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細胞”一詞最早見于日本宇田川榕菴的《植學啟原》(1834),但據沈國威研究,《植學啟原》中的“細胞”是指小胞,非cell。真正用來指cell的“細胞”始見于韋廉臣和李善蘭合譯的《植物學》(1858),后來該詞通過《植物學》傳到日本,并在那里流行、定型。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該詞又傳回中國,并得到廣泛使用。
關鍵詞:細胞,細胞體,胞體,珠,膛,小凹、月朱,生元
中圖分類號:H083;N04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6.05.014
Traceability of “xibao”//HUANG Heqing
Abstract:The Chinese term xibao(cell)was firstly used in the text Zhiwuxue(Botany),prepared by Alexander Williamson and Li Shanlan, which was published in Shanghai in 1858.A facsimile edition of the work was published in Japan in 1867. xibao was first introduced in Japan through his work. According to Shen Guoweis opinion, UdagawaYoan(宇田川榕菴)used the saibo(細胞)in his work植學啟原(Shokugaku Keigen,1834)to refer to the utricle.
Keywords:xibao,xibaoti,baoti,zhu,tang,xiaoao,yuezhu,shengyuan
收稿日期:2016-04-27 修回日期:2016-05-22
作者簡介:黃河清(1958—),男,紹興廣播電視總臺記者,業余研究近現代漢語中受外來文化影響而產生的詞語。通信方式:huang.1958000@163.com。
關于漢語中“細胞”一詞的語源,學者說法不一。王立達、劉正埮等人認為“細胞”來自日語[1-2]。荷蘭學者高柏(Koos Kuiper)說得更具體,他指出:日語中的“細胞”,出現于1834年的《植學啟原》[3],后傳入中國。《植學啟原》為日本宇田川榕菴所作。該書卷一有這樣一句話:“榭材有五種之理,縱橫間錯,縱者三種,橫者二種。大約縱理其質粗大,具細胞,橫理則稍細,粗細各有差等。”但沈國威認為,這里的“細胞”其實是小胞的意思,并不指cell[4] 70。
據沈國威研究,漢語中的“細胞”這詞,起源于韋廉臣(Alexander Williamson)和李善蘭合譯的《植物學》(1858)[4]29。該書卷二開頭有這樣一句:“植物全體中,有無數細胞體,胞中皆有流質,此細胞一胞,為一體相比附而成植物全體。”[5]這里見有“細胞體”“細胞”兩個詞,它們指的都是cell,已具現代意義(《漢語大詞典》在“細胞”條下只有釋義,沒有提供書證[6])。《植物學》中除了這兩個詞外,還有“胞”和“胞體”,也用來指cell。其中,“細胞體”使用了13次[4] 50,“細胞”10次[4] 51,“胞”17次[4]49,“胞體”15次[4]49,“細胞”使用的次數最少。這可能是因為譯者對“細胞”一詞并不怎么看好(或者還在猶豫之中,尚未做出最后的選擇,僅讓某一個詞來表示cell)。事實上,在《植物學》之后,“細胞”一詞用的人確實不多。1880年,在《全體闡微》中,當提到cell時,該書用的是“珠”。例如:“生類之中所以能化生成形者,有一至寶至要極精極微之物,曰珠。茲就人身而論,凡皮、肌、筋、骨、臟腑等物,皆由此珠而成。珠外有衣,曰珠衣;中有半流質粘似蛋白,有無數小粒浮游其中,曰元質;質內有玲瓏如泡者,曰核;核內有仁。其珠之狀,或方圓,或尖長,或分歧箝合,或層次密列,其屬也。”[7]
