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岑桑
愛情黑天鵝
文◎岑桑

你不知道的事比你知道的事更有意義。
湯曉圓到底還是去迪士尼了。5年前,剛建園的時候,還發(fā)過微博說,沒意思,絕對不會去。七、八十歲的老鼠鴨子誰要看。
現(xiàn)在打臉打得“啪啪啪”響。沒辦法啊。5年前,還是敢裸辭,敢窮游的姑娘。現(xiàn)在,膝下育有“女魔頭”一只,芳齡4歲了。
女魔頭叫陳婉曦。名字當然是羅曉圓起的。陳遠說:“喂,這么瑪麗蘇,將來女兒上學寫名字,會恨死你的。”
湯曉圓翻他白眼,說:“從小被叫湯圓叫到大的人,渴望有個瑪麗蘇的名字還沒有呢。”
陳遠沒說話,微微一笑。這是陳遠慣有的表情。戀愛那會兒,他就這樣。有什么不同意的,不滿的,不高興的,統(tǒng)統(tǒng)都以微笑作答。從前湯曉圓覺得這是他對自己的一種寵愛。但現(xiàn)在她卻開悟了:這也許更是一種無奈呢。
而這種體驗,她是從女魔頭身上得來的。
女魔頭說:“媽媽,咱們?nèi)サ鲜磕嵬鎯喊桑俊?/p>
“不去,剛開業(yè)時,人很多的。一天玩兒不了什么,時間全用來排隊了。”
“我們班的好多小朋友都要去。”
女魔頭癟嘴,紅眼圈,使出biling biling的哭天抹淚手段,湯曉圓怕了只能說:“好好好,我們?nèi)ィ辛税伞!?/p>
湯曉圓不自覺地擺出微笑臉,和陳遠的簡直一模一樣。看來說夫妻越久越像,也不是沒道理的。每天面對面,復刻著對方的表情、口氣、態(tài)度、行為……早晚會成為一對雙胞胎。
那么問題來了,雙胞胎有愛嗎?
時間退回到5年前,湯曉圓27歲。在某些人眼里,她已是步入大齡的女青年,但在她自己眼里,不過是有點超齡的美少女。天熱了,熱褲就要穿上。心情來了,隨時隨地炒boss。
湯曉圓的父親說:“你就是仗著我還能賺。”
湯曉圓父親的身體一直還好,開一家專賣玻璃制品的貿(mào)易公司。雖然賺不了什么大錢,但還供得了女兒的小任性。母上總說那句老話,女兒要富養(yǎng)的。
富養(yǎng)是什么概念呢?湯曉圓自己總結(jié)了一下,就有能力、有底氣拒絕不想做的事。比如,在遇到陳遠之前,拒絕了11位想要與她結(jié)為連理枝的大小男士。
湯曉圓常對陳遠說:“你要好好珍惜我哦。”
陳遠說:“一定的。”
陳遠這個人性格比較隨和,做事不爭不搶,工作無功無過。他就像一只優(yōu)秀的伴侶動物,即能從容陪伴,又會自得其樂。按說,他該是個普通的不能再不普通的男人。可在湯曉圓眼里,卻呈現(xiàn)出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
這一點,湯曉圓是通過前11位男士比較出來的。在這11位里,有4位直男癌患者,基本在一周之內(nèi)都提出了結(jié)婚之后要湯曉圓辭職回家的想法。有3位是房子愛好者,幾個一照面就開始刺探房產(chǎn)身家。有3位是約炮高手,其中一個第一次見面就表達出不介意3P的想法。還有1位是游戲?qū)<遥偸请y以在湯曉圓和游戲之間做出取舍。
這樣比起來,像陳遠這樣三觀正確、神經(jīng)正常的男人,是不是就很出眾了呢?
