寫上:“我們大慶人住樓房了!”

會戰初期由于忙著開荒種糧種菜,支援會戰,無暇顧及美化住宅環境。除了業余時間經營的房前屋后小菜園,樹并不多。自從建樓以后,創業莊人開始留心綠化環境,每逢一批新樓建成,各單位就組織員工栽樹種花,漸成傳統。

1993年,創業莊又一批新樓建成入住。由于老伴和兒子都在創業莊西邊的射孔彈廠上班,單位分了一套較近的新樓房給我家。于是我家第六次搬家,第三次換新樓。第二年的五四青年節,射孔彈廠團委組織團員青年到樓區植樹。他們舉著鮮紅的團旗,帶著樹苗和工具,首先來到最靠后的我家樓前,揮鍬挖坑、提桶打水,在離樓門6米左右的空地上找好間距栽下了一排樹苗,有楊樹、柳樹,還有冬青。看著他們生龍活虎激情的勁頭,聽著他們鏗鏘有力爽朗活潑的談笑,我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真想加入他們的隊伍。

小樹苗像孩子一樣,在物業人的精心呵護下茁壯成長起來。它們把根深深地扎進泥土里,在光光的短枝上發芽長葉,慢慢形成樹冠,樹干也一天天長高、長壯。幾年下來,它們終于長成了大樹,樹冠相撞,形成一道綠色的屏障。它們給人們遮風擋雨,它們引來鳥雀唱歌覓食,它們招來孩子呼朋引伴到樹下玩耍,吸引老人擺桌對弈、乘涼品茶。可誰也想不到它們的命運竟令人扼腕。

隨著油田的建設發展,原本光鮮的創業莊越來越顯得陳舊落后。2010年春天創業莊小區改造工程開始施工。按規劃除了換鋼窗、刷樓體,還要加寬樓前通道,樓后空地要留出涼亭、停車位和桌椅擺放的位置,有的地方還要建街區花園和小廣場。可是樓與樓之間的距離是有限的,如果按規劃改造,就只有向那一排剛剛長成的樹要空間了。

改造小區的工人們不由分說,就在一位師傅的帶領下動手砍樹。他們把一樹樹剛剛發芽的枝條砍下,把深深扎進泥土里的根摳斷拔起,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樓房住戶們圍在周邊看熱鬧,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樹長這么高多不容易呀,說拔就拔了!”

“一棵樹就是兩噸水呀,多可惜!”

“聽說用來新栽的樹,要兩千塊錢才能買來一棵呢。”

他們惋惜著、遺憾著,無奈地感嘆著。其中有一位老會戰一直沒吱聲,他看著一棵柳樹思忖著。那棵柳樹是那一排樹的最后一棵,或許是青年們栽樹時疏忽了間距,或許就剩最后一棵樹苗,不知怎么就把它栽在了離樹排遠,離前樓近的空地上。它獨自成行、陽光充足、長得格外粗壯,樹冠也分外茂盛。這位老會戰找到帶隊的師傅說:“你看這棵柳樹長得多好哇,不影響你們拓寬通道,就別砍了,留下吧!”他的話引得大伙都來勸說:“真的,師傅,長這么高得好幾年呢,不礙事就留下來吧!”這位師傅看了周圍一眼,覺得大伙說得在理,就對他的工人說:“好,這棵樹留下,咱們上前樓!”他們在一片歡呼聲中撤了,而這棵柳樹也在這一片歡呼聲中留了下來。這就是樓前那棵大柳樹。

小區改造工程完成之后,創業莊舊貌變新顏,無論是人文景觀還是自然風光,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樓間空地上鋪著綠茸茸的草毯,草毯上次第開放著紫色的丁香,黃色的刺玫,粉色的迎春。款式新穎的涼亭、桌椅星羅棋布,健身器材點綴其間。但是那些新栽的大樹一時半會兒緩不過神來,比起樓前那棵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的大柳樹來可差遠了。經過那場砍還是留的浩劫之后,它出落得更加繁茂,更加盎然,也更加威風。它和夕陽林隔柵相望,也和格桑花帶一起笑迎朝霞。

春天來了,樓前那棵大柳樹熬過嚴冬,迎著春風,甩著長長的枝條,又可以在陽光下盡情地婆娑起舞了。

小腳的奶奶

■彭茜梅

奶奶一百歲了,一雙尖而小巧的三寸金蓮頑強地挪動著,在房前屋后進進出出。

奶奶的三寸金蓮腳趾處是尖的,腳掌比普通人的厚一倍,活像一個粽子。一位老人,風燭殘年,佝僂著身子,彎曲得就像鞠著一百度的大躬,拄著拐杖,一步又一步,從春走到夏,從秋走到冬,一年又一年。

