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運到來時

□徐 東

好運到來時

□徐 東

我在電線桿上發現了一則招租廣告。

一個男人要找個愿意陪他說話的人，條件是可以免費住那個男人的房子。不過愿意這樣做的人要和男人簽訂合同：承諾最少要在那兒免費住上半年時間，如果提前搬走的話，要交6000塊錢作為違約金。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見了那個男人。

男人四十多歲，單身，他同樣單身且富有的妹妹為他請了一個保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男人很高，很胖，兩腮的肉高過了鼻子，眼睛小得幾乎看不到有眼球在滾動，手臂比一般人的大腿還要粗許多。他不愛說話，平時習慣了用點頭或眨眼來表達。他喜歡傾聽，激動的時候喉嚨里會發出嗚嗚嚕嚕的聲音，在黑暗中讓人覺得他是頭怪獸。

我和那個男人簽了合同，搬了進來—看得出，男人對我的話十分感興趣，因為他喉嚨里發出的聲音更響了。

一開始，我也不習慣對一個不怎么說話，只愿意傾聽的人滔滔不絕地說話，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我需要那樣一位傾聽者—我借機可以講一講我東奔西跑的經歷，以及我對世界的看法。誰都無法想象，一個瘦小的男人在另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面前，不斷地說話是一種什么樣的情形。我覺得我正在通過說話給一個氣球充氣，這一點也不夸張，我在夢中看到那個肥胖的男人飛了起來，整個人飄到了天花板上。

還不到兩個月我就感到自己說盡了想要說的話，而且身體有了驚人的變化。因為我發現我胖了很多，而這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那個胖男人卻瘦了一些，給人的感覺是，他會繼續瘦下去。他在聽我說話時不再貪吃，顯得很安靜—似乎他是把我說的話當成了食物，而這有利于他減肥。后來我覺得越來越無法面對一個無話可說的人了。在我試過幾種想讓男人開口對我說話的方法之后，我對他失去了信心，不得不向他提出要離開的想法。

我沒有交押金，行李收拾起來也簡單，只要我悄悄離開的話，我肯定男人不會追上我，討要合同規定的違約金。不過我還是希望獲得對方的諒解。我編了要離開的理由，說和他相處的這段日子雖然短暫，卻是我此生難以忘記的經歷，可是我準備到另一個城市去發展了，必須要離開北京。因為我需要掙錢買屬于自己的房子，在一個地方住下來，再也不用東奔西跑了。

沒想到他卻說：“你要是同意，從今天起，這套房子就是你的了。如果你不接受，那就按合同規定，拿出6000塊的違約金。”

我以前對他說過自己的若干次租房搬家的經歷，并戲說人生的意義在于折騰，老在一個地方生活是沒有意思的，想必是對他起到了某種作用—我從他不多的話語中也明白，他也想過要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希望到外面廣闊的天地里闖一闖。

我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可從他的表情看，他是非常認真的。不過，我覺得不應該得到那些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因此我用眼睛看著他，真誠地說：“雖然我需要房子，可我無法接受您的這種饋贈。”

男人叫來他的妹妹，沒有想到他的妹妹竟然也同意他的決定。當我面對那對兄妹的時候，我簡直感覺是在做夢。因為只要我同意，我立馬就可以跟著男人的妹妹去房產局辦理產權手續了。那件事甚至讓我覺得即使有夢想可以實現，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因為我感到正在失去自己。

最終我還是拒絕了。我拒絕的代價是，我必須付出6000元的違約金。直到我向朋友借了錢，把違約金交到那個男人手中的時候，他的妹妹仍然說：“你真正想好了嗎？”我說：“我想好了。”她說：“能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要唾手可得的房子嗎？”我搖了搖頭說：“我也說不清楚。”

我忍不住把這件事講給朋友們，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這是一件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有好幾個朋友認為，如果真是那樣，我應該接受那個男人的房子，為什么不呢？可是，我早說過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接受—像這類好事我遇到過很多，只要我愿意做出讓步，聽從別人的安排，愿意像別人一樣生活。

就在今天，男人的妹妹還給我打來電話，非要約我再談一談。見面后我得知，那個男人已經離開了家，不知到哪里去了。當我面對那個漂亮的，和我年歲相當的女人時，我覺得她是真實的。如果我愿意，她還可以嫁給我。在那件事上，我又猶豫了。

（原載《草原》2016年第2期邊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