答案不言而喻了吧。
湯曉圓和陳遠認識的第三個月,一起參加聚會。那是陳遠第一次在湯曉圓的圈子里亮相,說白了,還是讓朋友打打分。本來6分就是最高了,結(jié)果散伙的時候,陳遠早已默默的埋好了單。他說:“以后AA,但這一次一定是我來。”
后來,湯曉圓再和朋友聊起陳遠,統(tǒng)統(tǒng)都升至滿分。朋友里只有一個人和她說:“湯圓啊,你可不一定能降住他。”
這個人名叫杜峰。對于湯曉圓來說,杜峰是一種特立的存在。從認識他那天起,湯曉圓就知道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太太是某電臺的新聞主播,漂亮自信,又溫婉大方。但這并不妨礙湯曉圓對杜峰的傾慕。杜峰在大學里教經(jīng)濟,兼做信托公司的顧問。有一次去某公司講課,負責接待他的,就是剛剛工作的湯曉圓。
那時候,湯曉圓滿身朝氣,銳不可當。但她偏偏被杜峰身上半儒半商的味道吸引了——優(yōu)雅、睿智、成熟、幽默。湯曉圓對他毫不吝嗇任何贊美之詞,不過兩人關(guān)系始終像是從老師學生般進化出來的,曖昧,卻點到即止。
這大概就是富養(yǎng)的好處了吧。再喜歡也存有一份不可逾越的底線。而這份底線,最終成了她心理上的一道標桿。
她以此做標準,挑挑撿撿挑到了27歲。
27歲是個比較微妙的年紀。雖然內(nèi)心里還是少女力Max,但總要遭遇那些剛進公司裝老成的姑娘們。
“湯小姐,你看我眼角,好像有細紋了呢,我想買小黑瓶用用行不行?你是過來人,給點兒建議嘛。”
Excuse me?過來人?
可這是就年輕吧。詐詐唬唬地宣揚自己老了,刺破的卻是那些自認從不會老的心。
是7月的盛夏,公司剛好找杜峰來講課。當然是湯曉圓幫忙聯(lián)系的。那時候,杜峰已經(jīng)是天價講課費了。課上,杜峰講到了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叫“黑天鵝事件”。17世紀之前,歐洲人一直認為天鵝是白的,直到發(fā)現(xiàn)了第一只黑天鵝,之前所有堅持的信念,全部崩塌。
杜峰說:“黑天鵝邏輯是,你不知道的事比你知道的事更有意義。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進程中,對歷史和社會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通常都不是我們已知或可以預見的東西,而是一個又一個的“黑天鵝。”
那天課后,湯曉圓邀杜峰喝咖啡。兩個人就在樓下的“咖啡陪你”坐了一會兒。湯曉圓說:“我感覺自己遭遇黑天鵝了。”
“怎么講?”
湯曉圓要怎么講“小黑瓶”與“黑天鵝”的關(guān)系呢?那么微小的事件,卻突然揭開了一個她一直被屏蔽掉的事實。比如她穿熱褲時某些刻薄的呲笑,或是用“小鳥游六花”手機套時某些一言難盡的眼神。從前,她都是以“我愿意”來鞏固自己的不屑。
可是這一天,她才發(fā)現(xiàn),真正的少女是不怕喊“老”的。她們根本不需要用二次元來讓自己堅信青春猶在。當湯曉圓任性的用少女的物件裝扮年齡的時候,她們卻任性的用一些老東西來表達完全不care。
湯曉圓坐在杜峰面前,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結(jié)婚了。”
有時湯曉圓覺得,陳遠就是為她湯曉圓嫁人準備的。雖然他們沒有愛情的激情,但有兩廂情愿和一拍即合。30歲的陳遠是父親老戰(zhàn)士的孩子,在一家網(wǎng)絡公司上班。主要給銀行寫代碼,做維護。老板都是通天的人,所以不用拼死拼活,也把錢賺了。
