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飯團

□蘇麗珍

紅豆飯團

□蘇麗珍

十年前那個綠柳微風(fēng)的春日午后，崇介調(diào)皮地從我的飯盒里搶走一枚飯團，那一刻我的世界突然峰回路轉(zhuǎn)、山明水秀。

崇介是高二時來到我們班里的插班生，瘦高，喜歡穿純白T恤，笑起來的樣子有一點兒懶洋洋的，很迷人。他的到來讓全班女生的心里都有一絲蠢動。盡管我也會在無人注意時偷偷注視他的身影，但相貌學(xué)習(xí)均平平的我，不敢奢望得到他的青睞。

然而，事情在那個集體春游的下午有所轉(zhuǎn)折。我與幾個女同學(xué)在草地上圍坐，剛打開飯盒準(zhǔn)備野餐時，身后的崇介突然從一旁探出手搶走我盒里的一枚飯團。他在一眾男生起哄的笑聲里鼓著腮幫狼吞虎咽，然后用舌頭舔走嘴角最后一粒米，心滿意足地贊嘆好吃。我在身邊女同學(xué)驚奇又艷羨的目光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保鮮盒里是媽媽最常做的肉松飯團，但那天下午的是與從前都不一樣的美味。

此后，那種洶涌而來無法抵擋的感情越來越厚重，將我淹沒得無法呼吸，三個月后我決定表白。

我想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表達我的心思，于是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向媽媽打探飯團的做法，趁著周末家中無人的時候親自上陣。我先把泡好的糯米入鍋加水蒸熟，趁熱拌入豬油和白糖，然后在米團中間包上一小簇煮好的紅豆，塞到飯團模具里壓制成小小的心形，整齊地擺進透明保鮮盒里。最后，我抹著額頭的汗水，看著像戰(zhàn)場一樣凌亂的廚房，欣賞著六枚雪白的心形飯團，想著里面裹藏著的小心思，揣測著他吃到嘴里時的樣子，心里感到既甜蜜又緊張。

第二天，我把保鮮盒藏在課桌里，一整天都覺得忐忑不安。終于在晚自習(xí)下課時我豁出去般地走到他面前。黑暗里晚風(fēng)吹拂著他額前的劉海，那雙眼睛讓我心跳驟然加速。看見我遞到面前的東西他先是一愣，而我趁他愣住的空當(dāng)，一把把保鮮盒塞進他的懷里，逃也似的跑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任我心里翻江倒海，他那邊卻始終風(fēng)平浪靜。左右糾結(jié)躊躇幾日后我決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學(xué)時站在他回宿舍必經(jīng)的梧桐樹下假裝偶遇，借機問了他一句：“飯團好吃嗎？”

崇介恍然說：“噢，你說上次的飯團啊，一拿回宿舍就被他們搶光了，我都沒吃上。不過他們都說味道不錯，謝謝你啊，蘇蘇同學(xué)。”崇介說完，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走進宿舍樓，只留給我一個背影，而我在梧桐樹下呆立成一尊雕像。

一個星期后，班里傳來崇介要轉(zhuǎn)學(xué)的消息。果然，第二天他便來收拾東西，背起書包一路跟同學(xué)們道別，經(jīng)過我身邊時，目光匆匆交錯，沒有任何特別。緊接著，黑色高考季來臨，我一頭扎進題海，不允許自己再去胡思亂想。然后讀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時光如書一頁頁翻過，渺渺歲月里跟很多同學(xué)失去了聯(lián)系。關(guān)于崇介，也只是聽說他隨父親工作遷居香港，再無更多。

很久后的某一天，我下班后從地鐵站出來，城市夜色彌漫。我透過街邊日料店的玻璃窗看到一排排萌態(tài)十足的各式飯團，便想起自己當(dāng)年做過的紅豆飯團，于是回到家里蒸米煮豆，做成一枚枚心形飯團躺在白瓷碟子里，樣子甚似當(dāng)年。拈起一枚咬下一口，味道甜糯可口，才發(fā)覺十年前那個笨傻的自己全身心只顧制作卻忘了嘗一口滋味。

再次見到崇介，是去年春節(jié)的同學(xué)聚會，他大老遠地從香港飛來，同時也帶來自己下月的婚訊。席間談起年少往事，當(dāng)年和他同宿舍的男生羨慕地說起崇介那時收到過不少暗戀女生送的禮物，舍友們也因此沾了光，但只有一樣?xùn)|西他抵死守護不許他人分享，那是一盒心形的飯團，到現(xiàn)在他們都猜不出是誰送的。

在滿桌笑鬧聲里我愕然呆住，崇介與我目光相觸，慢慢低下頭去。

宴席散場，他走過來跟我說：“其實那時你的心思我早就明白，只是當(dāng)時家人已經(jīng)決定一周后搬離，注定不會有結(jié)局的故事，我想還是不要讓它開始，那會傷了你。”

我努力想給崇介一個釋然的微笑，但嘴角彎了一下，還是失敗了。我們在停車場的入口道別，我祝他返港一路順風(fēng)，他想了想后說了一句：“紅豆飯團的味道，我會永遠記得。”

（原載《小小說月刊》2016年第4期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