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君
內容摘要:謝靈運是中國山水詩的開山鼻祖,他的山水詩以自然山水為獨立、客觀的審美對象,對山水景物精細刻畫,營造畫境。他的山水詩表現形式綺麗,聲色并妙,表現出了獨特的審美趣味,開拓了詩歌的新境界。謝靈運在山水詩領域所展現的審美特質與運思模式對中國的山水詩史也產生了深刻影響。
關鍵詞:謝靈運 山水 詩歌 審美趣味
謝靈運是中國詩歌史上開創山水詩派的詩人,作為一位杰出的詩人,他將自己對自然美的細膩而獨到的賞悟詩意地表達了出來。在山水的秀麗景色方面,謝靈運表現出了欣賞、鑒別、評判美丑的特殊能力。他的山水詩的審美趣味體現了他超凡的審美鑒賞力。釋皎然《試式》云:“其格高,其氣正,其體貞,其貌古,其詞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調逸,其聲諧”。[1]謝靈運的山水詩文達到了審美知覺力、感受力、想像力、判斷力、創造力的綜合。他的山水詩的審美趣味,既有個性特征,又具社會性、時代性和民族性,體現了審美主體對隱逸生活進行審美時所特有的審美情調和審美趣味。這種獨特的審美情調和審美趣味,支配著謝靈運以積極主動的方式對審美對象去進行審美觀照。
1.情感的審美趣味
謝靈運山水詩文中對大自然的生命的觀照,通過詩人心靈的感受,在與山水草木的情感交流之中實現。詩人親近大自然不由自主的帶著鮮明的強烈的主觀感情。筆下的草木都粘上了詩人的感情色彩。矛盾之中的謝靈運常常忘情的融入大自然的絢麗多姿,接受天地間生命情調的語言,獨特的審美能力使個體生命與宇宙生命發生奇特的情感交流。《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中寫道:“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 這里寫出了早晚變化的山水景色。清晨,朝暉使人心曠神怡,新鮮的空氣孕育著生命力,因此看到朝暉的人也顯得那樣精神爽朗、生機勃發,不由的陶醉于這秀美的景色之中。出去的時候還是很早的,小船回來時已經是傍晚了,山谷漸漸幽暗,晚霞凝聚天邊,湖中菱菱荷葉層疊錯落,輝映著夕陽,菖蒲和稗草在晚風中微微晃動,好像在相互依靠。詩人乘的小船帶著一天的歡悅停泊在東門。在一整天的游山玩水中,美麗的大自然撞擊著詩人的心胸,朝暉、菖蒲、稗草都有了生命和情感。這種生命和情感和詩人進行著情感的交流,體現了詩人情感的審美能力,在體驗物色之美時把自身融入了自然世界。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樓》)寓情于景,展現了春天的無限生機,言有盡而意無窮。“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歲暮》)移情入景,給北風涂上了人的感情色彩。再如“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登江中孤嶼》)描寫詩人在尋幽訪勝中獲得的奇境。一個“媚”字采用了擬人化的手法,將山水寫得有靈有性,江中小島竟然會像少女一樣向人們呈美獻妍。這樣的描寫,顯然滲透著詩人對秀麗山水的一往情深。
在這些山水審美創作中謝靈運將自己主觀的思想感情融合在了客觀的景物描寫中,我們除了看到大自然的美麗風景外,也窺見了謝靈運的情愫意緒,看到了他寂寞悲秋的情懷。畢竟,謝靈運之所以想要“窮山海跡”、“觀丘壑美”,一方面確實是由于對山水景物的喜愛,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才不見用,無法兼善天下,所以才投向了自然山水,追求獨善其身、自得其樂的。謝靈運欣賞山水實際上是為了忘卻現實的煩惱,他終究還是不甘心于此的。因而,在謝靈運山水詩文的有些景物描寫中,可以明顯看出現實人生情感在詩人心中揮之不去的影子。
