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與日本，他們笑什么？

肖楚舟

俄羅斯：“尋歡作樂俱樂部”與“烏拉爾餃子”

俄羅斯有句諺語，“無端發笑是傻子”。戰斗民族的幽默感與其天氣一樣，總帶著點“冷感”，習慣了嚴峻的現實，俄羅斯人的笑話總與冷峻的自嘲脫不開關系。俄語笑話中出現的高頻元素，既有基于身份自嘲的“新俄羅斯人（俄羅斯暴發戶）”“酒鬼”“女司機”，也有與各類經濟滑坡事件相關的“哭窮”題材。政治玩笑在歷史落差極大的俄羅斯也頗有市場，從蘇聯時代的斯大林、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到如今的普京、梅德韋杰夫，都是笑話中的?？?。

КВН（Клуб весёлых и находчивых）是全俄羅斯最火熱的喜劇節目，同時也是最盛大的搞笑藝人選拔大賽，全稱為“尋歡作樂俱樂部”，其前身是蘇聯最早的幽默問答類節目“搞笑問答之夜”?！案阈柎鹬埂苯梃b一檔捷克電視節目的形式，主持人提出問題，嘉賓和觀眾給出機智幽默的回答，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開創了蘇聯電視節目觀眾互動的先河。然而節目播出第三期就遭遇了事故，主持人謝爾蓋·穆拉托夫原本打算許諾觀眾但凡能穿著貂皮大衣、帶著頭年12月31日的報紙（當時是夏天）來到演播室，都能得到獎品，結果他忘了提及報紙一事，貂皮大衣人人都有，聞訊而來的觀眾擠爆了演播室，節目不得不“因技術原因”尷尬停播。此后4年，沒有任何喜劇節目能夠超越“搞笑問答之夜”。

俄羅斯最火熱的喜劇節目“КВН”劇照

1961年，節目制作人葉琳娜·加爾別林娜邀請穆拉托夫重出江湖，打造了全新的搞笑節目“尋歡作樂俱樂部”，節目既保留了幽默問答的形式，又加入了小品表演環節，通過競賽模式打造懸念感，成為一樁全國喜劇人同臺競技的盛事，50多年不衰。如今КВН已經成為俄羅斯國民生活中的大事，每年都有來自全國百余所大學和各個城市的代表隊進行角逐，通過幽默問答、小品表演等環節，決出優勝的代表隊，在面向全國的直播節目上進行現場問答和小品表演，考驗幽默感的臨場發揮。2011年，時任總理的普京還出席了節目開播50周年紀念會。有意思的是，俄羅斯大學生們對這場喜劇賽事極為熱衷，為沖進決賽、走上職業喜劇人的道路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他們的動力，大概都是來自“烏拉爾餃子”的成功。

“烏拉爾餃子”是從КВН大賽走出來的傳奇喜劇組合。1993年，來自葉卡捷琳堡的德米特里·索科洛夫創立了一個由12名演員組成的搞笑劇團，1994年加入劇團的謝爾蓋·涅季耶夫斯基后來成為劇團經理和編劇，帶領“烏拉爾餃子”征戰21年，直到2015年才“退位”?！盀趵瓲栵溩印弊畛醮頌趵瓲栒螌W院在本市參賽，經過兩年努力，于1995年成為葉卡捷琳堡冠軍，1995～2000年，“烏拉爾餃子”連續5年參加КВН最高聯賽，2000年終于贏得總冠軍。成名之后，“烏拉爾餃子”在“我們的俄羅斯”“Show News”“喜劇俱樂部”“你很好笑！”等十余檔喜劇節目登臺表演，2009年，慶祝完16周年生日的“烏拉爾餃子”在СTС電視臺開創了獨立的節目“烏拉爾餃子秀”，并隨后注冊了自己的喜劇公司，還不定期在各地劇場巡演。

“烏拉爾餃子”的小品通常是由兩名演員完成的10分鐘獨幕劇，擅長將生活中的痛點一一化為槽點，大到腐敗受賄、房產詐騙、官僚作風，小到夫妻吵架、孩子叛逆、超市遇賊、新年見鬼，甚至“輪流坐莊”的普京和梅德韋杰夫，都能被拿來“調戲”。有人說，“烏拉爾餃子”的笑話都“來自空氣”——來自最日常的俄羅斯生活。

日本：搞笑藝人的笑與淚

根據《巖波國語辭典》的解釋，日語中的“お笑い”指“讓客人發笑的技藝、無論使用何種手段讓人發笑的行為”，無論是犀利機智的言語也好，笨拙夸張的行為動作也好，能夠撓中日本觀眾的笑穴。

