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蒙古王府本石頭記》之鳳姐形象兼談蒙、漢民族對女性的欣賞

摘要：《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對王熙鳳形象作了前所未有的貫穿全書的肯定、賞悅和贊美，說她具有英豪氣概、能人能事、包含廣大。這種新鮮的品評和構建既是漢民族對女性欣賞的體現，也是蒙古族對女性欣賞的折射。《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對女性的品評和構建是蒙、漢文化融合的產物，也是蒙、漢文化相互接納的產物。

關鍵詞：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鳳姐；蒙；漢民族文化

中圖分類號：G5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11-0002-02

《紅樓夢》最動人之處是眾女性形象，在詩意濃濃的氛圍中，她們或靈或動，令人賞心悅目。但有一女兒卻令眾人質疑——王熙鳳，數百年來，學界對其褒貶不一，今重讀《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發(fā)現其對鳳姐自始自終態(tài)度都是肯定、欣賞的。本文試著采用文學與文字學結合，文學與文化學相連的方式分析鳳姐形象的動人之處并探索其背后的蒙、漢民族對女性的欣賞，以期豐富紅學界對人物形象的解讀。

一、鳳姐形象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對鳳姐的品評很多，今細細分析如下：

（一）英豪氣概。

“英豪”是《紅樓夢》其它版本少有的詞匯，用在鳳姐身上更鳳毛麟角，《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卻提到了此意，如：

第三回（鳳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蒙府批：英豪本等。[1]90

第六回（周瑞家的說）那蓉大爺才是他的正經侄兒呢，他怎么又跑出這么一個侄兒來了。

蒙府批：不自量者每每有之，而能不露圭角，形諸無事，鳳姐可謂人豪矣。[1]244

“豪”，這里指卓越、杰出的人物。《鹖冠子·博選》：“德千人者謂之豪。”在眾女子中，無論從相貌，還是言詞上，鳳姐都卓出于其他女子。她沖決了男權社會那拘謹的籬笆，旁逸斜出，釋放著生命的魅力。第三回寫鳳姐之相貌“威不露”，“笑先聞”，威嚴，干練，與那些嬌嗔、嘻哈的小女子不同。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鳳姐“形諸無事”“不露圭角”，臨陣不亂，不露聲色，卓于其它膽小懦弱之女子。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面對賈瑞的挑逗，鳳姐言辭辛辣，“禽獸”一詞敢恨敢罵。換作他人，早已不知所措，鳳姐不同于一般的女流之輩。《蒙古王府本石頭記》批者以“英豪”、“人豪”、“大英雄”來評價鳳姐，顯示出對她形象的肯定和由衷的欣賞。

（二）能人能事。

能人能事，也是《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評價鳳姐的詞匯，其它版本少有，此版本卻用此詞匯多次稱贊她，如：

第七回 （鳳姐說）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捶你不捶你！

蒙府批：熙鳳能事。[1]288

第三十三回 鳳姐便罵道：“糊涂東西。”

蒙府批：能事者自不凡。[1]1270

第三十六回 （鳳姐道）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

蒙府批：能事能言。[1]1368

“能”，既指有才能又指能夠、勝任。《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害其能。”即妒忌其才能。《老子·七章》：“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即能夠做到、能夠辦到之意。鳳姐堪稱“脂粉里的能人”，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聽其擺布。她管理著大家之家政，能干潑辣，敢說敢做，有才能又能夠勝任。在指揮操辦秦可卿的喪事中，井然有序，上下皆服，足見其卓越的辦事才能。處理好一個大家庭的家政，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但鳳姐卻能夠勝任，大事小情，都身體力行，拿捏恰當。祖孫之間，婆媳之間，嬸侄之間，兄弟姊妹之間，種種關系都能照顧周全。即使一個詩社的財政開支，她都沒有馬虎了事。“給劉姥姥銀子”批者指出鳳姐“能體王夫人的心”寶玉盤問焦大所說之惡事“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熙鳳打斷他，批者稱贊“熙鳳能事”。賈璉帶黛玉要去蘇州，丈夫要出遠門，做妻子的鳳姐“追想所需”，批者更強調指出“寫盡能事者之所以能事者之<的>[底]蘊。”說鳳姐能顧想周全，能夠替他人著想，具有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看問題的才能和優(yōu)良品質。多個文本比較閱讀后發(fā)現，《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以“能事”、“能事者”稱贊鳳姐這是《紅樓夢》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戚序本少有的。

（三）包含廣大。

包含廣大，似乎與鳳姐的形象不沾邊，以前我們總認為她刁鉆刻薄，心狠手辣，今讀《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卻不由一振，糾正了我們的偏見，如：

第十二回 你不信，就別來。

蒙府批：大士心腸。[1]431

第三十五回 鳳姐先忙著要干凈家伙來，替寶玉揀菜。

蒙府批：家庭之間，亦復如此。[1]1338

“大”，與小相對，《論語·子路》：“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包含廣大”，此特指大家族女掌柜的見多識廣，不驚不懼。面對賈瑞的挑逗，一般女子早就驚慌失措、大呼小叫的了，鳳姐不同，“別者必將遇賈瑞的（事）聲張一番，以表清節(jié)。此文偏若無事，一則可以見熙鳳非凡，一則可以見熙鳳包含廣大。”“大士”，德行高尚的人，對佛的尊稱。”第十二回，鳳姐面對賈瑞的淫念，說：“你不信，就別來。”《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評曰：“大士心腸”，空而待物即大士心腸，已告知賈瑞不要來，是拒絕之意，可恨的是賈瑞再一次地自投羅網。面對寶玉，鳳姐放下身段“替寶玉揀菜。”經營好兄弟，打理好各種人事。《蒙古王府本石頭記》批者指出的“包含廣大”，其批語彰顯著大家族女掌柜的氣勢和氣派、涵養(yǎng)和風度。