2.音響的審美趣味
謝靈運山水詩文的創作,通過聲音的審美趣味,表現出雅麗的藝術美。劉勰說:“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2]謝靈運善于欣賞和摹寫大自然的聲音美,在他的詩中,對音響的描寫比前人有顯著的增加。
詩人以審美的感受力,用耳目感官靈敏地觀察與聆聽,將大自然之種種聲音,盡展文筆,捕捉到常人難以察覺的自然景物細微聲息,并且他善于從這些細微聲音中,去記錄聲音的美。故此,謝靈運的山水詩文,是一幅幅有聲之圖畫。如:“活活夕流駛,噭噭夜猿啼”。(《登石門最高頂》)“活活”寫的是水流的聲音,“噭噭”是猿啼的聲音,這四字都是諧音字。說的是夜晚待在寂靜的深山老林之中,天籟之音俱響:水流聲、猿啼聲,聲聲入耳。音響與夜色的和諧韻味,激發了主體的審美感受,亦寄托了詩人的審美趣味。“俯視喬木杪,仰聆大壑淙”。(《于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審美觀照的重要問題是觀照的角度與方式。詩人以宇宙天地為其審美觀照的對象,而不是局限于某一物為其固定觀照對象,而是游目騁懷,仰觀俯察,使所取的意象至為闊大,充滿寥廓的宇宙感,氣勢磅礴。同時,也使審美主體成為整體的意境的中心,觀聽皆宜。言自高處下看,可以看見喬木的樹梢;昂起頭來聆聽,又可以聽到來自深谷之流水淙淙聲。視聽感知力都在俯仰之間發揮,一俯首一抬頭,盡見節奏美、聲律美。“鳥鳴識夜棲,木落知風發。異音同致聽,殊響俱清越。”(《石門巖上宿》)這幾句是人在黑暗中的詩心表現,抒寫了感受山間夜晚虛寂,詩人不以目治而以耳治,通過鳥鳴聲、落葉聲,描繪了深山夜間的自然天賴,因為鳥的喧叫可以想象到樹在搖動,聽見樹葉飄落就可以知到有風刮過,構成了一種幽靜的意境,寄托詩人置身此景,愿意遠離塵俗,遺世獨立的情懷。“異音同致聽,殊響俱清越”是理念的深度追尋。“異音”、“殊響”指同至于耳的鳥聲、木葉聲、風聲。“同致聽”、“俱清越”,則是作者在大自然的“天籟”中感受了莊子齊物的思想:“夫天籟者,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心胸也具有了極大的包容性[3]。“秋泉鳴北澗,哀猿響南巒”。(《登臨海嶠初發強中作與從弟惠連見羊何共和之》)位于北邊的溪澗,傳來秋泉淙琤聲,猿猴的鳴啼聲,在那南邊的山巒上空徘徊滾動,這些聲音清遠悠揚,讓人忘卻塵世煩憂。“狀如龜背,石色黃白,扣之聲如鼓”。(《名山記》)石頭的形狀就像是烏龜的背部,顏色是黃白黃白的,如果用手輕輕的敲擊,就能發出類似于擊鼓的聲音。用敲擊石頭的聲音來寫出輕松的心情。“蹲谷底而長嘯,攀木抄而哀鳴”。(《山居賦》)等等都是用聲音之審美趣味激發對山水的感受,體會大自然的魅力。謝靈運試圖通過對自然山水諸方面全面細膩的描寫,再現打動自己的山水原貌,傳達出自己的審美體驗。
3.色彩的審美趣味
“色彩的感覺是美感最普及的形式”[4]。謝靈運的山水詩不僅情感飽滿、鏗鏘有聲,還賦予絢麗的色彩審美趣味。詩人通過慧眼識別山山水水,就能看到與常人不同的獨到景色。并善于運用色彩之詞,描繪他所看到的自然界的色彩之美,從而勾勒出山水的瑰麗,給予讀者強烈的美感。在詩人的筆下、云白、柳綠、山青、桃紅,真是五顏六色,明媚秀麗。無論從哪方面著,都顯得五彩相宜。例如“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墅》);“白華縞陽林,紫虈曄春流。”(《郡東山望溟海》);“白芷競新苔,綠蘋齊初葉。”