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變遷與隱喻:
一個國家的神經末梢
城市青年創業、農村青年外出務工、大都市里的青年“蟻族”……在討論青年的發展時,有一類人的面孔越來越模糊。他們出生、成長在城市邊緣,在生活方式的潮流上總比城市同齡人慢半拍;他們也許走幾步就能看到鄉村,不過既缺乏可供耕作的田地,也從沒有下田務農。這種“不城不鄉”的狀態或許讓他們自己也感到無所適從,外界給他們貼上了一個共同的標簽:小鎮青年。
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沉淪的鄉村”,注意到農村“空心化”面臨的種種挑戰,不過,少有人注意到表面“實心”的小鎮,已經變得虛弱了。
小鎮青年,顧名思義,就是指那些分布在三、四線城市包括縣級市,從東部延展到中西部地區的廣大青年群體。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發現自己變成了“夾心層”:農村青年爭先恐后往城里跑,接觸的新事物比他們還多;鄉鎮雖也舊貌換新顏,但總不如城里那樣日新月異;隨著城里好學校、“超級中學”的優質教育資源越來越集中,就連“縣中”的地位也逐漸下降了;很多小鎮上的圖書館、電影院也近乎荒廢……在經濟上,小鎮青年衣食無憂,很多人也沒有外出闖蕩的心氣兒,一部分人也在這種安逸又相對靜止的狀態中感到迷茫。
小鎮青年遇到的問題,實際上是非常典型的有中國特色的由于區域、城鄉、階層發展不均衡發展對人們心態的影響。
我國的縣域是千百年來歷史形成的,一個縣域之內,經濟發展特點相對一致,傳統社會的血緣和道德紐帶作為法律之外的補充,維持著縣域的有效運轉。在地理環境相對封閉的年代,小鎮是地區最基本的中心,而如今隨著交通、信息、物流的發展,城鄉物資、人員的流動完全可以越過小鎮這一節點。憑小鎮之力,先進的科技產業很難生根發芽,本地企業給農村務工者的報酬又比不上城里,過去的小區域中心優勢明顯下降。
“十三五”規劃明確提出,發展特色縣域經濟,加快培育中小城市和特色小城鎮,對于推進新型城鎮化、加快現代農業、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和實現城鄉一體化發展,意義重大。
如今,諸多以創客小鎮、基金小鎮、夢想小鎮等為代表的特色小鎮,已然成為提升產業層次、優化產業結構、聚合高端要素的全新載體。與此同時,走向生態文明,就要包容小型的、分散的、分布式的、充滿彈性的、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文明形態。
作為國家政權的神經末梢,縣城和小城鎮存在各種基層微觀事件。抓住這個關鍵點,近期可以拉動經濟增長,遠期抓住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建成現代化國家的大方向。
小鎮青年的文化想象與現實土壤
1923年,21歲的小鎮青年沈從文從湘西小城保靖出發,19天后,提了一卷行李,出現在北京前門車站,成為一名民國“北漂”。黯淡而孤獨的日子里,沈從文扎下了歷史、文學、藝術的中國傳統根子,在他的《蕭蕭》《三三》等代表作中,都透露出一種對城市的幻想,一種隱隱的“出走”或“離鄉”意識。
1927年出生的木心,“到西方去”為他畢生的夢想,在飛了一大圈以后,這位文學大師仍葉落歸根又飛回老地方——一下就停住了,這個地方就叫烏鎮。他的生活來歷和精神來歷仍然是家鄉、小鎮,林風眠、杭州藝專、上海美專等關鍵詞。
用一個小鎮的日常來折射劇烈變遷的中國社會,留記一份親密的、集體式的青春童年記憶,這是一種并不令人陌生的書寫譜系。一甲子的歲月流逝,關于小鎮青年的精神發育史,在第六代導演賈樟柯的電影敘事中,從《山河故人》到早期的《小武》《站臺》,小鎮青年概念本身所具有的悖論特征在那時就開始初步充分顯現,人際關系的直接與簡白,生活的單調與曖昧,文化相對的粗鄙與功利,對于走出小鎮的回望者而言,是一種大都市難以尋覓的溫情記憶。這種溫情,往往孕育了小鎮青年對理想生活的渴望,對庸常人生的批判。
小鎮青年仍是最具活力的——鄉鎮企業在改革開放初期迅猛發展,至今都延續著旺盛的生命力,小鎮青年無疑是推動其發展的中堅力量;鎮上的“縣中”既維持了樸素的學風,又為小鎮青年考上大學、成為真正的城里人提供常規渠道。
小鎮青年本是具有闖勁和爆發力的——走出去的小鎮青年,很容易成為時代的弄潮兒:比如曾經帶著76個熟雞蛋到北京念書的蘇北小鎮青年劉強東;比如引領80后文學潮流的郭敬明與韓寒,分別來自四川自貢和上海郊區;又比如曾經火熱的果殼網CEO姬十三,他同樣是出身浙江舟山群島的小鎮青年。
小鎮青年情懷使得他們與大都市之間充滿了隔離感,在一無所有的創業初期,這種剝離感更是被無限放大。但作為社會階層流動中較為活躍的一部分,“開眼界”的內心需求和基本充裕的物質條件,讓他們在實現理想的征程中占得先機。這些散發出泥土氣息的非大都市青年,以其生猛的對人生的進取之力,日益成為城市生活的主流英雄。
古人常說“歸”,田園將蕪胡不歸,少小離家老大歸,“讀三千年書,無非功名利祿;行九萬里路,終歸詩酒田園”。可今天小鎮青年將歸向何處?鄉村,還是城市?
將日趨“沉睡”的小鎮從非農村非城市的尷尬處境中拉出來,更重要的是改變這一片土壤——生機勃勃而毫不喧囂,小鎮應當有符合自己特質的現代生活方式,這離不開小鎮青年這支獨特的力量。小鎮青年只要醒來,只要獲得更理想的本土發展機遇,就將成為改變小鎮“沉睡”局面的生力軍。
(本專題12-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