傅蘭雅(John Fryer)在《植物須知》中也沒有使用“細胞”,他用的是“膛”“小凹”這兩個詞,如該書第二章中有這樣一段:“用顯微鏡驗各織質,大半為膛質所成。膛即小凹(或名聚胞體)。膛有薄膜質,圍之如墻,形各不同,有圓,或橢圓、或六邊等形。間有數種,形似極細象皮泡,多膛相連,則成膛形織質。有數種植物,如海草與蕈類,全為膛形織質所成,故謂之膛成植物。”[8]
在20世紀初的文獻中,我們還見到一個新造字:月朱(《漢語大字典》未收此字[9]),該字用來表示細胞。例如在一本叫《體功學》(1908)的譯著中,通篇都用這個字指稱細胞。這里摘取一句:“一月朱加增之法,是一月朱分而為二也,由二再分而四,如此至于無窮,是故眾月朱始皆由一月朱而來也。”[10]后來這個字還被別人沿用,如1915年的《袖珍英漢辭林》:“Cell,(解)細胞,月朱.”[11]
值得注意的是,孫中山對細胞的名稱也十分關注,他說:“生物之元子,學者多譯為細胞,而作者今特創名之曰‘生元;蓋取生物元始之意也。”[12]
以上這些例子說明,雖然《植物學》創造了“細胞”一詞,但并不為當時的人們所重視。但是后來《植物學》傳到了日本,1867年開始在日本重印,并產生了很大影響,書中的詞語,如“植物學”“細胞”等,也在日本流行開來[13],然后逐漸定型,成為術語。
甲午戰爭后,漢語出現了日語詞輸入的高潮,“細胞”一詞也在此時回流到中國[4]74-75。有一個例子可以作為這一過程的旁證。1899年,章炳麟在《菌說》一文中說:“今夫生植之始,在男曰精蟲,在女曰泡蜑。泡蜑者即胚珠也。夫婦邂遘,一滴之精,有精蟲十數,入嚙泡蜑而破之,以成妊娠。”[14]58后來,他將這句話改作:“今夫庶物莫不起于細胞。細胞大氐皆球形,其中有核,亦大氐皆球形。核中液體充滿,名曰核液,分染色物、非染色物二者。”[14] 82-83章炳麟在這里不僅使用了“細胞”一詞,還介紹了細胞的結構。從前后兩段話分析,他都在試圖論述生物的發生與發展,但是初稿中的論述比較原始,當時他可能還不知道有“細胞”一詞。而修改稿則完全不同了,由于引入了“細胞”一詞及其概念,論述就比較科學了。這顯然是章炳麟獲得細胞知識后,特意對此處做了改寫,但遺憾的是修改的時間未詳[14] 82-83。不過有一點可以明確,即章炳麟使用“細胞”一詞是在1899年之后。而日語中的“細胞”一詞回流到中國也應該是在這段時間。據筆者研究,至少在1903年,漢語文獻中已經見有“細胞”的書證了。例如:
1903年汪榮寶、葉瀾《新爾雅·釋生理》:“凡有機體之所以漸次生育變化,以成各器各體之組織者,實始于一,曰細胞。”[15]
1903年亞泉學館編譯《植物學》第二篇:“細胞、導管及組織者,為成植物體之原料,故稱為植物原器(Elementary organs)。”[16]
因此,結合章炳麟的例子,“細胞”回流到漢語的時間可能是在1899—1903年之間。
另外我們還注意到這樣一個情況,這次“細胞”的回流,在本義之外,還增加了一個比喻義。如:1903年關庚麟《日本學校圖論》:“小學校者國之養氣也,人之腦筋也,大學之細胞而凡一切實業之原素也。”[17]
這個比喻義來自日語[18],而日語中的這個意義來自英語。英語cell除了指細胞外,也可以指政黨、宗教等的基層組織[19]。
從筆者所掌握的情況看,傳回的這個“細胞”,其用例是在1903年之后逐漸增加的。例如:
1906年虞和寅編輯《博物學教科書》第一編:“有性生殖,即二個相異之個體(通常稱謂雌雄者),將其所生之細胞(卵及精蟲)相合而新生一個體之現象是也。”[20]
1908年顏惠慶等編《英華大辭典》“Cell”條:“Cell:n.(解)細胞.” [21]
1909年鐘觀光《理科通證·動物篇·雞》:“卵在卵巢中發生,無卵白與殼,只有卵黃球,為無色透明之細胞。”[22]
1910—1930年間,“細胞”的使用已經很普遍了,這是因為當時中國人對日語詞有普遍的認同心理,樂于接受。在這樣的背景下,“細胞”就在漢語中扎下根來,而其他表示細胞的詞語也便慢慢退出歷史舞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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