(《登上戍石鼓山》)詩人分別以“白”、“綠”、“紫”,來解釋眼中的色彩審美,讓人感到色彩上富麗堂皇、目不暇接。從色彩學上的角度來分析,綠色是偏暖冷色,紫色是冷色,白色在眾多冷色的映襯下奇怪的給人以暖色的感覺,在這三首詩中,謝靈運分別用白色和綠色、紫色配對,制造出強烈的冷暖顏色對比,體現了詩人色彩鮮明的審美趣味。再如“原隰荑綠柳,墟囿散紅桃。”(《從游京口北固應詔》)綠柳和紅桃,互相映襯,色彩格外強烈,能引起花團錦簇,明艷如畫的審美聯想,當然,詩人的情感也表現得更加明朗而熱烈。再如“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歲暮》):用銀白的月光映襯著雪白的大地,單色對比,更襯出詩人悲哀之情的強烈。
謝靈運山水詩中體現色彩審美的詩還有很多,再例如“初篁苞綠籜,新蒲含紫茸。”(《于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殘紅被徑隧,初綠雜淺深。”(《讀書齋》)“遨游碧沙渚,游衍丹山峰。”(《行田登海口盤嶼山》)“春晚綠野秀,巖高白云屯。”(《人彭旅湖口》)“銅陵映碧澗,石磴瀉紅泉。”(《入華子岡是麻源第三谷》)等詩句都很注重色彩的描繪,筆觸鮮明,逼真地再現了美妙的山光水色,給人以視覺上的美感,是詩里圖畫。而且這些詩句的色彩描述不僅僅是限制于冷暖色對比了,而是直接給予“紅”、“綠”、“碧”、“丹”、“紫”、“白”等,五顏六色的美,顯出詩人精湛的藝術造詣和高深的美學修養。他非常善于捕捉各種自然景象中呈現出來的色彩特征,并把它們調配在一起,使得色彩明暗相映,淡雅有致,既豐富又有層次。在謝靈運的心中,蘊藏著千變萬化的色彩,這些色彩曾經編織過多么美妙的好夢:報效朝廷,光宗耀祖,可是無奈的現實打擊,讓他只能把這些美好色彩審美山水,予情于中。
謝靈運在坎坷的身世和仕途經歷、思維能力、藝術素養的基礎上感受并發展了山水詩,他以主觀愛好的形式表現出對山水外部的美的認識和評價。謝靈運本身自覺“山水,性分之所適”(《游名山志》),他把游賞山水看作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需要,并企圖從山光水色中尋求精神上的滿足,借以排遣官場失意的煩惱。而自然山水又確以其千姿百態的魅力,娛悅了他的情懷,激發了他無限的詩興與美感。謝靈運以審美的眼光,觀照自然,親近山水,并感受山水之風情,體味到賞心悅目之情感愉悅。
參考文獻
1.顧紹柏:《謝靈運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
2.減清:《試論謝靈運創作山水詩的社會條件和審美心理》,北京大學學報,1990年05期。
3.李運富編注:《謝靈運集》,岳麓書社,1999年版。
4.賈林成:《謝靈運山水詩美學成就管窺》,《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6月第3期
5.劉剛:《從謝靈運的山水詩看劉宋初期士人審美心態的轉型》,河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1月第1期。
6.何方形:《謝靈運山水詩意象論》,臺州學院學報,2013年8月第4期
注 釋
[1]唐,皎然,《試式》。
[2]南朝,劉勰,《文心雕龍·情采》。
[3]沈玉成,《謝靈運的政治態度和思想性格》,《社會科學戰線》,1987年第2期。
[4]《馬克思居格斯論文藝》,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版。
(作者單位:江海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