婚后第二年,湯曉圓生下陳婉曦。說心里話,湯曉圓不是不愛女兒,但忍受不了小孩子無理由的摧磨。比如把“哭啼不止”的陳婉曦哄好的這個項目、她就沒法接手。奶也喝了,覺也睡了,屎尿統(tǒng)統(tǒng)清理干凈她依然還是哭,她發(fā)覺自己沒有一絲耐心,于是在給陳婉曦取了個瑪麗蘇的名字之后,又送給女兒一個響亮的外號——女魔頭。
還好有陳遠。他以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姿態(tài),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一天晚上,湯曉圓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陳遠抱著女兒,一邊喂牛奶,一邊輕聲地哼著搖籃曲。幽幽地,一股治愈系的春風,撫恤她了焦躁的內(nèi)心。她想,當初嫁給他,也許是正確的選擇。
這兩年,湯曉圓慢慢接受了母親這個人設。他和陳遠也就愈發(fā)和諧了。幾乎沒什么爭吵,大部分爭論都是以陳遠的微笑做結(jié)局。朋友們都說他們越來越像,湯曉圓自己也這么覺得,像雙胞兄妹,或姐弟。
只是愛情什么的,基本上就不再奢望了。
6月24日,湯曉圓一家去了迪士尼。園區(qū)沒有想象中那么多人,但他們?nèi)匀皇裁炊紱]有玩兒。
因為有女魔頭在啊。誰能搞懂女魔頭的神邏輯。湯曉圓說:“寶貝,咱們不玩兒來干什么呢?”
女魔頭說:“看迪士尼啊。”
“迪士尼的木馬都沒坐,怎么算來過迪士尼呢?走,咱們?nèi)プ!?/p>
“不要,不要,我不要。”
除了微笑,湯曉圓還有什么辦法?
后來就到晚上了,什么都沒玩兒,干脆早早占地方去看煙花秀。陳遠把她們安頓好,去找?guī)Eь^拉著湯曉圓說悄悄話。她說:“媽媽,你知道嗎?馬若含的爸爸媽媽離婚了。”
“是么?”
“你猜為什么?”
“不知道啊。”
“她爸爸出軌了。”
湯曉圓有點兒感慨,現(xiàn)在的孩子早熟的可怕。她說:“啊……這你都知道。”
女魔頭小有得意地說:“我還知道她媽媽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湯曉圓真心有點意外了,沒想女兒4歲,就可以和她一起聊八卦了。她問:“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馬若含和我說的,她媽媽把她爸爸的朋友圈點了一遍,全部圖片不用加載就能顯示的那個人,就說明有問題。”
“啊……”湯曉賀發(fā)出長長的感嘆,現(xiàn)在女人的智商,真是隨著科技不斷增長。她側(cè)身,換了個坐姿,然后就看見陳遠的手機扔在背包上。她清了清嗓子,拿起來,順手點開朋友圈。里面的人,她大多都認識。有一些是朋友,有一些是同事,還有幾個是陳遠的老同學。
說起來,老同學里,真有個隨點隨開的人。湯曉圓跟著一路點下去。很顯然,陳遠從不留言,只是看。同是三十幾歲的人,住在遙遠在北疆。自己有了家庭,三年前,也生了個女兒,視若掌珠,用心疼著。
湯曉圓多少明了這個人在陳遠心中的位置了,一如杜峰般的存在,也一如杜峰般的性別。于是所有的和諧與包容,全部揭開了。怪不得他們越來越像一對雙胞胎。只不過,不是兄妹,是姐妹。
女魔頭忽然叫起來,“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湯曉圓放下手機,對陳遠笑了笑。陳遠抱起女兒,坐下來,周身散放著即父性又母性的光芒。他說:“聽說了嗎?英國脫歐成功了。標準的黑天鵝事件啊。”
那一刻,湯曉圓忽然就想起了杜峰某一年的培訓課。看來人類的進程,真的總是由那些未知的黑天鵝來改變。
不遠處,灰姑娘城堡的煙火已經(jīng)綻放。湯曉圓仿佛看見一只黑色的天鵝,騰空而起,飛向遠方。
編輯/徐金皓