二、鳳姐形象來源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自清代乾隆時期手抄，迄1961年入住北京圖書館，期間一直在民間典藏與傳閱，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歲月，《蒙古王府石頭記》小說及其評點的形成本身便是漫長歷史時期文化積淀的產物，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人民大眾的文化心理。《蒙古王府本石頭記》對鳳姐形象持欣賞、肯定的態(tài)度，這跟其滲透的蒙、漢民族文化心理具有密切的關系。

（一）漢民族對女性的欣賞。

崇拜英雄、豪杰，是中華漢民族的文化心理。從古代神話后羿射日、精衛(wèi)填海至后代之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飛將軍李廣力大無窮，從盤古開天地、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到文景之治、康乾盛世，中華漢民族是英雄輩出的民族，也是人民呼喚英雄的民族。英雄之豪邁、豪爽世代歌頌，英雄之卓越才能也為世人羨慕和敬仰。并且，隨著明清兩代大家族的增多，大家之豪富氣度、氣勢也在文學作品里反復出現，并以此為耀。明清以來，大豪富貴之家日益增多，男多主外，女主內，女主人負責經營打理家庭內部的一切的事務，有時還要處理棘手的問題。英豪氣概、能人能事、包含廣大是對已婚婦女的要求。要能屈能伸，亦剛亦柔，內外兼顧，體察周全。明清以來，大家族增多了，這種大家庭一般都是幾代同堂，常見三代同堂，有的甚至四代、五代同堂，男主外，家庭內部事物往往主由一女性主管，更需要此類女子了。《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與大家族有關，從文獻上看，證據是，周汝昌在《蒙古王府本石頭記》序言中指出《蒙古王府本石頭記》“交際關聯著明清兩代大家庭的許多歷史變故。”[1]序言

（二）蒙古族對女性的欣賞。

蒙古族地處內陸，氣候惡劣，人口稀少，在其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在與自然、與社會矛盾的處理中，練就了其英豪氣概、能人能事、包含廣大的積極的民族文化精神，這在《蒙古王府本石頭記》鳳姐之形象的品評和構建中可見一斑。蒙古族英雄史詩是對不畏強暴、奮發(fā)向上民族精神的文學方式的濃縮和總結，在歷史的不同時代成為培養(yǎng)人們英豪氣概的教科書，十二世紀產生的《江格爾》世世代代被廣為傳唱。蒙古族欣賞女性豪邁、勇敢、威嚴、大氣、沉著，臨危不懼，受辱不驚，敢恨敢愛，潑辣爽利，有著鳳姐一樣的英豪氣概。其次，能干、任干是蒙古族女性被欣賞的特點，蒙古乞顏人為先祖?zhèn)兊摹盎F熔山”壯舉而自豪，蒙古族非常重視處理周邊的關系，和諧觀、平衡觀是他們信守的原則。最后，包含廣大是蒙古族對女性欣賞的另一方面，蒙古族大家族女主人要求有太陽和海洋般的胸懷，容納百川，滋潤萬物。鳳姐臨危不亂，兼顧他人，包容接納萬物，是蒙古族對女性欣賞的投射。《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與蒙古族有關，從文獻版本的典藏流變來看，證據有三，一是《蒙古王府本石頭記》黃絹裝裱，官本，蒙古王府藏；二是“這個本子是一家清代蒙古旗王府的后人所售”[2]74三是“它是內蒙古阿拉善拉特部第八代扎薩克和碩親王塔旺布魯克札勒（塔王）在晚清時期購自琉璃廠書肆的。”[3]20從形成到收藏，再到購得，皆與蒙古有關，作為當時人、當事人的批者及其批語勢不可少地沾染上了這種蒙古族文化心理的氣息。

三、結論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對王熙鳳形象作了前所未有的貫穿全書的肯定、賞悅和贊美，說她具有英豪氣概、能人能事、包含廣大。這種新鮮的品評和構建既是漢民族對女性欣賞的體現，也是蒙古族對女性欣賞的折射。可見，《蒙古王府本石頭記》行側墨批對女性的品評和構建是蒙、漢文化融合的產物，也是蒙、漢文化相互接納的產物。

參考文獻：

[1]（清）曹雪芹.蒙古王府本石頭記[M].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

[2]周汝昌，周祜昌.紅樓真本——蒙府·戚序·南圖三本《石頭記》之特色[M].北京圖書出版社，1998.

[3]沈治均.蒙古王府本石頭記遞藏史述聞[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社版）2012，（2）.

基金項目：本文是內蒙古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從對女性形象的品評和構建來看《蒙古王府本石頭記》中蒙、漢民族文學文化的融合與接納”（批準號：2015B083）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張麗杰（1975-），女，遼寧省盤山人，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小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