奶奶告訴我,小時候,家人為了能讓閨女長大后嫁到殷實人家,硬是用裹腳布把腳趾頭斷了,里三層外三層地纏了又纏,白白的裹腳布被血浸濕以后,每次更換,都是連肉帶痂一起揭下來,疼得渾身顫抖,想死的心都有。在家人對未來無比美好前途的描繪勸說下,繼續纏,連續裹,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童年、少年、青年就這么咬著牙挺過來了。奶奶說,要是把淚攢起來,怎么也得有一大水缸。

奶奶的妹妹就受不了這個罪,剛纏上裹腳布,轉身趁大人不備,偷偷地就放開,一雙大腳被周圍人恥笑和厭棄,成了嫁不出去的問題女孩,直到后來不時興裹腳了,妹妹才算熬出了頭。

想當年奶奶風華正茂的時候,一米五八的個頭,挺拔的身姿,烏黑的盤發,干凈的服飾,數一數二的美女。奶奶和我家住一個胡同,是同姓族人,因父母需要上班,沒人照看我,便把我寄養在奶奶家。小時候依偎著奶奶,仰視著奶奶,她就是我堅強的靠山,就是我的天,我的地!可如今,奶奶的垂直身高都不及我的腰部,和她走在一起,欲攙還懼,欲扶怕倒,極盡小心地服侍著。

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身上,沉淀了太多的歷史烙印,讓人在唏噓歲月弄人的同時,也感嘆奶奶頑強的生命力。

奶奶沒有服過輸,即便天塌了下來,她都挺了過來。奶奶的丈夫年輕時在天津做工,發了薪水才回家看望妻兒老小。那時候交通不發達,在行走的途中,遇到歹徒搶劫,遇害身亡。尸首被扔到河里,被河邊樹枝擋住,幸有一好心人撈起,埋在了河邊。三十幾歲的美嬌娘,兩個年幼孩子的媽,就這樣成了寡婦。

沒有了男人的寡婦,是婆婆跟前的喪門星,是妯娌群里的受氣包,多少人以為奶奶會改嫁,會自殺。但奶奶擦干眼淚后,鏗鏘地邁著小腳,和男人一樣,下地種田、割麥、揚場,哪一樣都不含糊。她又做得一手好針線,紡紗、織布、繡花,樣樣都出彩。這個女人用勤勞的雙手擎起了一個家,撐起了一把傘,一兒一女也很爭氣,長大成家后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遭受了裹腳之痛,忍受了失夫之恨,還沒完,了解中國近代史的人都知道,一九三七年以后,冀中平原大地上的老百姓遭受了怎樣的蹂躪,奶奶也沒幸免。為了不讓日軍認出是“花姑娘”,奶奶終日以鍋灰涂面,提心吊膽地東躲西藏,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奶奶藏過地道,躲過槍彈,啃過樹皮,吃過草根。一提起這些,奶奶就語重心長地告誡,知足吧,孩子,趕上了現在的日子,那是有福!

我的兒子每次見到奶奶,像欣賞古董似的,好奇地圍著這個滿頭銀發的老祖宗轉上幾圈,尤其對那雙充滿傳奇色彩的小腳,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的腳也能跑能跳?真是神了。每每和兒子探討奶奶的小腳,我心里五味雜陳,難以形容。

誰問起奶奶年齡,她都說自己九十歲了,從七八年前就一直這么說。奶奶思路很清晰,不是健忘,是奶奶的智慧,她不想讓人們覺得自己太老,也可能心里壓根兒也沒覺得自個兒有多老吧。

小腳的奶奶,上蒼應該是被她的堅忍不拔感動了,所以決定給她這么大的壽限,讓她健康幸福地安享晚年。

爸爸的鞋子

■陳柏清

我爺爺一輩子沒穿過買的鞋,他到老穿了一雙買的黃膠鞋,卻是穿給活著的人看的,自己卻是再也無緣在塵世行走。

我爸爸不同。他15歲那年,穿著奶奶給做的一雙黑棉布鞋偷偷地跟解放家鄉的部隊跑了。令我奶奶想不到的是,這雙遼西普通農家婦女做的一雙普通系帶的棉布鞋,竟然踩到了異國他鄉的土地。爸爸跟著部隊,給連隊當通訊員,一路就打去了朝鮮戰場。這雙鞋踩過戰火,踏過硝煙,左腳的鞋幫被火燒了一個大窟窿,老爸沒舍得扔,一直夾在背囊里,背回了國內。