日本的喜劇形式大致分為“落語”和“漫才”兩類?！奥湔Z”興起于江戶時代，其形式類似中國的單口相聲，“一人、一席、一扇”娓娓道來。大多數“落語”劇本歷史悠久，許多段子還與中國的《笑府》《聊齋志異》等作品淵源頗深。“漫才”則是相對年輕的喜劇形態，其前身是日本古代傳統藝能中的“萬歲”，1933年由日本演藝公司吉本興業改造成雙人漫談類的表演形式，才逐漸推廣到全國?！奥拧蓖ǔＳ蓛扇私M合表演，一人負責扮演滑稽裝傻的角色，一人負責扮演找茬的明眼人，通過對搭檔的“吐槽”制造笑料。

如今，搞笑藝術在日本不僅成為產業，還帶來了極為可觀的利潤，創收能力不遜于日本高科技產業。吉本興業是日本喜劇產業中一個繞不開的名字。有這樣一段逸事：大阪一位小學老師問學生戰后發展最快的工業是什么，學生們都毫不猶豫地回答“吉本興業”（日語中“工業”與“興業”同音）。吉本興業創建于1912年，總部位于大阪，創立之初就以“與大眾共存”為口號，無門檻招募新人，只要有搞笑才能的年輕人均可參加選拔賽。1982年，吉本在大阪和東京創立了“吉本綜合藝能學?！保源诵纬梢粭l龍式的藝人養成模式，可以說日本演藝界的半壁江山都被吉本占據。

2016年5月，日本綜藝節目“笑點”迎來了50歲生日，平均收視率保持在20%左右，在“最受日本人喜愛的長壽綜藝節目”中位列第四。作為50年不變的周日檔老綜藝節目，“笑點”的上榜理由之一是“象征著全家齊聚一堂的經典節目”?！靶c”的節目形式在當今日本五花八門的綜藝節目中顯得有些“老古板”——一方小小的舞臺上，充當主持人角色的“坐墊長”坐在舞臺左側，其他四五位搞笑藝人穿著顏色鮮艷的和服在紫色坐墊上一字坐開，隨“坐墊長”提出的話題依此講出自己的段子，由“坐墊長”根據笑話的質量決定坐墊增減，藝人好笑的程度因此“一目了然”。三游亭小円游、桂歌丸、林家木久藏等大家都曾集齊10枚坐墊。節目的成員穩定在7人左右，均為有名的落語師，單口相聲功力了得，但在這檔節目中很少“單人作戰”。藝人評論家市川大介認為，單口相聲的形式因為過于占用時間，已經不太適應當前時代的節奏，所以在當下的電視綜藝節目中已經很少能夠看到“落語”?！靶c”為相對單調冗長的“落語”表演創造了一種融通的形式，這些平均年齡已達65歲的國寶級笑匠，因此得以持續活躍在電視屏幕上。

然而“笑點”這樣的綜藝常青樹幾乎是孤例。同為日本電視臺的招牌節目，2003年開播的“娛樂之神”（エンタの神様），到2010年3月停播，2012年以后只以特別節目形式播出。與以“落語”形式為基礎的“笑點”相對，周六早間播出的“娛樂之神”是一檔“漫才”比賽節目，收視率保持在17%上下，一度超過20%，但一直毀譽參半。有人總結過“娛樂之神”的缺點，其中包括“字幕太多影響觀看”“歌系和節奏系表演太多（側重語言沖擊力而非內容）”等等。與中規中矩的“笑點”不同，“娛樂之神”過度依賴字幕引導觀眾的做法，一度被部分業界人士稱為“邪道”。

日本搞笑類綜藝節目想出各種“出格”的花招吸引觀眾，是在極度激烈的收視率競爭環境下產生的副作用。在日本，搞笑藝人廣泛活躍在各類綜藝節目中，擔當主持、串場的角色，或在影視劇中扮演滑稽的丑角，以強烈的個人風格為節目吸引觀眾。只有極為出色的一部分藝人能夠擁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節目，比如著名導演北野武，本職是位列日本“搞笑三巨頭”的搞笑藝人，他名下就有過“北野武的深夜日本”“北野武的日本運動大獎”“北野Fan Club”等多檔“個人冠名節目”。然而大多數搞笑藝人的生存之路都極為艱辛，要成為獨當一面、長盛不衰的搞笑組合，必須絞盡腦汁，不斷創造出具有記憶點的新“哏”。但形神兼備的“哏”可遇而不可求，更多藝人只能依靠扮丑或者挑戰下限，來形成自己的記憶點。

2016年由美國Netflix與日本吉本興業聯合出品的日劇《火花》，改編自吉本旗下著名搞笑藝人又吉直樹的小說，這位跨界作家憑借處女座一舉摘得2015年“芥川獎”，可見其充滿淚水的“笑之路”之坎坷多舛?！痘鸹ā返谝患_頭，默默無聞的搞笑藝人德永在熱海花火大會前獲得了難得的表演機會，但居委會大叔的講話、大爺大媽們的歌舞表演擠占了他的演出時間，當德永講出自己精心準備的段子時，煙花已經升上了夜空，觀眾只剩寥寥幾人，憤怒的德永干脆指著觀眾對他們一遍遍說：“下地獄，下地獄，都下地獄吧！”這大概也是所有郁郁不得志的搞笑藝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