爸爸和媽媽結婚的時候,已經是上尉軍官。典禮當天,老爸收起了錚亮的大皮鞋,卻穿上了那雙壞了一個洞的棉布鞋。媽媽心想,真是個奇怪的人,礙于新娘的身份,倒也沒好意思細問,可心想,等結完婚我一定把那雙鞋給他扔了。那時正是國家困難時期,來參加婚禮的部隊首長對爸爸的做法卻大加贊揚,說爸爸不忘本,知道節儉。爸爸卻只是嘿嘿地樂。晚上無人,媽媽終于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媽媽說:“老陳同志,難道婚禮穿雙舊鞋就是節儉嗎?”我爸爸笑著說:“我穿這雙舊鞋不是為了表現我節儉,這雙鞋是有來歷的。”爸爸接下來跟媽媽講這雙鞋是奶奶做的,自己穿了這雙鞋跑掉了,毫無音訊,奶奶因為丟了心愛的老兒子,半年時間把眼睛快哭瞎了。參軍七年沒回過家,等回家,奶奶已作古了。爸爸說:“我穿這雙鞋,雖然她老人家看不到新媳婦的樣子了,可我希望她知道我娶了這么漂亮能干的媳婦,九泉之下能閉上眼。”聽了老爸這番話,媽媽不但沒把那雙鞋給老爸扔了,反而以比老爸還認真的態度幫老爸收了起來。每到換季,雖然那雙鞋再沒上腳,卻也跟別的正在穿的鞋一樣,被老媽拿出來,仔仔細細拍灰,曬干,收好。

爸爸在部隊時,訓練就是一雙軍綠的膠鞋,開會就穿上皮鞋。他對那雙皮鞋很有感情,每次穿完都仔細地打油、擦亮,然后裝在鞋盒里,放到柜頂上。那個年代,皮鞋意味著一種身份,一般都是公家人才穿皮鞋,起碼在我們這個小城鎮是這樣。所以那雙皮鞋裝在盒子里,蹲在柜頂上時,就充滿一種尊貴和神秘。哥哥就給我講過一件事兒,那時他還小,有一年冬天,他趁著爸爸沒在家,蹬著凳子爬到柜頂上,把爸爸那雙大皮鞋拿了下來,把自己的鞋子脫下來,換上了爸爸的大皮鞋,屋里屋外的走,盡管大得太多,皮鞋在冬天又硬又涼,可還是把哥哥興奮得不得了,又是走正步,又是學樣板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正在這時,爸爸回來了,我們幾個小的都嚇得不敢說話,可是爸爸并沒有責罵哥哥,他抱起哥哥,摸了摸他凍得通紅的小腳丫說:“快脫下來吧,再有一會兒你這小腳丫就凍掉了。”看見爸爸沒有生氣,我們這才又開心地笑了。

爸爸為了支援地方建設,提前從部隊轉業了。工資比在部隊少了很多,于是好多年就不再看見爸爸穿皮鞋,他總是一雙黃膠鞋,鞋底都磨得看不見紋路,鞋幫也被媽媽刷得泛白。由于爸爸走路右腳有些偏,所以右腳外側的鞋底總是先被磨得很薄,于是爸爸就把右腳的鞋底粘上一塊膠皮,有時鞋幫磨出了洞,媽媽便連鞋幫也縫一塊。那時我總愛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爸爸后面,看見他穿著黃膠鞋的腳抬起又落下,右腳鞋底粘著一塊膠皮。那時知道有鐵嶺這個地方,就是因為看見爸爸買回來的膠鞋底上印著鐵嶺兩個字,就像我最早認識北票是因為家里的火柴盒上印著北票。

這樣艱難的日子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到我感覺爸爸這一輩子會一直穿著舊的黃膠鞋了。那年我大姐上班了,過年回家來她竟然從包里掏出一雙棉皮鞋給爸爸,鞋面泛著錚亮的黑光,鞋帶整整齊齊地系著。我們都跑過來看,爸爸接過新鞋子,左左右右地端詳,像個行家里手似的說:“嗯,這鞋不錯。”然后他笑了,遞給我們。我從爸爸一瞬間的沉默里看出爸爸內心的感慨,因為,他已經好多年沒有穿過皮鞋了。那雙鞋于是又像小時候我見到的那雙皮鞋一樣受到優待,爸爸不常穿,只有在一些他認為必要的場合,才從柜頂拿下來,擦得錚亮,穿在腳上,跺一跺,鞋上沒有灰,大概是為了使腳在皮鞋里適應一下,然后很帶勁地走出門去。

日子逐漸變得好起來,我們就不再在意鞋。爸爸的皮鞋也多起來,休閑的,正裝的,棉的,單的,牛皮的,羊皮的,每一雙爸爸都會認認真真地擺在盒子里,放在柜頂上,并不斷叮囑我們不要再買鞋子給他。現在爸爸基本不穿皮鞋了,他只穿布鞋,我們給他買鞋子回來,他都會指著柜頂上那些安放在鞋盒里的皮鞋說:“看,我還那么些鞋子呢,都穿不完啊。”眼里露出遺憾和感嘆。

于是,平生第一次,我為爸爸的鞋子多而難過,那些閑置的鞋子似乎標明著某種衰退。人生的某個階段,只能望鞋生嘆,承認這種現實,該有多么難過啊。于是,我不再為爸爸買鞋。有時候天氣好,爸爸會指揮我把那些寂寞的鞋子從柜頂、從盒子里取出來,他吩咐我一雙雙擦得很亮,然后再放回去。每一雙鞋子他都說得出來歷。

我想關于鞋子的記憶,便是爸爸的經歷。如果鞋會說話,它會把每一個故事都講得萬分生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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